生态文学 | 肖辉跃:天上掉下一只猫头鹰

政务   2025-01-08 21:33   北京  

为大力宣传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和习近平文化思想,进一步繁荣生态文学,弘扬生态文化,助力美丽中国建设,生态环境部、中国作家协会面向全社会联合组织开展第七届“大地文心”生态文学作品征集活动,得到社会广泛关注,各方踊跃投稿,现选登部分作品,以飨读者~


“吐吐——”我正睡得香,遥远的夜空深处传来两声狗叫。


我看了下时间,凌晨4点30分。揭开窗帘,窗外漆黑一片,神农架大九湖镇正处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我准备再睡一会儿,“吐吐——”又一声狗叫在黑夜里响起,不过这一声离我更近,貌似就在宾馆对面的山头,听起来就像一只岁数很大的老狗,追忆光辉岁月时发出的叹息。

我一翻身坐起来:不对,这不是狗叫,是某种猫头鹰的叫声。更准确地说,是一种叫“灰林鸮”的猫头鹰。

事实上,这是我第二次在神农架听到灰林鸮的声音。2023年5月,我参加第四届神农架观鸟赛,给我们队开车的当地司机师傅,就曾带我和两个队友去见过这种猫头鹰。

司机师傅开了一个农家乐,进他们家的一条小路被粉白与淡蓝的野花铺满。这些朴素的花朵在阳光下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诱惑着各种小鸟:褐灰雀和白领凤鹛为争一朵花的主权而大打出手;蓝喉太阳鸟就像一道红色的火焰点燃着花朵的激情。这些花朵不止吸引着大自然的子民,也诱惑着师傅家的孩子。他那个七八岁、身体壮得像一头小牛犊的儿子嘴里叼着一根塑料吸管,正摘了一朵又一朵花放在嘴边使劲地吸。而当夜幕笼罩这个悬崖之上的两层小楼时,林中传出由蟋蟀、蝼蛄、纺织娘,以及小溪联合弹奏的奏鸣曲。小溪边上还驻着无数个排着队的“鼓手”——沼蛙、林蛙、臭蛙、树蛙,“呱呱呱”“啊哈哈”“咚咚咚”“蝈蝈蝈”,各种声音从它们那挂在腮帮底下的“小鼓”敲出来。这些“鼓手”唯一的目的是盼望某一只躲在树叶底下,或躲在石头缝里的雌蛙,对它这个“鼓手”垂青。

师傅带着我们从他家猪圈旁的竹林中钻出去。在“呼噜呼噜”的猪鼾声中,对面的山坡上传来灰林鸮的叫声。师傅告诉我们,他家曾来过一只灰林鸮。几年前,第一届神农架观鸟赛开幕前,一只灰林鸮的幼鸟不知怎么掉到师傅家的猪圈里。师傅估计,这是在他家房子后面悬崖上筑巢的一对灰林鸮的孩子。那只幼鸟的羽毛尚没长齐,只能在猪圈里扑腾,但这并不妨碍一只猫头鹰身上自带的霸气。师傅说那只幼鸟站在猪栏上时,眼睛里射出的两道黄光简直比老虎还凶,把他家十几只一两百斤的大肥猪吓得不轻,有一只还吓得翻过猪栏逃到深山里,费了老大劲才把它找回来。师傅抓住这只幼鸟,喂了十来天肉,眼看它翅膀的羽毛长齐了,身子骨也更结实了。这时候,第一届神农架观鸟赛召集司机,坐他车的四个参赛队员聊天,说哪个能帮忙找到一只猫头鹰就好了,他们愿每人出一百元的辛苦费。

“猫头鹰?我家就养着一只。”师傅说。

“不,我们不要看人工养的,要看野外自然状态下的。”

“就是自然状态的,只不过受了点伤。”

众人激动地前往观察。滴溜溜的大眼睛看得让人心醉。听说后来伤愈后,这只灰林鸮幼鸟回到了大自然。

话说回来,我们可以赞美任何一只鸟的叫声。但对灰林鸮的叫声,当时的我实在赞不出口。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大,老是在云层里半隐半现,而灰林鸮的声音也越拉越长,沿着竹林的上空颤动。似乎每根竹子都受了那声音的影响,一根根弯下腰身集体来“祈求”。哀伤和叹息还在继续,师傅的眼睛却越发明亮。二十多年前,他还在读小学的时候,经常听到山中的各种猫头鹰叫。被吓过无数次后,他貌似成了猫头鹰的知音。“吐——”他拉长腔调学了一句,就像一头被宰的牛发出最后的嗥叫。“吐吐——”对面山上立即回应了两声,如同一个恶魔捂着嘴在狞笑。

我们往回应的方向奔去。

此时月亮全躲到云层里去了,山中一片漆黑。“吐——吐——”叫唤声似乎越来越频繁,却又离我们越来越远。我们在一片山板栗林边的灌丛里穿行,灌丛又浓又密,耳边时不时传来嘎嗒一声,一根枯枝从天而降砸着我们的头。然后某个神秘的小家伙从灌丛里面蹿出来,不知道是松鼠、豪猪,还是野兔、蛇什么的。它们跳过我们的鞋面时,发出砰砰啪啪的响声:可能它们正埋伏在那等待美食,也可能正做着春梦。在我们的手电光下,厚厚的落叶间,还可见很多掉落的板栗,就像才冒出头的蘑菇。一只老鼠正端坐在落叶间掰果实,我们的造访惊扰到了它,它丢下板栗一个筋斗就钻到叶底下去了。落叶之上有它的杰作,一大堆掰碎的板栗壳。旁边散落着一些杂乱的绒毛,一片灰色的大羽毛,落叶上还有什么东西扫过留下的凹槽。估计猫头鹰不久之前来抓过老鼠了。

“吐吐——”声就在我们头顶某棵板栗树上打圈圈,我们也围着板栗树打圈圈,对着每棵大树的每根枝丫上上下下搜索了数遍,却没有找到任何踪影。就在我们心灰意冷时,站在我下风的师傅指着我头顶右前方的一根干枝,拼命朝我们打手势。我抬头一看,一只灰色的大猫头鹰正背对大树面朝我们,像一段枯树桩似的立在那根干枝上。

灰林鸮!

黑暗中,我手忙脚乱地往独脚架上装相机,之前试图阻止我们前进的灌木也来捆我的手脚,独脚架无论如何都立不稳。灰林鸮对我的行为很好奇,也许在黑暗中它只见过老鼠、蛇一类的动物,还从未见过人。因此,它不停地歪着脑袋来打量我,甚至还扯长了脖子来观望。我就像突然见到心仪的对象,试图表现最完美的一面,却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忙碌了半天,什么也没拿出来。灰林鸮终于丧失了对我的兴趣,留下一声讥笑和颤动的树枝,消失在板栗林中。

月亮从云层里露出半边脸,板栗林里有了一些亮光。不远处又传来“吐——吐——”的叫唤,我们追着声音跌跌撞撞又穿过一片灌丛,滚下一个高坑,当我们再次抬头仰望时,月亮已全部脱离了云层的控制,银白的月光从山板栗树间洒落,映在一根斜枝上。枝上挂着一个灰白的圆面庞,布满深深的条纹,就像板栗树皮做成的一样——灰林鸮正俯看着我们。月光下的它神态安详,长期的“夜生活”让它拥有了两个浓浓的黑眼圈,但这丝毫无损它的容颜。那双眼睛里闪着一种固有的机智的光辉。它慢悠悠地抬起它雪白的、圆滚滚的腿,高举在它充满智慧的圆脑袋前,像一个慈祥的老人低下头来端详我们这群它足迹的追随者。它的腿实在太粗壮了,只见它将粗壮得惊人的腿往脑袋上搔了搔,眼皮就像一扇蓝色的窗帘拉下来,连同它钩状的嘴也变成了蓝色。那窗帘半开半合着,它好像就要沉入蓝色的梦乡了。前方灌丛中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那细微的声响打扰到了它的美梦,可能又有老鼠出来捡板栗了。它立刻瞪圆了双眼,双翅打开,宽大的翅膀像一架无声飞机似的在我们头上展开。而它这“无声飞机”显然比人类的更先进,当它飞行时,它经过的每棵树上的每片树叶都纹丝不动。它在板栗林中飞了一段,并没有朝灌丛扑去,而是移到另一棵更高的树上。它站在那棵树上,将头探出一半来,眼睛乌溜溜地转,就像一个害羞的男孩打量家里来的陌生客人。然后,“吐吐——”它朝林中又叫了两声,估计是呼唤同伴一起去抓老鼠。或者,对我们的造访表达不满。

“不能再打扰它了。”师傅朝我们摆手,我们赶紧下了山。

思绪拉回。此时室外仍是漆黑一片,蝼蛄与蟋蟀正在草丛里起劲地拉着它们的小提琴。随着宾馆下面一只公鸡的大嗓门响起,对面的山脊在我窗前立起一道隐约的篱笆。“吐吐——”灰林鸮的叫声从那里再次响起。我知道,它就站在其中的某一棵树上,就像它的祖先那样,打量着这片赐予它生命的大地。它的叫声在黎明的微风中,穿过一座山谷又传到另一座山谷,旋律越发悠扬。它的叫声不再是可怕的代名词,而是代表着一种原始的、野性的生命力,意味着黑暗即将过去,黎明将要到来。

说到底,所有野性的声音都动听。
 

作者简介

肖辉跃,生态文学作家、鸟类摄影师、中国作协会员。在《人民日报海外版》《环球人文地理》《散文》《芳草》等报刊发表作品五十余万字。著有《飞跃高原》《醒来的河流》。作品荣登2023年度百道好书榜年榜、2023年度生态文学推荐书目、2022年生态文学榜单。曾获首届观音山杯生态文学奖、第七届中华宝石文学奖、首届雪豹文学奖。


来源 | 中国环境报

作者 | 肖辉跃

编辑 | 吴雨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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