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旅行杂记（上篇）
近五六年来，我曾四次到过昆明和云南游览访问，所到各地有不少观感见闻，现汇集成文，主要供自娱，并飨亲友。同时也记录了一些有关的人文地理资料，便于日后查阅。
1986年我和自强初次到滇西，这是自1945年在远征军服务后的首次重访滇西。我们由昆明乘小汽车到了大理、丽江两处游历。那时滇西的旅游业尚未广泛展开，各处住宿吃饭都尚需专门联系，此行虽收获不少，但由于当时条件限制，尚未能尽兴。
1995年8月初借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之机，专程到滇西抗战遗址作了一次寻访旅行。这次得到某工程单位的支持，派了小汽车送往三处目的地：即保山、松山、腾冲。这些地方都是1944年我参加滇西反攻战役所到过的地方，对个人有特别的纪念意义。滇西的旧战场，在时隔50多年之后，已看不到什么战争的痕迹，仅有的标志就是一些纪念碑和仍然矗立在江中的老桥梁（滇缅路已大部改建）。那年夏天因腾冲附近的公路正在翻修，故未能到达腾冲。
1997年12月北京市委统战部为招待近期卸任的民主党派负责人，我得以参加了又一次到云南的参观访问。由北京先到昆明，后来到了大理和西双版纳游历。由昆明至大理和西双版纳均乘飞机，因为安排周到，故能在较短时间里看到不少东西。
1999年9月中至9月底我们又一次到昆明及滇西游访，其后又去了成都，游览了九寨沟及乐山，10月初回到北京。这次由昆明沿新建的高速公路西行310公里，经过大理，没有停留，再向北行约235公里，下午到达丽江，行车时间不过7小时。中午在南华（云南驿附近）加油站饭店吃饭（地方宽敞，饭菜很好，而且相当便宜）。
昆明市和滇西各地在改革开放的浪湖中，在物质建设和经营管理上均有不少改变，仅就1986年至1999年期间的几次游访，已能看出很大进步。
一、昆明
1. 昆明市容
昆明是多次访问过的地方，抗日战争时期曾在昆明住过7年，解放以后曾8次去访问。
昆明市的建设起步较晚，旧时期的石板路和道旁明沟在80年代仍可见到，新建筑不是很多。昆明发展的一个契机是1999年举办世界园艺博览会，此会规模很大，设施要求很高，为此昆明市加紧了市容改造。短时间内出现了很多新建筑，几条大街均已拓宽，带来一派新气象。但昆明市总的基础较差，现代设施尚不完善，要达到现代化城市的条件，今后建设任务还很艰巨。
世界园艺博览会5月至11月在昆明举行，大大地推动了昆明的市容整顿，多数街道都修造了人行道，市内公共汽车都换了新车，实行“无人售票”。主要街道路口都有人指挥行人和自行车，这次看到秩序井然，路人都按交通灯信号行走。真是除了日本还没看见过这样好的行人秩序！
昆明近年另一大景观就是翠湖的海鸥。翠湖是个城内的天然湖，有泉水水源，树木茂盛，风景宜人。“文化大革命”期间因乱挖地洞，破坏了水道，好多年湖水枯竭，后来经过一番工程才重新蓄了水，不期这一泓春水在两三年后竟引来了由西伯利亚南下的数千只海鸥，它们每年11月来，次年3月离去。这种海鸥的身体不大，比海洋上所见的鸥要小些，但形态颜色相同。它们见有游人来到湖边，就成队的飞来，将抛向空中的面包一一啄食，蔚为奇观。
这群海鸥上午在翠湖猎取游人的面包，下午就到滇池去找鱼吃。翠湖也因为世博会妆扮一新，环湖都有很好的人行道，可惜为了晚间的灯饰，在湖中安装了很多假景，挤得本来不大的翠湖水面更小了。
2. 世界园艺博览会
世界园艺博览会建在昆明东北方向，毗邻金殿，距市中心6公里，占地218公顷。场内有5个功能馆，即中国馆、人与自然馆、大温室、科技馆和国际馆；6个专题园，即竹园、盆景园、药草园、蔬菜瓜果园、树木园和茶园；另外还有国内、国外和企业等3个室外展区。据导游手册介绍，整个园区既充分展出中国特色，又集中反映了国际一流园艺水平，充分体现“人与自然迈向21世纪”的主题。参观以后，觉得厅馆的建筑和花卉的布置均十分精美，确实达到很高水平。但感到作为园艺展览，总的还是过于人为一点，在体现人与自然的和谐上尚嫌不足。
二、大理
1. 南诏国和大理国
大理是滇西名城，历史上曾为南诏国（738-902年）和大理国（937-1253年）的首府。南诏和大理是彝族和白族先民以大理为中心建立的少数民族地方政权，所辖范围超过了今天云南省的面积。在相当于唐宋两朝的时间，两国在远离中原文化的边远地区建立了具有强烈民族特点的地方文明。
南诏建国在先，它的出现打破了唐朝和吐蕃在西南地区长时间形成的力量对比，成为决定当时西南地区政治格局变化的主要原因之一。南诏在短短时间内疆域迅速扩大，东接贵州，西邻缅甸，南到越南边境，北达四川宜宾。在这一过程中，南诏和唐朝进行了多年争战。南诏因为人口稀少，经济落后，故每次争战都以掳掠人马财物为主，大批汉族农民和技工被强迫为奴隶，所有南诏政权兼有封建主义和奴隶主义的性质。唐贞元（代宗）年间册封南诏为越南王，即历史上有名的“贞元会盟”，两方关系得到缓和。
南诏处于中原文化、南亚文化和吐蕃文化的交汇点，呈现多元化和开发性的特征。南诏政权重视学习唐朝文化，俘虏来的唐朝官吏在南诏受到尊重，南诏还派遣了大批子弟到成都学习孔子诗书，将汉字定为官方文字，提倡“人知礼乐，本唐风化”。南诏的音乐传入唐朝，唐的绘画在南诏得到传播。南诏佛教文化则充分体现中原、印度文化的交融和渗透。南诏国的建立，促进了西南地区经济的发展，并加强了与周边国家的交往。
第十世纪时南诏政权衰败，大理地区出现动乱，南诏为大理国所灭。此时中原为宋朝统治，对待外藩没有唐朝那样强硬，大理的国力比南诏要差，版图也小了一些，在文化和经济方面的影响都比南诏要差。到13世纪中叶大理国被元朝忽必烈所灭，成为元朝的云南行省，设了大理路。明朝时这一地区改名为大理府，清朝则相沿此建制。明清以后南诏文化和大理文化相继消失，近年有少量的正史方志记载和考古发现，但尚不能揭示其文明全貌。最近听说大理将对故王墓穴进行挖掘，也许可以寻得一些破解历史之谜的东西。
2. 大理白族自治州
解放后成立了大理白族自治州，州府大理市设在原下关处，是目前政治经济中心。旧大理城现称为古城，是一游览胜地。大理市地处高原，海拔1975米，有12 个区（镇），人口38万，以白族为主（占65%）。大理气候温和，温度略低于昆明，但仍可称为“四季如春”，日照时间很长，民房多装有太阳能设备。年降雨量1100毫米，所以也是雨水丰沛的地带。
大理距昆明在高速公路上为310公里，现在铁路也已建成，交通状况比前几年大有改善。昆明至大理空中航线已经开通数年，现每天有几次航班。乘坐737飞机只要35分钟就可到达，可称方便。大理机场建在一个长形高地上，四边都是山洼，从空中看跑道只是群峦中的一个小自条，但降落后见到跑道设备都很正规，完全可以起降大型客机，现代化的候机楼建筑也很别致。
3. 苍山洱海
大理以苍山、洱海而闻名，有风、花、雪、月四景，即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几次去游览，除花以外，其他三景都看到了。
苍山南北长50公里有余，有19个山峰，最高海拔 4120米，终年积雪。山脚下则常有一层薄云，远处看来，山峰像是飘在浮云之上。莲花峰顶有一座铁塔，据说是全国最高的电视转播塔。苍山是有名的大理石产地。这里的大理石质地坚硬，黑白花纹变化多端，比国外大理石更具装饰性，是有名的石种。在不远的哀劳山一带盛产孔雀石，呈黄、白、黑三色，纹理更细，质地也软，易于雕琢但价值不如大理石。大理石开采年代已久，但开采技术仍然落后，采石场在苍山脚下留下一片秃痕，破坏了如诗如画的景致。听说现在已着手将矿场向后山迁移。
洱海是滇西一个重要湖泊，苍山的融雪经十多条小河流入湖内，在南端有一出口经西洱河将水导入澜沧江。利用了地形上的高差，在西洱河上已建有4个梯级水电站，可发出不少电力。洱海的水面常年保持在高程 1973~1974 米之间，湖面积 300平方公里，库容为30亿立方米，对调节当地气候有重要作用。
游览洱海可乘坐豪华大客轮，能容百多人，在舱内还有歌舞表演。白族姑娘给每位乘客献上三道茶（一道苦、二道甜、三道回味茶）。洱海湖水清澈，与今天江河到处污染相比，实属难得。洱海不深，但湖面很大，碧波荡漾，风景宜人，可惜船上摘的文艺活动过于商业气，与大自然风光颇不调和。游船且走且停，5小时后才到北端的周城，可在那里吃午饭。1999到过一家饭店，设在很大的三合院内，三面房间，廊下和庭院中都可用餐，二层楼上则有客房可以住宿。白族建筑很重装饰，檐角墙头都有很细致的彩绘。那次招待我们的是州统战部丁部长，他是白族人，就出生在周城，对当地典故十分熟悉。餐桌上有一盘生猪肉，丁部长夹起来蘸了辣椒，连吃数口，众人皆称道而不敢仿效。
4. 三塔寺
到三塔寺之前，旅客一般都要先到蝴蝶泉一游。这里在春夏之交，有无数蝴蝶盘旋于泉水之上，头尾相接，由树上直挂到水面，传说这是蝴蝶在喝水，看来更可能是一种奇特的交尾方式。冬天我们去时没有蝴蝶，只见成排的贩卖纪念品的小摊子，叫嚣吵闹，甚煞风景。在蝴蝶泉附近建了一个蝴蝶展览馆，里面陈列很丰富，但那十分现代化的建筑又与周围环境颇不一致。
大理三塔寺位于大理市（原下关城）以北5公里，南诏名千寻塔，唐朝敕名崇圣寺。三塔中的主塔高69米，为方形，有16层，建于南诏丰佑年间（公元850年左右，相当唐中叶）。后在大理国时（相当宋朝）又建了两个小塔，各高42米，八角形，均为9层，位于主塔之后的两边。三塔经历过多次地震，因其内部有一独立支撑的框架结构，可以承受相当程度的倾斜，故三塔均安然无恙。
在三塔寺的后面发现有新近重建的大钟楼和藏经楼。大钟和钟楼始建于南诏建极年间（公元870年左右），在清咸丰和同治年间两次被毁。1997年重建了大钟和钟楼，大钟高3.86米，直径2.14米，重16.3吨，由南京晨光机器厂铸造。钟楼为三层塔式建筑，白墙红顶，十分壮观，楼前有“重铸南诏建极大钟记”碑文。
再由大钟楼向后走，出现一座宏伟的大殿，也是经过重建不久才竣工的，但尚未挂匾。据游人称此是重建的藏经楼，但路前有一大石，上面刻着“雨铜观音殿”，不知哪个名字对？还是一殿两名？三塔寺的周围都经过修饰，种植了草坪，有一大批出售大理石纪念品的摊贩现都按划定范围摆设，不再混乱。大理石制品非常精美雅致，虽然很重，总还要带几件回来作为纪念。
5. 大理古城
大理古城也经过了修饰，古城门上的“大理”二字原为黑色，现涂了金色，城里的十字街用石板重铺，成为名副其实的步行街，便利了游人。大理古城保留了布局方正的城墙，现在当地已开始对古城进行全面修葺，以恢复其原有风貌。
在大理古城内有杜文秀纪念馆。杜文秀（1823-1872）是回族起义领袖，为领导回民反抗清政府“聚团杀回”，曾攻克大理城，建立了政权，并宣布响应太平天国。全盛时占有云南53县，曾数度进攻昆明，后失败自杀。杜文秀是个文人，在纪念馆内有不少文物收藏。
在大理游览时有人介绍了两首凭吊南诏和大理的诗（正巧两位诗人都姓邓），一首是明朝邓子龙将军写的《吊唐朝南征将士》，邓将军是当年征讨藩邦的功臣，他对死于征战的将士很表惋惜：
唐将南征以捷闻，谁怜枯骨卧黄昏？
惟有苍山公道雪，年年披白吊忠魂。
另一首是“文化大革命”前邓拓先生写的《大理访古》，这首诗就对南诏遭唐朝压迫更为表露同情：
跋涉关山万里途，来寻南诏旧时都。
苍山含笑迎宾客，洱海飞帆点画图。
恍见太和城郭在，如闻天宝血腥屠。
古今多少兴亡事，振臂高岗欲一呼。
三、滇西抗战遗址
1. 保山
保山在1942年5月曾数次遭日本飞机轰炸，伤亡损失很大，市内现在还有记述当年那场浩劫的碑文。1944年反攻开始后保山是主要的后方基地。保山是历史上的边防重镇，宋元以来均称为永昌府，但抗战时它仍是个规模不大的县城。1944年夏我们驻扎在马王屯，有时到保山去玩，印象中除几条街市外，城北有个文庙，庙宇陈旧失修，当时好像也不开放。记忆中庙后有很多大松树，夕照时树木落满白鹤，鸣叫不停，像是当年战火纷飞的日子里惟一的一点平静景象。
1995年在50年之后重访保山时，见城市里建了高楼大厦，街道平直，和当年完全两样。记得当年城南公路上满是军用卡车，今天公路修宽了，仍挤满了卡车，不过现在都是商用车辆。
在保山城北山上有个太保寺，可能是建于宋朝，山上树木茂密，郁郁葱葱，风景秀丽。太保寺内有个孔明庙，据说诸葛亮征讨孟获时到过云南，但没到过这里，可是当地人对他十分敬畏，故建了孔明庙。庙前有副对联：
非神非仙隆中高略出自审时度势
是魂是慧卧龙远谋在于安民归心
在太保寺脚下有个太保公园，内建有一个抗日战争纪念塔，立有《滇西抗日战争纪念碑》。此碑不幸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毁，经地方有关人士多年努力，才于1994年重建。方形的碑座四面连续刻有《滇西抗日战争纪念碑》全文。在纪念塔的旁边有一小湖，称易罗池。湖心有小亭名涤缨亭，门柱上有一副对联，是明朝邓子龙所作，颇能代表古战场英雄的心怀：
百战归来赢得鬓边百发
千金散尽只余湖上青山
1944年春夏滇西美军总部设在保山以东10公里的马王屯，当年我曾派驻在这里半年时间，所以这次专门走了老公路到马王屯去重访。马王屯当年是个仓库区，现在看来还是个仓库区，因时间关系，没能进到里面去观望。只见两侧山包上的树林仍和以前一样茂盛，在村前多了一个大烟囱，想是改革开放的新产物。马王屯西边有个镇叫板桥，街道窄狭，当年汽车通过很不便，今天小镇还是拥挤不堪，所幸新公路现在不通过这里了。
2. 芒市、畹町、瑞丽
三市是怒江以西的重镇，抗战时曾被日军占领两年多，当时日军在此支援腾冲和松山两据点，我还记得在美军总部时得到的情报很多是由芒市转来的。芒市现在改名潞西（傣族语），是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的首府，但因为芒市在历史上更出名，故现在两名并用。芒市东距保山190公里，是滇缅路交通必经之地，来往车辆很多。芒市地处怒江西南，已远离云南高原，地势平坦，气候温和，有亚热带特征。芒市城内有两处有名的景点，一是民族文化宫，一是树包塔。
民族文化宫是近年兴建的，场院内有多座三角形尖塔式（缅甸风格）建筑，均用琉璃瓦贴面，金碧辉煌，民族特色浓郁。最壮观的建筑是“周恩来总理纪念亭”，标志1956年周总理和缅甸总理共同到此与各族人民会见联欢。有的少数民族把周总理比作当年的诸葛亮！
树包塔建于清初，位于芒市的中心，相传傣族在多次战乱中据守芒市，没有被敌手攻破，当地人相信得到神树的庇护，故尊为圣地。树原生于塔中，长大后把塔包了起来，其须根又蔓延到地下再生出新枝来，故说塔为树建，树为塔身。
由芒市向西南行76公里到达畹町。畹町位于瑞丽江边，这里有面对缅甸的第一个海关口岸。畹町很具热带风味，商店都是敞开的，很多货物放在路边，来往行人都穿拖鞋。畹町是抗战时期连接缅甸的主要通道。
从畹町沿瑞丽江再西南行24公里到达瑞丽，这里的海关口岸叫姐告（傣族语）。瑞丽商业比畹町繁华，缅甸玉石木雕随处可见，路上见到不少缅甸人，男人下身都缠一块花布，好像是条裙子，猜想会比穿裤子凉快得多。我们在口岸边上观察对岸，那边基本上是农村景象，房屋设施都比瑞丽要差，最后看到两头搬运货物的大象，缓慢走过来，是很难得的景象。在畹町和瑞丽都有自然保护区或称生态园，里面养了很多热带植物，并有珍稀鸟类，我们因为只有时间沿公路观览，没能到这些地方去游逛。
瑞丽是我们到达的最西端，如再行 35 公里就可到达 320公路的终点弄岛（国境线），此处距昆明 865 公里，对面是缅甸的南坎，南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也经历过多次争战。
1995年的寻访旅行虽未能到所有想去的地方，但在现有条件下，能够到达不少地方已很不容易，已足以唤回对当年烽火连天景象的记忆。滇西战役是整个抗日战争中的一次我军获得最终胜利的战役，是十万军队和二十万民工共同作战的辉煌胜利，应以显著地位载入史册。但现在树立在松山的几块纪念碑都只是龙陵县级保护单位。鉴于滇西战役的重大意义，这些纪念碑都应至少升为省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并对墓碑、道路及标志加以整修。那年回北京后即将此意见提给了云南省人民代表大会，同年11月接省文化厅复信，知道松山战役遗址及腾冲国殇墓园现在已经划为省级保护单位，并已经中央同意，将在适当地点建造滇西抗日战争纪念馆（后来听说选在保山）。
注：全文转载自梅祖彦先生遗著《晚年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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