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性意识是什么时候开始萌芽的呢?
大约是儿时看童话的时候。
记得很小的时候,看过一本经典童话绘本叫做《老虎还是美女》,应该很多人都看过吧,或许你们已经忘了,我把故事再复述下:
说从前有一个暴虐又任性的国王,他把国家的法庭变成了一个竞技场,罪犯不进牢狱,而是在竞技场做一道赌命选择题。
罪犯面前会有两扇门,他必须选择一扇打开,其中一扇门背后是美女,另一扇门背后是老虎。
选中了美女,罪犯会当庭释放并且与美女当场举办婚礼,选中了老虎,罪犯将命丧虎口并且当场办葬礼。
国王的女儿和一位平民坠入爱河了,国王大怒,决定在竞技场审判这位年轻人,让他在两扇门里选择一扇,要么死于虎口,要么迎娶一位陌生的美女。
审判的这一天,公主也坐在观众席,竞技场上的年轻人一眼就看到了公主,他注视着公主,公主趁他人不注意,指了指右边的门。
年轻人得到暗示后,义无反顾走向了右边那扇门。
故事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没有人知道右边那扇门里是老虎还是美女。
没人知道公主做的选择究竟是“你活着就好,别的都不重要”还是“与其看你抱得美人归,我宁愿看你死”。
所有人都在好奇结尾。
可我童年的关注点却一直在别处,我关注的是“门后那个美女好可怜啊!有人在乎过她的感受吗?”
她是一件物品吗?还是一头牲畜?凭什么门被打开,她就得和眼前的陌生人结婚?
老虎来到这竞技场,尚且可以美餐一顿,她来这得到了什么?得到一段和囚犯的婚姻吗?太奇怪了。
更奇怪的是,从国王到看客,从作家到读者,都觉得这个“奖品”的设定是合理的,只有我这个几十年后的小读者在高举着疑惑的手。
可能说这些,会有朋友觉得我从小就是一个杠精,不过一个童话故事嘛,较什么真。
不,我不是在跟童话较真,我是从童话里看到了一些细思极恐的约定俗成,我在和这种约定俗成较真。
同款疑惑,后来蒲松龄给了我更多,《聊斋志异》的书生总是很穷很瘦弱,是内向的甚至自卑的,然后在某个看不下书的夜晚美女就出现了,莫名其妙地爱你,莫名其妙地死心塌地。
她们图啥?图你穷困潦倒不洗澡,还是图你面黄肌瘦死的早?
就很莫名其妙。
我可能没资格和美女们共情,但哪怕再平凡的女性,以身相许总得有一个理由吧?支撑她做这件事的信念是什么呢?我没有看到。
她们是工具人,是物化的扁平化的,像门外长着一棵树、门外蹲着一只猫似的,不需要给读者理由,也不需要给她们的行为动机,推开门就可以娶走,夜半三更就会来敲门。
这两部文学作品,大约是我幼年女性意识的觉醒,我意识到了和女性的共情,而不是和“作者我”的共情,在阅读的过程中,我整个人是抽离的。
后期的张爱玲、三毛、萧红、严歌苓、李娟……她们才同时给了我“作者我”和“女性我”的视角,我因此接收到更同频的自由浪漫和爱,我的女性意识也渐渐血肉充盈起来。
写这些,不是为了性别对立,《老虎还是美女》也好,《聊斋志异》也罢,我认可它们的文学价值,前者是文学史上第一部开放式结尾小说,后者是极具奇幻色彩的志怪天花板,都很值得阅读。
我也认可这两位作家的才华和人品,某些桥段不必深究,可以潦草解释为作家有一点直男,他们能有什么坏心眼呢,顶多有点爱美之心,不必上升到人格。
可是,文学帝国的话语权终究掌握在男性手中,女性文学只占了大帝国中几座小小的城,一个小女孩的成长,若非她执意走进这几座城,否则主流的道路下,她接触女作家的比率是不高的,甚至是极低的。
如果一个小女孩的成长,只读男作家,只爱男作家,会怎样呢?
她会不会觉得,女性是一道配菜,是可以物化的,是婚恋的被选择方,美貌是女性人格的标尺,是每个女性都应该具备的品质,如果没有,就是一种失格,至于智慧和勇敢,好像并不是那么重要……
这也是我作为成熟读者,暮然回首有一点后怕的反思。
毕竟无论语文课本,还是主流书目,女性文学占比真的太少了。
我女儿现在还小,未来等她到了自主阅读的阶段,我想我会在文学读物上有所甄别,不是一股脑把经典必读都塞给她,男女作家的比例也要均衡一下,读家国情怀,也读儿女情长,读宏大叙事,也读细腻心思,读历史是怎么来的,也读花是怎么开的。
我希望她多问一些为什么,而不是觉得那些都理所应当。
公众号/微博/小红书:巫小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