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国宾
故乡的大地在一片干裂的期待中,迎来了一场雪。河川、村庄、老槐树、枯井,顷刻间有了共同的语言。
乡村很旧,像一张发黄的纸。乡村很老,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走过来。抒情了千年的河流,在乡村的烟岚里,回味着悠久和永恒。枝杈峥嵘的村庄和广袤的原野,在漫漫岁月中一天天长高和延伸。
乡村是久远的,而一片雪花落在掌心,瞬间便会消融。短暂和久远的契合,灵光和永恒的碰撞,不知不觉走进了美丽的画境里,于是乡村的角角落落便在有雪的冬日里鲜活和朗润起来。
雪在乡村的期待中降临,远山涂抹着深厚的岁月,在苍茫大地上迎风挺立。风能把人刮歪,把树拔起,一片片雪花鹅毛一样飘落下来,把一个个毛茸茸的微笑留在山巅和山脚下。皑皑白雪覆盖了山峦,苍松翠柏披上了银装。在层层叠叠的笑意和晶莹中,侧峰怪石不再棱角凌空、突兀峻峭,而是多了几分柔情。在飘雪的冬天里,山的风骨和旷达,濡染了谈吐优雅的诗韵,注入了钢琴般明亮的音色,远山起伏的脊梁因此而傲伟。
万木啜饮村庄的味道,聚集在一个叫森林的地方。百年老树在日月中积淀,由天长地久缓慢形成的沉郁苍茫,和由万物汇聚的浩大幽深,把森林的博大气象渲染开来。
雪一片一片漫空起舞,它们要在森林这眼井里挖掘出某种深度来。一边捡拾过往的脚印,一边眺望前行的路,铺天盖地,思绪翻卷,皑皑白雪投下无数个亲昵的诗笺。每条千回百转的林道,每个岁月描摹的轮廓,每棵古树的年轮里、根系中、枝干上,无不飘满了冰清玉洁的语言。雪把影子拉得悠长,森林在它的影子里扎下根来,放逐思想,梳理心情,濡养肌肤,聆听天籁。
村庄被雪粗大的根牵系着,雪让万物澄明静寂,却让心思繁荣,让记忆丰满鲜活。大雪降临的时候,牛羊不能满院子乱跑,更不能像春天一样遍野追青逐绿,但在长高的村子里,它们有足够果腹一冬的食草,足不出圈便能享受悠闲时光。牛羊只是迟钝在外表,它们会从瞪大的眼睛里,敏锐地感知每一片雪花的清香,捕捉每一个细致的快乐和幸福。
雪静下来,乡村的大地一片素洁莹白。农家院落里,灰鸽腾空,拂过墙基、牛棚、草垛,飞起一片牵念,直扑天空。它们被冬天的一场雪叫醒,从蛰伏的日子里走出来,迎着雪的清新,振翅飞抵一个新的高度。雪地上,黑狗儿跑前移后,高兴得直撒欢,亢奋时叫几声,把郁积和快乐叫出来。雪是一张洁白的纸。星星点点的蹄痕,是黑狗儿画在上面的字画,或写意风景,或淋漓狂草。雪走进它的世界里,像溪流在山涧流淌,又像草木迎来了春天。雪给予春天的,是偶然的新鲜,必然的萌动,是突兀地出现在面前的长长的影子。
乡村的冬天,孩子们的欢笑在陀螺里飞旋,玉树琼浆为乡村大地描摹幻想,状写篇什。流火的尖椒点缀在屋檐下,把庄户人的日子打点得火爆鲜红。炉火旁,老人们围坐在一起乐呵呵地说笑,忽而又表情凝重地想事情,想得深远而入神。他们想身边的事,当然想得最多的还是雪。想雪的晶莹,雪的洁白,也想雪如何漫飘乡村。他们说,雪像炉火跳荡的火苗,温暖了乡村大地,点亮了庄稼人的心。他们看一眼一天天长高的村子,又看一眼一步步走进生活里的轿车楼房,他们感到,还有一样东西从岁月里走过来,沁着香,闪着光。
老人们眼神猛地亮起来,哦,那原本就是雪,还叫瑞雪!
编辑:张 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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