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漫谈胡墼(随笔)
作者/王百思
【作家/诗人风采】
★王百思,1951年生,西安市人,退休教师。酷好传统文化,闲赋在家常与诗文自娱,作品发表于《诗艺国际》等网络平台。
【作家/诗人作品】
漫谈胡墼(随笔)
王百思
胡墼,一般通俗写作胡基,过去是重要的建筑材料。墼的意思是砖坯,用泥制成,胡墼则以土为材料,因而又称土坯,也有别于盘炕用的泥坯子。有学者考证,大约在汉代胡墼从西域传入口内,有别于内地原本就有的泥墼,故称作胡墼。西安方言说胡墼如“胡七”,七字作半上声,只降不升。胡墼是建筑材料,不知为什么,西安方言中把田地的土疙瘩也叫“胡墼蛋子”“胡墼蛋儿”,土块大而多称作“胡墼浪”。
早先农村人盖房,是“一块儿土”,很少用砖。墙体基本用土,虽然多费些人工,却收到少花钱的实际效用。普通人家只是檐墙使三层碱脚砖,如果是五层碱脚,那一定是好过人家,若是七层碱脚,那就很豪华了,财东家一砖到顶,另当别论。再就是墙顶一层溜水砖,有的窗台上铺一层砖。此外,全用土。安间的山墙、厦子的后背子和过堵子墙下部一丈高左右,是椽打墙,优点是宽厚坚实,适于承重;上部的墙都要用胡墼做,檐墙、隔墙子也用胡墼做,优点是墙体轻巧端正,占的空间少,墙面容易裹泥平整。另外,盘炕的炕箱子、柱子、背栏子,厨房的锅笼子、案腿子,修门楼子都要用胡墼。所以盖房备料就包括好几千页上万页胡墼,常常是几合模子一起打,那情景是很热闹的。
还有一种梯形胡墼,称作叶角胡墼(这里的叶字可能是斜的意思),是箍墓顶部拱券用的。我们村有一家在院子里用胡墼箍了两面窑,拱券就用的叶角胡墼,也算是大胆的创举。六十年代末期备战空气非常紧张的时候,有一家在院子地下用胡墼修了一个小小的防空洞,拱券也用了叶角胡墼。
制作胡墼口语说“打胡墼”。打胡墼的主要工具有三样:一是一块青石,通常是长二尺左右、宽一尺多、厚两三寸,也可以是面积差不多的正方形,只要边长大于胡墼的长边就行,向上的一面平如镜面,妇女们捶布的砧石就正好。
二是杵子。西安方言说如“锤子”,“锤”作去声,用器物向下垂直冲击叫“锤”。杵头用青石凿成,是一个底面直径约七八寸、上面直径约六七寸、高约六七寸的圆台形,约有十几斤重。底面光滑,中间微微凸起,上面正中刻一孔直径约寸半、深约二寸的石眼。里边安着丁字形的手柄,下面打一个破头楔子。手柄一般用槐木,丁字的一竖,高约一尺六七寸,一横稍短约一尺左右,向两端渐细,被手掌磨得丝绸般的光滑。
三是胡墼模子。也多用槐木一类的硬质木料制作,要经得起强力的冲击,不走样。两个框边长约一尺七八、宽约二寸多、厚寸半,距离一端约三寸处装一横档,净长九寸、宽寸半、厚寸半,透活卯连接两个边框。边框尽处用细麻绳多重缠绕,使顶端只能内收,不能外张。在两个边框距横档一尺二寸处,对称各刻一个宽、深约三分多的槽子,里面插一个硬质木牐板子,净长九寸、宽寸半,两头厚三分多,向中间渐渐突起。这就确定了胡墼的长、宽和厚的尺寸。牐板子外三寸处有一档头 ,左边一头嵌入边框,用短轴穿接,右边一头接边框处勒成三四分厚板状,可以嵌入右边框顶头的槽子里,外端纺锤形。这个档头可以作扇形旋转张开。
这三样工具并非家家都有,用的时候就要借。有的村子杵子模子有官的,有人保管,要问好靠实,到时候去取。
打胡墼一般由两个人配合进行,一人提杵子,一人供模子。如果两个人都能提杵子,那就最好了,轮换着一天能打六七百页。准备工作有两项,同时进行:提杵子的人平底子,供模子的人挖土。平底子很重要,如果平不好,摞子就会倒。基本要求是必须水平、必须虚实均匀。用刨耙搂起一尺多宽、四五寸高的平顶小土梁,长度按胡墼多少而定,一丈八九单层可以摆放一百页胡墼,一般是端直的,也有受地方限制而弯曲的。脚踩一通,用刨耙平削一遍,平不平,这是关键。再用杵子轻轻镇一遍,力量必须均匀。铺上薄薄一层细土,用模子上的牐板子水平抹一遍就大功告成。
供模子的人挖土。自然潮湿的土就行,如果天旱水分不足,需要前几天浇水㵍一下。先用镢头将土疏松,再用铁锨上下翻搅,搅成细细的团粒,就像案板上刚倒出的面粉那样细腻柔软。不可能一下子挖很多,要旋用旋挖。
二事具备,即可开打。青石安放在胡墼底子中部侧面,模子平放在青石上,杵子竖在青石一端,旁边的笼里的盛满草木灰。供模子的左手握锨把,右手抓一撮灰,在模子里钩腕横向转着圈撒出,灰大多撒在模子上,随即用锨端起饱饱一锨土,扣到模子里,再一锨,形成一个小土堆。
这时只见那提杵子的人从青石另一端约一小步的地方,面向模子双手背后轻轻跳起,鞋底刚刚挨着土堆尖尖落下,前后踩踏,再跳起落下。一边向右转身一边踩踏,同时左手捞起杵子手柄一端,右手空中接住另一端,刚落而未落的时候双手向前一推,杵子底面向后倾斜落下,轻轻提起向后一拉,杵子底面向前倾斜落下,这样前推后拉稠密地在模子里点了六下,小土堆更密实了。随即提起杵子“嘭嘭”照土堆尖上闪击两杵,模子里四角各耸起一个小土包。“嘭、嘭嘭”,右上角一轻两重,闪击三杵,右下角、左上角、左下角各击三杵子,收尾中间“嘭嘭”两下。说时迟,那时快!这六镇一十六杵子是在三四秒内杵完的,全凭胳膊的爆发力,慢不成,慢了反而费劲。
随即将杵子轻轻地仍然蹲在青石那一端,双手扶柄,左脚向后轻轻一带,鞋底抹去模子框上的浮土,落地;右脚再一带,抹去浮土,脚后跟顺势磕开模子挡头右端,落地。双手握住模子边框挡头处,分开、扶起、复合,落下挡头靠在杵子上。那供模子的右手掰开牐板子,顺势刮去牐板子后的浮土,湿胡墼平躺在青石上。提杵子的面向右侧弯腰,双手虎口卡住胡墼左右两个上角,两个拇指贴紧上面的长边面,食指和中指贴紧两个短边面,轻轻向上一揭,一页棱角饱满的胡墼就横立在青石上。这技巧是初学人的第一道难关,过不了这一关,提不成杵子。许多人不知道失败了多少回,才掌握了。接着双手向下轻轻一滑,食指中指贴在这一面的下沿,拇指靠在胡墼的后面,轻轻提起,端在腹上胸前,迈开均匀的碎步,好像舞台上的演员一样,平平地走向胡墼摞子。供模子的刮净青石上残余的浮土,放下模子,右手插入牐板子,撒一撮灰,捞起锨把连扣两锨土。那人摞好胡墼,像跳远选手一样地卡着步子,跳上模子,一页新胡墼又开始了。
两人拉着各种各样有趣的闲话,说着笑着,可并不耽搁手中的活儿。他们像舞台上相声演员的逗和捧一样配合默契,又像篮球场上跑动中传球上篮一样无缝衔接。从那人跳上模子,到端走胡墼,不过一半分钟,这二人一连串的动作,如曲折不平的溪流一般,有跌宕、有激湍、有转向、有急缓,却没有一瞬间的停顿,是那样的流畅、那样的自然!你说这是出大力,还是使巧劲儿?是辛勤的劳作,还是尽情地表演?热天里,常常是精身子打胡墼,他们身上一层薄薄的汗闪着光,那前胸后背和四肢上的肌肉随着动作的节奏而团起、震动,使人想起米开朗基罗的作品。
人们口前一句话:“会打不会摞,不如在家坐”,是说摞不好,前功尽弃。摞胡墼,又是一个重要的技巧。关键是每一页胡墼要立得直,才不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一串串,人们叫“撵羊儿”了,这全凭眼力和手劲儿,一下到位。其次是掌握好胡墼大立面和底子边线保持一定角度,第二层方向相反,角度相同,一页胡墼压住下层四页,两端要和下面一层在一条垂线上。以此类推,起头收尾还要摞垂直。这样上压下承左右相连,每一层都好似百叶窗流通空气,却疏而不散,是一个紧密相连的整体,保证了摞子的稳定。再次就是每两页胡墼之间通风的空隙要均匀,大约两分多三分,还要摞得端直,弯曲的摞子也要线条平滑美观。
一般人最多摞六层,再高就举不上去了。新筑镇北边有一条沟道,沟道南头路西大土壕里有一个打胡墼能手,竟然摞到八层。那一带土质好,是千万年沉积的原始黄土,纯净密实。竖直的土崖不垮不塌,人称“立土”,胡墼很结实。那人身材高大,能摞到七八层更有他的绝招。他端起胡墼行走间,左手一低,右手腕逆时针一转,食指中指朝上手掌抵住胡墼右下角侧面;右手一低,左手溜到胡墼下面中部,手指向前手掌上托。靠近摞子踮起脚,左手高高托起,右手从肩头向斜上方一送,胡墼轻轻地向前窜去,端端正正、稳稳当当落下,不偏不斜,不差分毫,令人叹为观止。那人真是高手,此外没见第二个!初见的人屏住呼吸观赏这一奇迹,熟识的人得意地笑着,仿佛是他自己的杰作。那年月没有这项技能大赛,如果有,那人必占鳌头。几十年前,有人到它的源头新疆去打胡墼挣钱,定然是这一类怀着绝技的高人,雇主也一定会把他们当匠人待承吧!
非洲草原上新生的幼崽,落地时湿漉漉的,屁股坠地挣扎不起来,摇摇晃晃跌跌撞撞,母亲刚刚舔干了它的皮毛,就能自如地奔跑了。新胡墼也一样,开始还比较潮湿,谈不上结实。见风一吹,日头一照,就慢慢地坚硬了,往后一天比一天坚硬。等到完全干透,就是一批可用之材了。当傍晚收工时,打胡墼的人们收拾完工具,点燃一锅旱烟,看着斜照下的胡墼摞子。上下相接的两层角度不同,明暗色泽截然相反,而隔一层则颜色光亮完全相同。无论横看竖看,有灰有黄,或明或暗,棱棱角角、边边沿沿都呈一条直线,就像受阅的仪仗队一样。
然而,现如今盖房谁还用胡墼呢?打胡墼热闹的景象无可奈何地远去了,永远再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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