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见另一种身份 男性面饰之美

在人类文明的早期，面部装饰就已经存在——或者，我们可以将其缩小至“面具”这一概念。面具的发明和使用可以追溯至数千年前，作为一种兼具保护性的外部装饰，它不仅被用于狩猎、运动和战争之中——尤其是在冷兵器以及之前的时代，面具可以给予士兵最佳的面部保护，而且也会出现在重要活动上，作为一个纯粹的面部装饰。因此，早期的面具还兼具一个很重要的作用，即身份象征。据历史学家研究，人类历史上最早被制作出来的面具，其用途是为统治者和权贵们提供一种无可撼动的地位象征，可以让他们与普罗大众区分开来，以彰显他们的权力。

当然，随着社会文明的发展，面具逐渐摆脱了“神”的象征，但其社会地位和保护性的特质，依旧在随后衍生出来的“匿名性”特质里得以体现。譬如古希腊的酒神节，所有人都会戴上面具参加，而日常的社会规范在戴上面具的那一刻被抛弃，每个人都可以尽情狂欢。还有以精美面具而著称的威尼斯嘉年华会，在整个狂欢庆典的过程中，每一位佩戴面具的人都是平等的。

此外，面具在不同的文化语境中还有很多其他的用途。譬如北美的易洛魁民族（Iroquois）就认为面具有治愈的力量;喜马拉雅地区的人们认为面具是他们与超自然力量之间的调解员;阿拉斯加南部的尤皮克（Yup,ik）人会雕刻大小不一的木质面具，来为自己的狩猎祈求好运。但无论何种用途，正如《Masks and Masking: Faces of Tradition and Belief Worldwide》一书作者Gary Edison所言，面具在人类探索和理解“何为人类”这件事上，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因为它给普罗大众提供了一个转变身份的渠道，让人能够自由探索另外一种自我的可能。

如果你看过斯皮尔伯格流行文化电影《头号玩家》，那一定不会对其中的一个叫做“Clark Kent眼镜”的游戏道具感到陌生。主角一旦在“绿洲”游戏里戴上这副平平无奇的眼镜，就会瞬间无法被其他玩家识别。尽管我们都知道这是斯皮尔伯格对《超人》系列里男主角一旦戴上眼镜就无法被识别的设定的一个调侃，但从某个角度来说，也确实在告诉观众面部装饰对身份转化的作用。

DC漫画《超人》

面部装饰作为一种身份转化的符号，几乎被运用在了各种电影流派之中。从动作电影到爱情喜剧，从超级英雄片到邪典电影，面部装饰满足了导演通过道具的形式来误导观众从而掩饰角色多重身份的创作构想。

电影《蝙蝠侠:黑暗骑士崛起》剧照

譬如对于大多数超级英雄电影里的男性主角，面部装饰是一种伪装和保护自己的手段。无论是漫威系列的超级英雄电影，譬如《钢铁侠》和《蜘蛛侠》，又或是诺兰导演的《蝙蝠侠》三部曲，这些主角都是以头罩或者面具遮盖面部的形态示人。面部装饰在这些电影中带给了主角不同的责任——现实中，这些角色可能是学生、可能是企业家，但在面饰的掩盖下，他们成为了惩恶扬善的英雄。与主角对应的反派也往往佩戴着面部装饰，无论是正义亦或是邪恶，他们的欲望在面部装饰的催化下都被无限放大。

面部装饰有的时候也是角色真实自我的体现。譬如在诺兰导演的《蝙蝠侠:黑暗骑士崛起》里，由Christian Bale饰演的Bruce Wayne在假面舞会上并没有佩戴任何的面具，当Anne Hathaway饰演的猫女问他在扮演谁的时候，他回答自己在扮演Bruce Wayne，一个古怪的亿万富豪。在这里，他认为面部装饰反而赋予了他表达真实自我的能力。

电影《惊声尖叫》海报

恐怖电影里也常出现面部装饰，除了像超级英雄电影一样为角色提供释放自己内心欲望的渠道之外，其在恐怖电影里往往还因为“匿名性”为故事赋予一层不安情绪和惊悚的氛围。譬如在1996年上映的经典恐怖片《惊声尖叫》中，主角Stu和Billy共同扮演了“鬼面杀手”，而在这里的“鬼面杀手”并非特指某一个角色，而成为了一种角色间共同享有的“恶”的具象化，任何人都有可能是鬼面杀手，也都有可能给他人带来杀身之祸。

此外，在1980年上映的恐怖电影《十三号星期五》中首次亮相的杀人魔Jason Voorhees，曲棍球面具让他变得肆无忌惮且令人恐惧;Anthony Hopkins在《沉默的羔羊》里饰演的Hannibal Lecter也在面饰的装点下变得面目可怖。面部装饰在这里将熟悉的“人”转变成了陌生的怪物，本身就带有惊悚元素的面饰设计，更加凸显了他们的凶残特质。

电影《变相怪杰》剧照

面部装饰在经典影视作品中的亮相还有很多，无论是《变相怪杰》《歌剧魅影》，还是《斯巴达300勇士》《亚特兰蒂斯:失落的帝国》，这些风格流派各异的影视作品都在用其强调着身份这件事情，即面饰可以让平凡人不凡，也可以催化不平凡人的独特气质。

作为一种非常规的饰品，面部装饰不同于大多数的配饰，在时装发展过程中往往并没有存在显著的性别区分。这一点也可以从影视作品中就可以看出，大量男性角色更多时候是用其来彰显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Alexander McQueen 1998春夏系列

面部装饰成为一种时尚可以追溯至威尼斯的嘉年华会，但这个以传统面具为主的舞会实际上并不能代表当下的潮流。时装秀场上，早期让人印象深刻的是Alexander McQueen 1998春夏秀场上，男模们佩戴着由珠宝匠人Shaun Leane手工制作的下颌骨装饰，打造出人体与金属融为一体的科幻效果。不过这一装饰更多是为了呼应本季的主题，即对“恋物癖”的探讨。

Maison Martin Margiela

为Kanye West打造的水晶面罩

而当下的男性面饰流行的兴起，如果不严格地追溯起来，2013年彼时还没改名为Ye的Kanye West，在自己的巡演Yeezus Tour上所佩戴的一系列由Maison Martin Margiela团队打造的面罩，或许是一个起源。

这些或镶嵌着水晶，或有着重工刺绣的面罩，灵感来自于Martin Margiela本人的设计档案，由彼时的团队在品牌Artisanal高级定制系列的秀场上复兴。Kanye West使用这些面罩的目的其实也很简单，即让观众们更多关注到自己的表演本身，而非“Kanye West”这个名字。但这一出发点的“匿名性”，又反过来成为一种个性彰显。而且尽管充满了华丽色彩，但Kanye West与Maison Martin Margiela合作的面罩保持着属于当代的设计语言，细节上的繁复依旧服务于整体的简洁。

Balenciaga 2024秋冬系列

此后男装设计师们开始纷纷将面部装饰融进设计。同样喜欢在秀场上探讨身份象征的Demna Gvasalia，在近几年Balenciaga的秀场中不断拥抱这一单品。譬如在2022秋冬高级定制系列的秀场上，他便与Mercedes-AMG合作，用航空航天材料设计打造了一个具有流动感的面罩，以创造自己心目中的未来高级定制时装。在2024秋冬成衣系列的发布会上，他又将针织冷帽加长以达到遮脸的效果，模特们通过带有透光性质的面料看向外界，呼应着这一季对现实与虚拟之间的思考。

Balenciaga 2024秋冬高级定制系列

在Balenciaga 2024秋冬高级定制系列中，Demna又与艺术家Yumi Okita合作，打造了一系列手工制作的蝴蝶面具。这些栩栩如生的蝴蝶面具，是对Demna“冥想”概念的一个延展，同时也是在与高级定制秀场上那些“平凡之物”产生一种强烈的对比，从而达到一种戏剧张力。

设计师们也会选择用面部装饰来作为一种凸显民族或者文化身份的工具。

在印度的婚俗文化中，有一种名为“Sehra”的面部装饰。该装饰性头饰通常由新郎在婚礼当天佩戴，主要由丝带、花朵、串珠等精致材料制成，覆盖在新郎的头上和面前，其在婚礼上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印度定制高级时装品牌Falguni Shane Peacock在这一民族文化的饰品基础上推出了一种高级时装版本，使其更加华丽，同时也赋予了其更多的当代语言。

Alexander McQueen 2016秋冬系列

还有譬如在Alexander McQueen 2016秋冬系列中，Sarah Burton就让男模佩戴了曲别针形状的夹子配饰，模仿着朋克青年的穿刺造型。与剪裁精良的高级时装形成对比，这一“穿刺”的面部装饰实际上是对Alexander McQueen本人所代表的两种英国文化的致意:一方面是萨维尔街所代表的高级英国时装，一方面是朋克青年所代表的叛逆英伦文化。

Loewe 2025春夏系列

如今，面部装饰已经成为了一种新的时尚趋势，成为了2025春夏男装系列不可忽视的一部分。Loewe秀场上，Jonathan Anderson用金色的羽毛装饰遮挡了模特的面部。他指出，这些羽毛是为了分散外界视线对面孔的直接注意力，创造出一种朦胧而神秘的视觉效果。他特意让模特的面部藏在羽毛的遮掩下，显得模糊不清，却又并非全然地遮盖，通过对视线的干涉，加强神秘的美感。同时，羽毛作为一种超现实主义艺术的经典意象，同样也在呼应着本季对于“意象叠加”的探讨。

Marine serre 2025春夏系列

Undercover 2019秋冬系列

Undercover 2025春夏系列

在Marine Serre和Undercover的秀场上，男模们都被套上了由蕾丝和薄纱制成的面罩。前者是在延续自己此前新月符号所带来的神秘主义气息。而后者，根据高桥盾本人的采访所言，是在为传统的男装增添一些女性化的气质。值得一提的是，高桥盾在此之前就已经在Undercover的秀场上融入了各式各样的面饰，譬如2023秋冬男装系列的面纱，2019秋冬男装系列致敬《发条橙》的面具，2018秋冬男装系列里致敬《2001太空漫游》的发光面罩，等等。

Issey Miyake 2025春夏系列

Issey Miyake 2025春夏秀场上，艺术家武田舞子并没有沿用自己此前标志性的尖刺元素，而是选择了用轻盈的花卉来装饰模特的面部。在这场以“纸张之美”为主题的秀上，模特透过花卉，拥抱自然。

Prada 2025春夏系列

Miuccia Prada与Raf Simons对于面部装饰的呈现则更为灵巧。Prada 2025春夏秀场上，面部装饰的心机都展现在了看似平常的墨镜之上。在这一日常装饰的表面，反射的并不是常规的空间场景，而是一些原本就绘制在镜面的风景——借由这个小小的窗口，两人完成了对于“现实和虚拟”的探讨。

不难看出，作为一个“非常规”的单品，面部装饰并没有像大多数配饰那般，有着十分明显的性别指向。而在当下，它正逐渐从传统设计的厚重华丽中解放出来，用更轻巧、灵动的方式，向热爱时装的男士们提供一个展示，或者改变自己身份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