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孙自有儿孙福
来源：有故事的汤碗
晚饭后，一家人抬屁股走了，我收拾好餐桌，又进厨房洗碗筷。
儿媳妇宋敏嗑着瓜子，踱到厨房门口，半靠着推拉门，“妈，隔壁小区有个87岁的失能老人，需要24小时陪护，一个月5000呢。我给你报了名，明儿你去看看吧。”
我手上一顿：“是你的意思，还是吴斌的？”
“有啥区别吗?反正吴斌都听我的。”
宋敏吐了一口瓜子皮，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失业，我要照顾孩子，爸看大门一个月2000多块钱。房贷、车贷、水费、电费都是钱，总不能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吧？”
“是吧，吴斌？”宋敏朝着客厅喊道。
“昂？…嗯，妈，你就去看看吧，总比你之前缝衣服赚钱吧？”儿子应声。
血液瞬间冲到头顶，一阵眩晕，我一个不稳，一摞碗被掷到地上，四分五裂，溅起一地碎渣。
宋敏被吓了一个激灵，尖叫：“妈你疯了吗？有什么意见直接说呀，摔东西给谁看呢？”
吴斌小跑着过来，瞅见地上的碎片，立马扯着宋敏的裤管查看：“没事吧？有没有崩到？”
“妈你怎么不小心点？赶紧扫干净！万一小言（孙女）踩到了怎么办？”
我的心被狠狠揪了一把，一阵钝痛，儿子眼中，压根没有我。
“谁爱扫谁扫，我累了！”说完，我摘掉围裙,穿上外套摔门走了。
门关上的那一瞬，我听到宋敏抱怨：“给谁甩脸呢？”
吴斌好言好语安慰着，我装作没听见，一路冒着雪回到出租屋。
出租屋是车库改的，没窗户，没暖气，冬天只能靠着电热毯和小太阳取暖。
屋里的冷加上心头的寒，我坐着哭了半天才缓过劲。又有些担心老头子，天这么冷，他值夜班看大门，脚都要冻麻了吧？
养儿防老，我们老两口是造了什么孽？
我是莲姨，今年60岁，只有吴斌一个独生子。
年轻时家里穷，我和老伴靠种地养家，勉强糊口。后来庄稼越来越不值钱，我和老伴开始进城务工。
我学了缝纫，鞋厂、玩具厂、服装厂干了个遍。老伴跟着大工当学徒，当小工，成了最底层的农民工。
一干就是十几年，我们省吃俭用，生病了舍不得去医院。为了省租房的钱，两口子分居，各自住宿舍和工地，明明在一个城市，却聚少离多。
好在苦心没白费，我们供着吴斌上了大学，读了研究生。还在他结婚前，攒够了40万首付，在城里给他贷款买了婚房。
吴斌研究生时认识了宋敏，毕业刚工作没多久，两人就计划结婚。
宋敏家提出要8万块彩礼，三金，还要在五星级酒店摆酒席。为了让儿媳妇满意，我和老伴只能把棺材本全部拿了出来。
那时吴斌说，等以后他挣钱了，一定让我和老伴过上好日子，不用再这么奔波辛苦。
宋敏婚后就怀孕了，由于孕酮低，她辞职养胎，没有收入。
不过吴斌在互联网公司，慢慢干到了部门主管的职位。一个月工资一万五左右，去掉房贷，养活一家老小倒不是问题。
我和老伴心里喜滋滋的，这辈子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但我和老伴决定再干两年，攒点养老钱回老家，给儿子减轻负担。
我们在儿子小区租了一间车库落脚，一个月600租金。这样既省钱，还方便照拂宋敏，又能避免和子女住在一起引起婆媳矛盾，一举三得。
白天我们出去上工，下了班就去儿子家做饭，打扫卫生，几乎没让宋敏伸手干过活。
我和老伴一直做得很“到位”，宋敏挑不出毛病，关系和谐。吴斌也高兴，说摊上我们这样的老人，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家和万事兴，虽然辛苦，我也乐得高兴。
第一次出现矛盾，是因为宋敏生孩子，她说想去月子中心。
她已经看好了一家，差不多3万块一个月。
这个钱得我们出。
儿子家平时物业、水电钱都是我出的，儿媳妇怀孕补身子，吃喝也占了大头，当时我手头只攒下2万块。
我也不瞒着吴斌，和他说了眼下的处境，最后商量我出2万，剩下的从他工资添点，凑一凑。
吴斌同意了，可月子中心的钱刚交上，宋敏就闹上了。
家里她管钱，察觉吴斌上交的工资数不对，她刨根问底问清楚钱花哪里了，不依不饶。
“孩子姓吴，你们吴家3万块都不愿意出？我看这孩子也别生了，打了吧？”
宋敏哭闹着去医院，撕扯时把吴斌的脸都挠破了，闹腾累了才躺下，又绝食一天。
吴斌急了，问我能不能先和他大姨或者谁借一借？安抚住宋敏。
我拉不下老脸，亲戚都以为我在城里跟着儿子享福，去借钱不是打了脸？
吴斌再次央求，眼看着他都要急哭了，我只能退一步，答应以后每个月拿2000块给宋敏，就当给孩子的奶粉钱，她才作罢。
活，一年比一年难干。一来我和老伴年纪大了，二来活源少，有时候干一天歇两天，拿到手里的钱不稳定。
但为了家庭和睦，为了减轻儿子的负担，我们还是咬牙坚持着。
挣钱，做饭，打扫卫生，看孩子，我和老伴像陀螺一样，永远没有停下喘气的功夫。
孙女转眼就上了幼儿园，吴斌和宋敏很少带孙女到我们的车库房，可能嫌丢人，可能怕邻居说闲话。
毕竟两口子光鲜亮丽，有车有房。我和老伴十多年都没舍得买过新衣服，又长年做苦力，显得更老，站在一起都不像一家人。
然而，中秋前，他们一家三口却破天荒登门了，宋敏还带了羊奶：“爸胃不好，羊奶性温，比牛奶好。”
老伴乐得合不拢嘴，粗糙变形的手在奶盒子上摩挲了好几遍。我心里发酸，这是儿媳妇第一次给我们买东西。
饭桌上，宋敏异常殷勤，又是给老伴夹菜又是给我倒饮料。
吃得正开心，她开始向吴斌使眼色，被我看在眼里，心里莫名就咯噔一声。
吴斌放下筷子，话烫嘴似的小声道：“妈，我和宋敏想提前还房贷，还了好几年，算了算都是利息，不划算。”
我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虽然心里不舒坦，但是儿子说的也是实话，房贷压死人。
“要多少？”
“先凑20万吧，我们有10万，你和我爸再出10万。”
老伴轻轻叹了口气，我的心也跟着没着没落的。
我们手里倒是刚攒够了10万。6万是这几年勒紧裤腰带省下来的，4万是老伴跑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才要回来的往年拖欠工资。
这些钱来得多不容易，我们心里清楚，吴斌和宋敏也清楚，可他们还是张嘴要钱了。
我们原计划明年回老家，拿出2万翻修老房子，剩下8万留着傍身的。
若是这些钱给了儿子，我们老两口什么时候能熬到头啊？老伴身体眼看着都垮掉了，我也不能一点不做打算。
“这样吧，我和你爸出5万，你再问问你妈他们能不能帮上忙？”我和宋敏商量。
宋敏立马扬声：“我爸妈年纪大了，都有慢性病，手里的钱都是留着救命的，不能动。”
老伴脸色一沉，把筷子扔到桌上，起身到一边，拿出一根土烟卷吧嗒吧嗒抽起来。
是呀，她爸妈的命是命，我们的就不是了？
我知道老伴不是不舍得钱，是心里憋屈。他觉得不公平，觉得儿子白养了，媳妇指哪他打哪，不知道替我们说句公道话。
眼见着我不松口，宋敏站起身拉着孙女就走了，临走扔下一句话：“能过过，不能过就离！”
吴斌赶紧追着她走了，我坐下抹泪，老伴叹口气，把烟卷掐灭：“给他，最后一次！”
老伴佝偻着背躺在板床上喘粗气，我盯着冒着残烟的烟卷屁股出神。
老伴一直抽土烟，工地辛苦，抽烟为了解乏，但凡他舍得花钱，也不至于8块钱的香烟都舍不得买。
造了孽了！我心里一阵难过。
10万块还是给了吴斌，但我强势了一回，说这是最后一次给钱，我们无能为力了。
我们本计划最多再干一年，不管钱多钱少，都回老家养老。
可偏偏吴斌失业了，他们公司经过疫\情\后，经营管理不善，开始大规模裁员。
总部在上海，吴斌属于分公司，分公司首当其冲，吴斌在被裁员的名单里。
吴斌找了两个多月工作，都没有看上眼的，他研究生学历，高不成低不就，一直待业在家。
钱都提前还贷了，每个月的房贷，车贷，生活费从哪出？宋敏更加不满意了，两口子天天吵架。
“房贷别交了，等着法拍睡大街吧！”她每次都是这一套。
虽然我放过狠话，以后不贴钱，但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逾期还贷，日子鸡飞狗跳。
我把为数不多的钱拿出来交房贷，承担日常开支，宋敏才不再没事找事。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老伴因为年纪受限，不允许出入工地，失业了。
我干活的服装厂因为拿不到订单，也暂停营业，什么时候开工，都不好说。
我们一下子被逼到了绝境。
我再次和吴斌商量，能不能让宋敏娘家稍微搭把手？
那晚我站在儿子楼下，都能听到屋里你死我活的吵架声，还有孙女的哇哇哭喊声。
他们楼层的感应灯，随着吵骂摔打声长亮了半天，像一双大大的眼睛，审视着我。
我知道没谈成，叹口气回去了。
没料到的是，儿子隔天就给老伴找了一份看仓库大门的营生，一个月2500。
老伴啥话都没说，冷着脸去报道了。
我去给他送过饭，保安室是临时用彩钢瓦搭建的那种，夏天烤得和蒸笼似的，老伴有次差点中暑。
但他咬牙坚持了大半年了。我也临时找了给饭店刷碗的活，一天一百多，每天晚上躺床上，腰板子锥心地疼，就为了那几两碎银。
儿子起初还觉得愧疚，久了就理所当然了。
这期间他去找过几份工作，都干几天就辞职。
要么觉得待遇不好，要么需要到处跑，太辛苦。
他指望着我和老伴挣钱养家，杯水车薪。常年劳累，我的身体也出现问题，高血压、腰椎间盘膨出都找上门。
我实在坚持不住，提议让宋敏也出去找份工作，或者自己干点小吃买卖都行。
没料到宋敏转头，先给我找了份伺候失能老人的工作，吴斌竟也同意。
让我这个60多岁的老婆子，去照拂一个需要24小时贴身伺候的失能老人，伺候吃喝拉撒，端屎端尿。
这次我彻底失望了！
他们只想着钱，压根没想过我已经一把岁数，也到了需要别人照顾的年纪。
这么多年，我和老伴辛苦付出，就算是块石头也该焐热了。
我擦了擦眼泪，起身做了热面条，装进保温桶，去给老伴送饭。
外面风雪交加，老伴一个人孤零零在四面透风的保安室，得多冷呀？吴斌不管，我得管。
老伴老伴，老来伴，我可以没有儿子，不能没有他。
我想好了，明天就让老伴辞职，一起回老家。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老了得顾着自己。至于吴斌，他得学会自己过日子，才懂得为人父母的酸甜苦辣！
我们是爱他，又不是欠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