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品读》2024年第11期内容
节前打扫卫生,从家里清理出一纸箱文具:没写几页字的作业本,只用了一半甚至更少的铅笔,仅用过几次的橡皮和几乎没有用过但已经不出墨水的碳素笔……
我冲儿子发了一通脾气,责怪他乱扔东西,浪费。转而又想,现在生活富足的孩子们养成了大手大脚的习惯,很难指望他们能在学习用品上节俭了。
小时候的我,是拿着一块小石板走进小学课堂的。石板,就是本子的替代品,写完字可以擦掉,然后还可以重新写。家长们因自家条件取材,孩子们的石板不仅五花八门,形状和大小也不同——大的像扇窗户,小的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用来在石板上写字的笔,更是充分发挥了农人的智慧:有瓦片、有陶片、有石头、有电池碳棒……只要能把字写上去,认得出来,还能擦掉,就算合格的石板笔。
那些条件较好的家庭,则会去镇上供销社给孩子买真正的石板。真正的石板是厂家生产的,约A4纸大小,黑色,配备专用的石板笔。石板笔用完是需要单独购买的,这对大多家庭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在我读书的小学里,能用上真正的石板的孩子屈指可数。有次我对父亲说,我也想要一个真正的石板。父亲却说,不管什么样的石板,写出来的字都是一样的,学到的知识也是一样的。我承认父亲说得有道理,但也知道根本原因是他买不起。就那样,一块木头石板陪我度过了一年级,写了擦、擦了写,那些最简单的知识便刻进脑子,再也擦不掉了。
二年级的时候,我才有了自己的书包和文具。作业本是简单的田字格;铅笔盒是铁皮的,上面印着武松打虎的图案;蓝色的铅笔刀是鸟的造型,我总把它想象成一只被我困住的翠鸟。铅笔、橡皮擦与铅笔刀规规矩矩地被我放在铅笔盒里,连位置都不会错。那时,一支铅笔削到只剩笔头都舍不得扔掉,用两根手指使劲捏着写字,直到手指抽筋;一个作业本,用铅笔写完正面写反面,然后收起来,等读到四年级时再用钢笔写一遍,才算真正完成了它的使命。
到了四年级,我有了属于自己的钢笔和《新华字典》。《新华字典》是我除课本之外的唯一读物,每天放学回家,只要有空闲定会仔细翻看。我不仅喜欢看那上面的字,还喜欢看每个字的字意以及能够组成的陌生词语,然后在写作文的时候,千方百计地将这些词语用到作文里。后来我又有了《成语词典》,更看得如醉如痴。最初我所掌握的成语故事都是从那本《成语词典》上读到的,应该是我最早的文学启蒙了。
五年级我又有了直尺、三角板、量角器和圆规,历时五年终于凑齐了我的学习用具。我用量角器和直尺测量家里的角角落落,然后告诉父亲,这个角不是直角,那根木头的长度是82厘米……我将这些数据详细记录在一张纸上,想着将来父亲翻新房子的时候,可以当成参考数据。只是后来家里盖了新房,老房子被彻底推平,那些数据并没有用上。直尺、三角板、量角器和圆规将抽象的“规矩”变得具体,让我懂得有些规矩必须遵守,否则就是错的——比如用三角板永远画不出一个圆,用圆规永远不可能画出一个正方形。
我的所有文具和课本都装在一个军绿色的书包里。我喜欢斜挎式背法,认为那样更精神。那个书包我一直用到了初中毕业。
不过,孩子们获得文具的途径也并非一定是父母购买。每年学校的期末考试,前三名都有铅笔、作业本、试卷夹之类的奖品,既是对学生精神上的鼓励,也是我们实实在在的物质需求。那些奖品,用的也是孩子们勤工俭学赚来的钱——星期天大家集体外出摘松果、拣碎玻璃、挖草药,然后统一卖掉。虽然得奖的孩子是极少数,但从没有哪个孩子因为自己得不了奖而不好好劳动。
父亲说得没错,大家的文具不一样,但学到的知识是一样的。我的小学同学中,有人考上了大学,有人始终留在村子里务农,毕业以后经历着完全不同的人生,但都有着对那时生活贫穷且快乐的共同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