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应著名战地摄影家沙飞之女王雁女士之约,著名摄影评论家鲍昆老师和来自解放军出版社、晋察冀抗日斗争史研究会及长城学会等单位的一行10余人及本文作者随王雁姐妹二人踏上了为期四天的寻访之路。
王雁此行带着于94岁高龄谢世的母亲深重的嘱托——把母亲生前的积蓄捐献给希望工程。王雁之母王辉在抗战时期曾在重庆八路军办事处掌管财务,为民族解放事业鞠躬尽瘁,临终殷殷嘱托儿女把个人的积蓄捐献给希望工程。王雁说:“妈妈是让我们把钱捐献给希望工程;但是希望工程很大,我们要做得很具体,经过我们几个子女协商决定把钱捐到我们的父母战斗过的地方。”4月10日在涞源县中学、13日在阜平聂荣臻中学,王雁见到了两个中学的20位中学生(每校10名),亲手把首期捐助款交到了孩子们的手里,并将母亲的殷殷期望传达给在场的学生,希望他们要多学知识,自强自立。同时,王雁女士向两所学校分别捐赠了《沙飞摄影全集》、《沙飞纪念集》、《铁色见证——我的父亲沙飞》、《血肉长城》、《纪念白求恩》、《塞上红都》等图书。
10日下午在涞源县文化中心,我们参观了由长城小站主办的“长城与战争烽火大型图片展”,王雁、长城小站老普老师(张保田,长城学会理事,老普是他的网名)及涞源县委领导为展览剪彩并讲话。王雁希望告诉孩子们要记住历史,热爱家乡,保护长城。展览展出了60多幅长城对照组照片。每组由六七十年前拍摄的长城老照片和近年拍摄的原址长城照片对照组成。老照片有日军和国民党军队拍摄的,其余为沙飞拍摄,这给我们留下了不可再寻的长城影像和抗战的真实资料。参观展览的人群中不时的有人说,“日军和国民党军队都拍了那么多长城的照片,如果没有沙飞拍的抗战中的长城,今天的展览真是遗憾。”展览中,王雁指着墙上的一幅照片给小学生们讲解:“这是70年前我父亲沙飞拍的长城的照片,那个时候的长城多完整;下面这张,就是上面这个地点,但是这个城楼已经看不到了。长城是我们中华民族的象征,你们就在长城脚下,你们要热爱家乡,保护长城。不然,再过几十年我们连这残破的长城也看不到了。”
展览后,在涞源县中学,王雁、王少军、长城小站、长城学会、国际长城之友协会的同志们与县委领导、县志、文史、旅游文物方面的相关人员,就“保护长城、开发红色旅游”进行了座谈,并就此提出了许多宝贵意见和建议。
11日,涞源县雾霭蒙蒙,早7:30我们就向浮图峪长城进发,此时队伍已有三十余人。首站是《战斗在古长城》拍摄地。涞源县平地海拔千余米,山路崎岖,我们的脚下是光滑的玉米秸、碎山石,一路爬上去耗时两个半小时。苍凉、雄壮的长城上迎来这一批特殊的寻访者——用照相机记录了它在抗战中的影像的摄影家沙飞的后人以及热爱长城保护长城的长城小站、长城学会、长城国际之友协会的朋友们及媒体。残破的城墙已经没有了当日的辉煌,走在城墙上,一侧是平地,一侧是山路,稍不留神就会滚落下山,但这并没有减弱来访者的豪情。在这里,我们对照着原版放大的照片《战斗在古长城》,探寻沙飞老前辈当时的拍摄地点和角度,只可惜由于长城的破损,已经无法找到相应高度的立足点以完全再现照片上的景象。但是大家还是依原照摆拍了这一场景,国际长城之友协会的两位同志卧倒充做士兵以再现照片上的情景。与此楼遥遥相对的是著名的欢呼楼,也是沙飞照片拍摄地之一。在欢呼楼上,王雁动情的流下了泪水:“爸爸,我站在你六十年前站的地方了!爸爸,我爱你!”我们能够理解她作为女儿的心情,正如王雁所说,“找到了爸爸六十年前拍摄照片的地方很高兴,但是心情很复杂,因为他走得实在是太早了。今年我都六十岁了,而爸爸的生命才不足三十八年,但在他不足三十八年的生命里,他拍摄了这么多优秀的照片,在抗战时期,他有意识地拍摄长城,我都觉得他很伟大。”同行者无不动容,不约而同的登上欢呼楼齐呼:“纪念沙飞!”
“纪念沙飞”——后来者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着,我们开始下山。
沙飞摄
我们途经沙飞另一作品的拍摄地——杨家庄,在这里我们遇到了76岁的老战士付硬岐,他在王雁手持的《边区妇女为前线战士做军鞋》照片前久久的凝视,我们焦急地询问,有人能认出照片上的人吗?一直不语的付硬岐老人突然指着照片上一个抱小孩的妇女说:“这个是——春雨的娘!”“不会错的,就是她,高春雨的娘!”王雁女士欢呼起来,“找到了!找到了!”,并与同行的长城小站的老普击掌相庆,感谢他出了这个好主意——拿着这张照片来这里寻找照片上的孩子及他们的后人。可惜的是,照片上做鞋的这个妇女和她怀里当时的小孩高春雨都已经相继去世。高春雨的叔伯弟弟和儿子来到现场,确认了这就是春雨及他娘。王雁、王少军姐妹与村干部、高春雨的弟弟、儿子及老战士付硬岐在杨家庄大戏台(沙飞照片中的场景)前合影留念并把《边区妇女为前线战士做军鞋》这张照片送给了该村。群众中有人指着一个年轻人说,“王国强家镜框里的报纸上就是这张照片”。可以说,这又是一个意外收获。
午后两点我们到达入住的酒店,来不及回房间,匆匆吃过午饭,就踏上了下一段的寻访之路,目标是沙飞作品《挺进敌后》拍摄地,车子一直在山路上颠簸,两个小时后,我们到了。天气骤冷,我们登上“三楼”城楼,入口处上方横书“茨字十八号台”(繁体),城墙已经残破,走进去,山风呼啸,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城楼上吹下的尘土迷了我的眼睛,大家也都是满嘴沙土,有备而来的长城小站的村长带来了梯子,立在城墙一角,供攀爬上顶之用。呼啸的山风、高耸的城墙使我退缩了,但王雁还是顽强地连爬带拽的登上了城墙。六十岁的她心里满怀的都是寻找父亲足迹的豪情,她说:“沙飞怎么这么能爬啊,找到这样的地方来拍摄,让我六十岁的时候还得上来!”像是抱怨,但是我们听得出那口气里为父亲而流露的自豪。回程时候空气中已经隐隐有了湿意,却不料半路下起雪来,山路的颠簸加上雪滑、天黑,到达酒店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我们已经在路上奔走了近12个小时。尽管疲惫、尽管劳累,大家还是意兴十足,饭间欢声笑语,谈论着这一天的收获。
12日,我们依旧清晨出发。一行四辆车一路奔向插箭岭长城。铺天盖地的白雪装点了山峦,也装点了长城。好一片银妆素裹的壮丽山河。雪,给我们增添了情趣,也带来了行走的困难。但是大家还是决定要爬上长城。我到达山下时,王雁已经随国际长城之友协会的王宝山先行登上了顶峰,我和王少军一起,开始体验这段长城的凶险,山路被大雪覆盖着,并且窄窄的山路只容两脚并放,左手是山,右手是公路,能抓的只有左手边稀疏的小树枝条和枯草。我连续两次在半山踩滑,脸贴在地面的枝条上,身体险些滑下去,在半山处开始打退堂鼓。少军在我前面也滑了一下,我更担心了,但是看看前面走着的老普和后边的鲍昆老师,不忍露怯,给自己鼓着劲儿,在老普的帮助下,终于艰难的到达了顶峰。果然是“无限风光在险峰”!也只有经历了这样的凶险才能体会得到风光无限好吧。当年在这周边,沙飞拍摄了《不到长城非好汉》等照片。大家在这里再次摆拍了沙飞照片中的场景。然后开始下山之旅。下山之后,雪开始融化。我们不能不慨叹这奇迹了,难怪有人说沙飞拍了那么多照片就是没有雪景,这是让他的女儿来帮他拍雪景来了。
到此,我们完成了沙飞照片寻访之旅,也结束了这四天里最辛苦和凶险的一段行程。这时的我自《挺进敌后》拍摄地返回已经发烧十几个小时了。
没来之前,我心里曾经有很深的疑问,一个60岁的人是怎样走这历时长久的寻访之路的?她走了多少路?采访了多少人?连续“作战”的疲惫让我这个年轻人已然有些承受不起,而60岁的王雁居然举重若轻。我不由得记起第一面时对她的印象:瘦削、干练,脸上有岁月的痕迹,身上却有年轻人的活力;即便是静静的站立,一只脚后跟也总是微微的抬起,似乎随时要迈出去,仿佛有什么驱动着她随时要上路。我曾经在她的博客上浏览,在登载的文章中满是“沙飞”,不曾有半个父亲的字样,我曾经质疑过她的冷漠甚至无情。但是现在我满肚子的疑问已经不用再去向她询问,十年寻访路上,辛苦的整理照片和文字,这里有多么深沉的爱。而这寻访也不再是简单的寻访父亲走过的路,她寻访的是一段历史,沙飞照片里的人和故事,这意义将写在中国摄影史和抗战史上。如果没有这样的寻访,我们不难想象,多少年以后随着老一辈人的辞世,这段历史将怎样的消散在他们奋战过的这片土地上而不为人知。
12日下午,我们不停歇的走访了沙飞、王辉夫妇的复合地阜平县大台乡坊里村,王雁的生命就是在这里孕育的,她对这里饱含着深厚的情感。提到沙飞,七八十岁的老人们都知道,都说:“沙主任这个人可真不赖!”从坊里村出来我们赶到了城南庄晋察冀边区纪念馆,这里陈列着抗战时期的215幅照片,其中46幅系沙飞所摄。纪念馆院里塑有“红色新闻战士”雕像,其中跨照相机的就是摄影家沙飞。13日上午,我们在阜平走访了当时的晋察冀军区司令部和政治部所在地文娴街赵家胡同,这里也是《抗敌报》的诞生地,沙飞是该报创始人;老房子的地方已经盖起了新楼,不再有当日的痕迹。我们在那里找到了仅存的一个院落,据居住在那里的房客说,一年前曾经有人到这里寻踪,想必是和我们为同一目标而来吧。从这里我们到聂荣臻中学,陪王雁女士捐款和赠书。然后踏上了去石家庄的路。
13日下午,在石家庄,我们到了双凤山陵园,在沙飞雕像前,王雁、王少军姐妹敬献了鲜花,王雁深情的说:“爸爸,妈妈,我们来了!我们按照妈妈的遗愿,把钱捐给了你们战斗过的地方!爸爸你去得那么早,但是你们能在天国里团聚,我们做儿女的也开心了。”善谈的王雁有些哽咽了:“爸爸,你说大力、小力,老三不用力;但是,爸爸妈妈,我会为你们用力的。”大概这就是一个女儿内心深处最真的愿望吧。我们又走访了《妻子送郎上战场》照片中刘汉兴战士的弟弟刘法兴。回忆起当时拍照的情景,刘法兴老人历历在目。他虽然不知道沙飞的名字,但记得那个背照相机的年轻战士。在夜幕将临之前,我们圆满结束了行程,踏上归程。
回程的514次列车上,我和王雁并排而坐,火车即将进入北京西站,我说:“最后一个问题,请在一分钟之内用一句话评价一下你的父母。”王雁的回答精简的让我吃惊,她说,“就两个字:一个精,一个灵。我妈妈是精,我爸爸是灵。”我追问一句,“那你呢?”
“傻!”她脱口而出。我想对前两个字、前两个人我是不敢妄加评价的,但是王雁一定是父母孕育的精灵,这一个“傻”字里有多么厚重的爱和执著。因为这个“傻”才有10年的寻访路;因为这个“傻”,(她自己出钱采访、出书,其妹王少军介绍说最艰难的时候她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躺在床上还安排事情),我们才知道沙飞的伟大;因为这个“傻”,我们填补了摄影史上的一段空白;也因为这个“傻”,我们才看到了沙飞照片里记录的抗战历史……
作别之后,我去了单位,而王雁已经安排好了周末的采访,继续她的寻访之旅……她说她的寻访路要走到沙飞百年诞辰。而我的心里是满满的期待,期待着她的寻访到更多的沙飞照片背后的故事,也期待她一路珍重一路走好,给我们更多的惊喜!
作者后记:5月7日“五一”长假探家归来,在老普老师的博客上得知我们在杨家庄邂逅的老三团的老八路、86岁高龄的孙守礼老人于5月2日与世长辞。短短20 天,孙守礼老人带走了一段历史——抗战与长城交汇的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