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后的风被遗忘在荒山野岭，没日没夜自顾自地飘摇，浮动的草木一层层递推回来，移平了温暖和炊烟。蘑菇新生又腐烂在草的故事里，杨树遮盖下的房屋幽暗，对山的新坟隐约，一切的旧物都依然被沿用着，漫长的时光对突如而来的变故表达冷漠。
尘土的厚，尘土的肥沃和贫瘠，都在手掌里，在眼下和尽头。尘土打在几十年如一日的故土上，催生万物，折损万物，山林隆重，生长原野，漫山枯竭的褐黄里也有长远的绿和变换的红黄，那不是野花野草，是午夜梦回的故乡啊，是我躺在地上，就能生根的地方。
笨拙的绵羊温柔，灵巧的山羊从容，他们暴露着生存的狡黠和莽撞，全无归顺于人家的默契和自觉，他们移动在生命的草场上怡然自得，他们来自最后的农家，稀稀落落蜿蜒在山头，有吃不完的青草，和稀疏的生命力。
十五年后的大山，葱郁的只有它自己，人老了，故事旧了，院落荒了，一切在逐渐被草木吞噬。每一只羊的消瘦和每一只狗的忧伤，都在围绕幸福的打探中疲惫和哀愁。
可是大山是不会老的，它会被青草覆盖，郁郁葱葱，覆盖路，覆盖荒田，覆盖破败的房屋和所有哗然的声响，最终是它留下来，孤独坚毅地绿着。比任何繁华热烈的时代都绿，幽深的，无畏的绿下去。
他们困在旧世界，困在草木和山林，蹒跚踱步，挪动迟暮的步履和肩头的太阳，困顿的，安稳的，意外的，怜悯的，都纷纷被大山罩住，被雨后的夏天清洗后变得明亮。路会滑坡，会长草，会被渺无人烟的光阴覆盖，顽固和良善，是沉在泉底的倒影，摇曳午后的涟漪。
他们困在旧世界，孕育着生龙活虎的新孩子，他们贫苦的劳作，掩盖了纷杂也淹没了自己以外的人事，他们养育的后代带着灵魂纯净的厚重温柔，在阵痛中走向千里万里。
大河枯竭改道，残存的村落失去原来的面貌，世代沿袭的鬼魅神佛，连同初长成的女儿，明媚的少年郎，和山坡上的歌，枝桠上的雀，都悄然无声，戛然而止。
他们变得更重，更低，他们是遗忘，也是与白昼势均的长夜，是安眠，是梦，是回望和远行。
那些滑翔交织的线缆，在头顶盘旋滞留，把所有空旷和虚妄打开，时间拉长后广大的光明，给予我唯一宁静的希望。此时我的空洞，清晰见底，十分确切。在快速飞驰的列车上，我的西行，是远去，是归来，是孩子被遗失，行人被安顿。
路过广袤的草场和连片的花，路过云雾和传统农业，路过低垂的牛羊秘境，和高昂的新楼群，路过破败的大多数、荒芜的安详，和大漠上，企图唤醒我，予我宿命般被召唤、被引领唯想狂奔而近的虹桥。看啊，瑰丽诡谲的旷野上横亘着彩虹，硕大而圆润，降临又消失。
我从西向更西处走，面朝最后的太阳，直视苍茫，看见浑圆的辽阔。大漠消融了黄土地逼仄的疾苦，旧世界的痛和迷惘被我抛却，大山掩藏的疲惫和破裂被遮盖、推远，盛大温暖的回忆因迭代的岁月和新的回归与背叛而蒙尘。
从幽深的休憩走向旷远的光，在天黑之前的到达里，我迷失方向，不知道走向的是哪一种新的困顿。只是宁谧陌生的路途归还了我宁静，并因此而得以无畏的长存，洞见我和万物之外的空明。
众生皆苦，我偶尔在众神的造梦中简单祥和，将即将落的日头和狡黠的灵魂置之度外，我与时间，此刻都可以安息。
他们纷然而来，山河辽远清澈不属于他们。他们渐次离开，霓虹落寞没留住他们。情人和马都是浪漫的谣传，只有喝酒时迷离，痛痛快快躺在流水旁，被月光覆盖，即见到神迹。深夜在风里的人不多，驶入大雪里的车很少，那些失踪又归来的人，在遥远的草原上，梦见过故乡。
繁花和野果是苍老甜美的歌，它们失去了最优异的游吟者。当万里的青草向你铺开，只有古早的嘶鸣声最清晰，欣喜的听众里有流下泪水的陌生人，他知晓荒无人迹的原林和戈壁里，跌宕着他自己。
西行之路的终点到了，他们安置子孙，繁衍五花八门的习俗和乡音，他们征服了荒凉的风，置办粮田和祖坟。有了故乡以后，他们东去时，诚恳地介绍自己是外地人。
草原的血性和孤独斟满烈酒和歌，他的族人在八月牧羊赶场时汇聚，在十月雪来时各自归来。红房子里火烧的很热，每一匹马，都有他孩子的名字。天鹅远道而来，和他一起眠在冬天。
葡萄和无花果摆在集市上，幽默的汉子花式兜售着雨后的明媚。雕花的门楣里面，是长睫毛的孩子在嬉闹，钟声响起时，他们祷告。如果绵延的村落里有不施粉黛的美人，也会有穷苦人难以洞穿的北风，北风吹乱了头发和密语，杏花落了。
作者简介
子墨（笔名），女，现为专业作家。2015年毕业于伊犁师范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多年，匆忙中回想起大学孤独和明亮的年轻岁月，觉得“塞外江南”的清梦还是那么幽深，映照着远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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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 辑 | 李雨馨
责 编 | 王 鹏 丁生军 姚宗昌
总 编 | 王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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