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电视剧不行，不够苦，换一个。”
“这个电视剧不行，太苦了，全是坏人，好人一直受罪，换一个。”![]()
2021年，带奶奶去国家大剧院听音乐会，都是奶奶年轻时候的曲子。作者供图
自从我到北京读研起，每年国庆节，奶奶都会从老家到北京住一段时间，短则一个月，长则两个月，奶奶给我做饭，我带奶奶到处转。我上班期间，奶奶自己在家，主要靠看电视剧打发时间，看的就是苦情剧。
这些年，网上能叫得上名儿的苦情剧我基本都找了个遍。印象中《娘道》是奶奶还算满意的苦情剧，主人公虽然遭遇种种不公，但是都能立刻化险为夷，属于一路苦情一路爽。但《厂花》奶奶就不太爱看，女主角一直在倒霉，只会一味忍让、哭泣，奶奶觉得看得心里憋得慌。其次，现代苦情剧，例如《凡人歌》这种的，奶奶观感一般，需要是年代苦情剧，例如《人世间》这样的最好。![]()
那些年奶奶追过的苦情剧。作者供图总而言之，能令奶奶心悦的苦情剧，必定是讲述她那个年代的大女主苦情爽剧，这样才能让奶奶有共鸣。这其中的原因，就是奶奶认为自己的一生，就是先苦后甜的一生。奶奶小时候随父母一起，从河北老家逃荒到内蒙古河套平原，这里人少地多，能吃饱饭。然而奶奶身高却一米四左右，奶奶把这归结于自己没有掌握“盛饭权”。掌握“盛饭权”的是我大老姨（奶奶的姐姐），她来给每个人盛饭，而往往给自己盛的多，给奶奶盛的少，所以奶奶觉得自己是被饿矮了。![]()
2019年，带奶奶去天坛公园游玩。作者供图
到了该出嫁的年纪，曾外祖父给奶奶找了一个“心下人”——我爷爷。奶奶上学到三年级，觉得没上过学的爷爷没文化，和他没有共同语言，但是难以违抗曾祖父，经过无用的挣扎，还是嫁给了爷爷。我：“爷爷是怎么把你娶回家的呀？”
奶奶：“骑自行车娶得我。”
我：“还是挺浪漫的，爷爷载着自己的新娘回家。”
奶奶：“浪漫个qiu，他骑一辆，我骑一辆。”
自从和爷爷在一起，奶奶开始了操心的一生。大集体年代，由于奶奶瘦小，爷爷身体素质也不好，经常是劳动一年还倒欠大队钱，有一年爷爷身上长了一个囊肿，还是奶奶到处凑钱才给爷爷看好了病。据说当时很多人得了这种小病，因为没钱看病而“挂掉”。那时奶奶非常羡慕大爷爷（爷爷的哥哥）一家，大奶奶身强体壮，能挣好多工分，吃得好，穿得暖。![]()
奶奶给小狗剥栗子吃。作者供图等到单干了，奶奶终于迎来了翻身的机会，这下自己的田自己说了算，想有好收成，不仅需要好体力，还需要好脑力。什么时候耕种、种什么品种、施什么肥……都是奶奶在精打细算，爷爷向来不操这些心，也操不明白。在奶奶的操持下，日子一天天好起来。
奶奶最骄傲的，就是她培养了全村，甚至全镇最多的大学生。读书，是奶奶对每个孩子的要求，就算是砸锅卖铁，也得供孩子上学。奶奶的三个儿子一个闺女，都是大学生，二叔和三叔还都是复读才考上的大学，这对当时的农村家庭来说是巨大的经济考验，要知道早回来种地，就多一个人帮自己，家里就多一份收入。就当儿子们都陆续工作挣钱，家里终于不用那么累的时候，我的爸爸妈妈——奶奶的大儿子大儿媳却在几年间相继因病离世。多年的辗转看病，掏光了奶奶的积蓄和眼泪。姑姑说，爸爸离世后，奶奶经常深夜一个人跑到外面去哭，哭完了再回来。![]()
2018年，带奶奶去颐和园。作者供图我6岁开始到奶奶家上学，一直到读研结束，都是奶奶供养我。还记得爸爸妈妈刚去世的时候，我有时候会哭着说“想爸爸妈妈，想回家”，奶奶会跟着我一起哭，说她也想他们。但是哭一会奶奶就会把眼泪擦干，让我别再哭了：“没有他们，我也可以把你养好，把你供出来，不会让别人看笑话！”奶奶真的说到做到，昏暗的灯光下，奶奶用她仅三年级的文化水平给我考了小学六年的生字。从小学到高中毕业，奶奶没有缺席我一次家长会。小学入学第一天起，奶奶就不断告诉我：“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回来告诉我，我替你出头！”奶奶对学习这么重视，所以我也不敢有一丝松懈。本科毕业的时候，我和奶奶说，我要考研。![]()
2023年春节，奶奶和三个孙子合影。作者供图
电话那头，奶奶语气略有犹疑：“还要再读啊，那我想想办法，攒一下学费。”我说：“读研的学费可以申请助学贷款，生活费我自己挣。”奶奶说：“没事，助学贷款的钱，我给你还。”2024年国庆，奶奶来北京时，兜里还揣着一万块钱现金，说是让我把助学贷款还清。我说“不用了，早还清了”。
我是全家第一个研究生，奶奶高兴坏了，遇人就说这些年自己的培养没白费，逢人便夸我争气。然而也是在我考上研究生的这一年，爷爷因病去世了。在爷爷卧床的多半年里，奶奶贴身伺候，这个让她吐槽了一辈子的男人，却也是奶奶最舍不得的人。小时候，爷爷经常因为在外面串门太晚回家，被锁在门外，经常因为被别人欺负回家找奶奶出头，经常因为算不清账、买不好东西被奶奶嫌弃。但是在爷爷生命的最后时刻，奶奶寸步不离。2016年我回家参加爷爷葬礼的时候，眼前的奶奶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院子里鼓匠吹拉弹唱震天响，我和奶奶站在大门口迎接前来吊唁的客人，奶奶突然拉着我的手说：“以后这么大的院子，就我一个人，可怎么办呀！”那是我印象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感觉到奶奶的脆弱。![]()
2024年，带奶奶去前门大栅栏。作者供图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奶奶培养我、照顾我，但是我却只能远在北京，难以在身前尽孝，叔叔们和姑姑也各有家庭，有子女需要照顾，无法时时守候。我只能僵硬地回答“没事的，我们都会陪着你”，心里想着，奶奶一直是我的底，而从现在开始，我也要学着托着她，照顾她了。奶奶可不是一般的老太太，她可以自己坐飞机往返北京和老家，坐飞机的经验比叔叔姑姑们都多。2018年我参加工作，在北京有了固定居所，奶奶到北京可以长时间居住。这些年，我带奶奶可以说把北京逛了个遍。奶奶一口气走完故宫不在话下，颐和园、圆明园、天坛公园我都带奶奶去过。所有的景点合影，我会在每年年底洗出来寄回去，供奶奶向自己的闺蜜们“炫耀”，好几张奶奶满意的照片，特意洗成大尺寸放在家里。![]()
2019年，带奶奶去天坛公园游玩。作者供图后来传统景区奶奶渐渐逛遍了，我们就不断开发年轻人爱去的地方。去五棵松听新式相声、去首钢园看冬奥赛场、去国家植物园看热带植物，奶奶总是精神满满，健步如飞。![]()
2019年，带奶奶去听新式相声。作者供图
2020年的时候，我带奶奶去古北水镇，把奶奶连哄带骗地推上了玻璃缆车，73岁的老太太全程不敢睁眼，一只手紧紧拉着我，另一只手使劲捶我，怨我带她玩这么刺激的项目。不少年轻人都没登上终点的司马台长城，奶奶一口气爬了上去，坐在城墙上看星星的时候，不少游客称赞奶奶是“女侠”。![]()
2020年，带奶奶去古北水镇游玩。作者供图2022年开始，奶奶腿脚逐渐没那么硬朗了，每次来北京，只能出去玩半天，每次也不能走太远。我们看电影的次数逐渐多了起来，去景区的次数逐渐少了。有时候出去玩半天，回来就立刻要睡一大觉恢复精力。2024年国庆，我带奶奶去卢沟桥看石狮子，从地铁站到古城仅500多米的路奶奶就觉得仿佛好几公里，奶奶走不动了，奶奶老了，我很难过，我很害怕她也因此难过。每次去雍和宫，我都许同样的愿望：希望奶奶健康、长寿。![]()
2022年，带奶奶去国家植物园。作者供图每个人都说，我这辈子最应该感谢的人就是奶奶，我也深知如此。奶奶对我无微不至的爱，让我丝毫没有因为失去双亲而有任何性格缺陷，也没有缺衣少食。而奶奶的开明、智慧更是让我有足够的自主权，拥有更加坚韧和独立的人格。文理分科时候，奶奶力排众议支持我学文科；找工作时，奶奶也支持我留北京而非去压力更小的二三线城市；就算现在已经三十岁了，奶奶也从来没有因为其他人的言语而催婚。我常常惊讶于奶奶对新事物的接收能力，“不理解也能做到尊重”，是奶奶区别于同龄人甚至是超越现在大多数家长的最宝贵品格。![]()
2024年，带奶奶去前门大栅栏。作者供图如果大家有符合奶奶要求的苦情剧，以及在北京有适合奶奶去逛的地方。请大家在评论区不吝赐教，明年国庆，我就带奶奶去。
作者：魏园
编辑：常新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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