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学勤:不要去张望谁在发言,谁在出席,要记住的是谁在缺席

文化   2025-01-04 22:30   上海  

泉州,海上丝绸之路起点,宋元时期的“东方第一大港”,马可·波罗眼中的世界第一。
绵延千年的海洋文明,通过茶叶与瓷器将中国与世界联结。
儒教佛教道教伊斯兰教印度教摩尼教基督教在这里和谐共生;南音木偶戏、古厝洋楼、海岸渔女的传承让泉州成为闽南文化的集大成者,也成就了“半城烟火半城仙”独特气质。
2025年1月21号—1月25号,洞穴文化邀您共游泉州,从历史宗教文化视角了解泉州的前世今生


选自朱学勤《平静的坏心情》 原载《天涯》杂志1996年第3期

我的母校有一位教授,一九五七年是个右派,在前不久一个历史危难时刻,他却出来公开揭发他的学生。

从来只听说老师保护学生,没听说过有老师大义灭“生”。此事一出,舆论哗然,一直传到千里之外,传到我耳里。

但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又听说他另外一件事:他曾写信告诉北京的另一个学生一定要买到《顾准文集》,好好研读。他自己读完,写有一长信,激赏顾准的精神,为顾准生前的磨难大恸!

万没料到他还有这么一手,这一下轮到我为难了。直到今天,我也琢磨不透,怎么能把这两件事统一在一个人的身上?

我只好这样想:人只要离开具体环境、具体利益的纠缠,都会浮现出与具体行为截然不同的另外一面?

可见距离的重要。人性中多少东西,只有在拉开足够的距离后才能出现。

在这个世界上,永远看不够的,就是人性,最不能把握的,也是人自己。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给人性预留各种可能,各种不可预测的故事。

我的叙述就从这个无可奈何处开始。

▌缺席者

不要去张望谁在发言,谁在出席。要记住的是谁在缺席,哪一副刀叉的后面是空缺。

出席者用眼睛可以看到,用耳朵可以听到。缺席者看不见,听不到,肉体的五官对缺席者失效,只能动用另一副五官才能知道缺席者的存在。

缺席者早已出席,所以我说,对缺席者要默识,而不是张望。

结束这桌喧闹的晚宴,并不是由于后来者与先到者争夺座位,而是因为早在其中的缺席者突然开口说话。

缺席者是一个人,还是一个事件?也可能只是一个常识。常识只是一个短打,既不穿燕尾西装,也不着花翎礼服。

因此,不必打听缺席者是谁,只要在一个热闹的宴席上,记住常识可能缺席,这就够了。

▌缺席者的出席

最基本的运算符号是加与减。一个话语世界的形成就是由无数个廉价正数组成的。在这个长长的运算系列里,只有一个负数,但是它被一个括号括起来了。它是负数,它只能沉默。它是被括号挟持着参加了这场只加不减的运算。

然而,它是一个不祥的异数。它的沉默,预示着这一长列和式的虚假之和迟早一天会发生颠覆。

每一个时代都有括号,都有被括号括起的缺席者。正数是热冰——一群热闹的浮冰,它们的职业是配合括号,以浮冰砌成一堵墙,将负数冻结在里面。

但是一旦括号脱落——括号是与负号一起脱落的,负数以正数的形式露显本身,缺席者说话,那一堵墙就会倾塌,在此之前的言说就会瘫软在地,成为一摊等待晒干的水。

▌感谢括号

括号有巨大的威力,括号能强迫一个负数以正数形式加入这场加号家庭的游戏。由于它被括起,它左右的正数才那样轻佻、那样放肆。

正数们依偎着那个括号,就像无数宠妾依偎着一个帝王,欣赏一个囚徒——尽管戴着镣铐,也只能与他们共同起舞。

括号是与负数前面的负号一起脱落的。那时,负数变为正数,缺席者变为出席者,下一轮正数挟持新负数的宴席就开始了。在这场有正数、负数、括号组成的宴席中,永远站在那里欢呼的是那些正数,后来发言的才是那些迟默的负数。

然而,永恒的赢家却是那个什么都不是的括号,它总能括住点儿什么。有谁能永远居住在那个括号里,以始终缺席为代价,抵消括号的永恒优势?

先感谢括号吧。它是正数的寄主,也是负数的护使。它表面上使正数与负数的运算得以延续,暗地里鄙视正数,将那个珍贵的负数小心翼翼地隔离。

括号对负数是又敬又恨,对寄生在它两侧的正数则从不尊重。有时它发怒,并不是因为恼怒括号里的负数,而是要抖落两侧过多的寄生者。它比正数更离不开负数,它才是最关心负数,甚至与负数相依为命的人。

再一次感谢括号。它使缺席者钳口,又为缺席者监守。当无数出席者任意挥霍,甚至提前透支语码时,幸亏有括号,以它的狞厉枷具,终于括住了一些什么。

▌余数

面对自然,人生永远是一堆偶然的沙粒。因此,人生永远留有一幸:人身难得。

那么,人身最难得的是什么?是余数,是经过社会整合以后,剩下最后那一点儿加减乘除后除不尽的余数,小数点后的余数。

面对宇宙,人身是余数;面对历史,艺术是余数;面对国家,宗教是余数;面对白昼,夜梦是余数;面对成人,孩子是余数;面对你自己,你的记忆是余数。

应该经常清点的就是这些除不尽的东西。这才是最后剩给你的财富,这才是提醒你还有一具人身的证据。

▌珍惜这一声“不”

人是被抛掷到这个世界上来的。被抛掷的时候,根本不会征询你说“是”,还是说“不”。你被一个无言的巨大的“是”抛掷到这个时空区段。

你所有的反抗就是从学会说“不”开始的。一个具体的、有声的“不”,相对那个抽象的、无声的、如天幕般笼罩一切的“是”,实在是太渺小、太微弱了。

然而唯有这一声“不”,才是你获得具体存在的开始,应该珍惜的就是这一声“不”。

▌第二条命

人并没有选择生,却都接受了生。人可以选择死,却大多不选择死。人就这样与生相连,居然还到处说人生,“人生”一词就这样流传开来了。这是从不必想,但是只要一想,就觉得最为乖谬的地方。

然而,不是说只有学会说“不”,人才开始了自己吗?

所有以后的“不”,都是以默认最初那个“是”开始的。而恰恰那个“是”,是唯一一个不是你发出的“是”,但是它竟决定了一切,它高出以后发出的所有“是”与“不”。

你一生中所说的“不”加起来,也没有那一个“是”大。这样一种“生”,确实是比“死”还要可怕,还要不堪重负。

在这个意义上说,我敬佩所有的自杀者,他们是用最后一个“不”,否定了最初那个“是”。

只有最后这一个“不”,才是与最初那一个“是”等值的。也只有等到这样一个“不”发出,最初那个“是”才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还有没有稍微折中一点儿的办法,让我们这些怯弱的普通人不说那个最后的“不”,或者在说那个“不”以前,活得还像个“不”呢?

大概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再长出一条命来,一条与肉体生命对位而立的精神生命来。只有这一条命——第二条命,是从你最初说出的那个“不”开始的。

我思来想去,人生所有有关精神的事物,就是在这样一个退而求其次的妥协基础上长起来的。然而,为什么经常发生那样的事,有人为了第二条命,却拼掉了第一条命?

这是因为第二条命的出现是软弱的妥协结果,第二条命是已经退了一步,退到无路可走的地步再长出来的。从一开始,它这个软弱的东西,就成了一个脆弱的东西、刚性的东西。

这一点与第一条命恰恰相反,第一条命是开始时不经你同意,就狠狠一摔,突然冒出来的东西。它以刚性的形式开始,以后就充满妥协,每走一步,都会东倒西歪,时刻准备让步。

第二条命在出生时把该让的东西都让完了,所以,这个软弱的第二条命反而比刚性的第一条命更为刚性,一碰就要拼命。

人为了区区精神尊严,为何准备付出那样大的肉体代价?原因可能就在这里。

——END——

2024年,洞穴做了一个小尝试,开通会员服务,链接了300多位创始会员。

经过一年的沉淀,洞穴发展得更加成熟和坚实。

2025年,洞穴会员全新升级,再次出发,主题定为“大变局”,聚焦不确定时代的现实问题,以及当代人的真实困境。

现在报名有早鸟优惠,还额外赠送【3个月】的会员有效期。

可以扫描下方二维码,了解更详细的权益内容,期待与大家再次相遇!


如您需了解更多会员详情,或有任何疑问

欢迎随时联系我们的客服👇

哲思学意
走出洞穴,沐浴在真理的光芒下!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