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文学》12447期‖签约作家朱大杨：又到当年剥麻期

著名书法家张怀江老师题写刊名

【 散文 】

春去秋来，四季更迭。又到络麻收剥期，剥麻苦酸往事涌上心头，起早贪黑的场景一一浮现，记忆的闸门被瞬间打开，请允许我用笨拙的文字，来述说关于剥络麻和剥络麻的一些往事。

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曾经作为络麻主产区的沙地，进入每年的九、十月份，就是络麻收剥的旺季。剥络麻，是沙地农民最脏、最苦、最累的活，但也因即将迎来一年一度大生产的丰厚收获，农民们也是苦中有乐，乐在其中。

剥络麻，生产队普遍采取“按件计酬”办法，即以称剥出麻皮的份量计算工分，体现多劳多得的公平分配原则。这就要凭社员的真本实力了。一向干活勤奋、利索的，当然是当之无愧的受益者；而对于平时出工不出力、点日头磨洋工的少数人来说，毕竟是日落见分晓的事，不得不打起精神，否则会名利双失。

露水络麻湿润，夹络麻滑溜，剥络麻爽手。因此天不亮就有社员来到络麻地上开始拔麻。太阳刚露头，整块地的络麻就拔倒了一大半。剥络麻，上午是一天中的关键时刻。要趁露水未干、络麻湿润时，抓紧夹络麻。夹络麻是剥络麻的前道工序，络麻只有夹过，才有利于络麻骨皮分离，剥起来才“脱壳”。夹麻的工具是两支手指粗、约40公分长的铁管，俗称“麻夹筒”。夹麻必须要两个人搭班做对手，一人拿铁夹筒夹住拔倒的络麻，另一人抓住络麻老头，使劲往外拉出，在另一处堆放。夹麻是个技术活，夹紧了，容易夹伤麻杆，既不利剥麻，也会更多地消耗拉麻人的体力；夹轻了，拉麻人虽感觉轻松，但起不到夹麻的效果。因此夹麻人必须恰当好处，掌握力度，全神贯注，出手利索；拉麻人虽技术含量不高，但他必须要身强力壮，竭尽全力，从夹筒中拉出络麻。两者默契配合，夹麻才能顺利进行。整株络麻长达3—4米，要一下子从两支夹筒间拉出相当困难。有的采用“调手拉”，有采取“调脚拉”，各班人马都使出自己的杀手锏，班与班之间，你追我赶，相互竞争，劳动积极性空前高涨。瞬间麻场成了无发令枪响的赛场，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一两个小时交锋后，“夹麻战”进入了白热化，各班的夹麻进度也渐渐地拉开了距离……一天下来，麻皮上秤，量多量少，立见分晓。

夹麻、拉麻，尤其是拉麻，是个力气活，没有一个强壮的体魄，是难以胜任的。而剥麻则靠的是手劲、凭的是巧劲。阿传伯自以为是生产队里的剥麻高手，喜欢吹。生产队有规定，剥出的络麻皮一般十斤左右为一绞。绞头过大或过小，都不利于日后用来翻晒“抢麻”（即晒干成生麻皮）或沤制浸洗精麻。喜欢显摆的阿传伯，往往在麻皮不到十斤的时候就第一个起身“绞麻”，生怕别人没注意，嘴上还大声说一句：“吚呀，一绞掼出——”阿传伯看看人家都还没起身绞麻，有点洋洋得意。父亲不乐意了，他有意把麻皮一下子剥到二十来斤，然后起身，将剥出的麻皮一分为二，不声不响地同时掼出两绞麻皮。当旁边的阿传伯还在自得其乐时，见突然有人两绞麻皮同时掼出，顿时傻眼了。“你，这这这……”父亲不按常理出牌，让阿传伯防不胜防。

父亲个子不高，但剥络麻出手快，诀窍在哪里？他悄悄告诉我，剥麻时，不能满屁股坐在凳子上，那种“休闲坐”的坐姿，在剥麻时是大忌的，它会影响剥麻进度。父亲说，剥麻凳上，最左边摆放待剥络麻，人坐在最右边，凳子中间摆放剥出的麻皮。剥麻人在凳子上，只允许摆左半边屁股。当侧身左手抓起待剥络麻时，右手迅速上前，帮助左手握住带杆的络麻，两只手的中间空出约十公分的距离，并在往右移动的过程中，两只手用力咔嚓一别，折断麻杆。并说，千万不能靠手指甲去剥开麻皮，这样不仅伤手，还影响进度。然后两手左右开弓，迅速让络麻骨皮分离。先剥出稍头，再剥老头部分。麻老头盘根错节，难以剥离的，只要左手拉紧麻皮，右手握住麻杆老头，往凳子头上一别，采用杠杆原理很快将麻老头剥下来。对于父亲的剥麻技巧，我不仅在实践中练习，还在休息、走路时将这一套手势反复模拟，一段时间后效果渐渐显现。剥麻时，我把闹钟带到麻地上，对着时钟，自促进度。原先我剥一绞络麻需要十分钟，后来慢慢缩短至八钟、七分钟、六分钟……碰到又粗又长的络麻，六分钟一绞还会超出十斤的标准呢！

一次生产队里的一帮年轻人，和哄哄地帮邻居阿高家的自留地剥夜麻，我也参与其中。我无意间说了一句“这种络麻现夹现剥，夜间露水多，剥起来特别爽，一小时剥十绞煞宽。”（煞宽，沙地方言，即相当容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起在场的队长韩兄是个劳动能手，听了不大乐意，根本不把”文不及文必正，武不像救火兵”的我放在眼里，提出与我竞赛，我欣然接受。邻居家自留地的络麻不多，每人仅剥了五六绞，整块地的络麻就一扫而光。第二天早上过称，结果我比韩兄多了两斤，略胜一筹。能战胜韩兄，都出人意料，自己更觉得剥络麻已是“天下无敌”了。哪知，我却败在了连襟老陈的手下。

早年老岳父管围垦舍头，趁有空地可垦，便播下了一块地络麻。经过精心培育，络麻长得又粗又长。剥麻让老岳父犯了难。好在部队当干部的连襟老陈回家探亲，主动提议去帮老岳父剥麻。帮老岳父剥麻，我本无可推却，见老陈主动提出帮忙，那还用说！心想老陈在部队生活多年，又是个文职干部，剥麻肯定花头勿起，只能当当下手而已。络麻夹好后，进入了剥麻阶段。围垦舍头条件有限，两个人只有一条长凳，一番谦让之后，我坐长凳剥麻，而老陈坐的则是一捆络麻杆。换成我，坐在络麻杆上剥麻是会觉得很不习惯的，但老陈就这样做了。老岳父为激发我俩的剥麻积极性，说，等下络麻剥完，我给你们称，看谁的份量多。我想，我有坐凳子的优势，剥麻对我来说又是拿手活，对付老陈肯定不成问题。络麻剥完，老岳父拿扛秤一称，立见分晓，同样时间所剥的络麻，连襟老陈竟然比我多出十多斤。这真是人不可貌相，强中自有强中手！我深深佩服老陈的这一手。老陈作为剥麻快手，诀窍在哪里？我一直无法破解。

过去沙地百姓有句口头禅，叫做“剥络麻，吃络麻，外加一担白棉花。”意思是说，剥络麻这活要么是夫妻班，要么是父子班或者兄弟班，如果请人付工钿剥络麻，那是绝对不划算的，这络麻卖掉的钞票，还不够付工钿，得添上棉花卖掉的钱才够。事实在原宏伟公社一位干部身上得到了验证。

公社干部老马（化名）家的九分承包地上种植了络麻，打算国庆放假期间与妻子做对手，拿下这块地的络麻。老马平时人缘好，结交广。公社机关部门的一帮哥们听说老马将在国庆放假期间剥麻，纷纷相约，不请自至。有人来帮剥络麻，老马当然高兴，赶紧让妻子上街买菜，中午好酒好菜款待大家。八、九位哥们齐心协力，九分地络麻当天剥好，下水浸好。眼看时光不早，老马好客，又叫妻子上街，再买些菜添，加之中午吃剩的酒菜，晚上一帮帮忙的哥们又热闹了一番。一个星期后，浸在水里的络麻足以发酵，到了该清洗的时候了，几位哥们算准时间，星期天又主动帮老马清洗麻精。老规矩，老马又一次款待大家。这次用工时间不长，所以晚餐没有招待。有人帮老马算了笔帐：剥麻、洗麻两场，老马一共花去酒菜费用200余元，大米是自家的，不计入开支。而老马九分地收获的精麻是400多斤，按当时供销社精麻收购价，一等一级为每百斤40元计算，老马的收入是170元左右。幸好帮忙的都是哥们，不用付工资，否则倒贴的额度会更大。

事实说明，农民种田下地的收入是相当微薄的，只有吃苦耐劳，艰苦奋斗，精打细算，才能获得收益。

时过境迁，时光荏苒。 随着农业种植结构的调整，沙地上再也不见那成片成片络麻地，剥麻往事一晃过去了近四十年。而那些老底子剥麻、洗麻、卖麻的场景，时而能像放电影一样浮现眼前，成了我永久的回忆，可谓历历在目啊！

首文2024冬季刊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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