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体暴虐的美

乐活   2024-08-12 22:30   陕西  
Ji女说,“快来,一直好想要你。”
随即,眼前的歹徒便解开了腰带“知道啦,那么我不客气了,”一边说话一边脱衣,“你看到我的老②可别吓到哦。”紧跟着将裤子一褪。
镜头转至背后,竟看不出来是个果男,因为全身上下爬满了刺青。
后来,某个风流场子,也是黑帮老大,长得虎背熊腰、肥头大耳,和一众女子嬉笑。也纹了半身刺青,像鬼画符,远看像一对青色的翅膀。
©️《孤狼之血》根据日本作家柚月裕子写的《孤狼之血》改编,背景是1988年《黑社会对策法》实施前的广岛和吴原,官匪同流合污,就像罪恶之城。
这是孤狼之血电影中关于刺青的两个场景。
日本黑帮电影有三宝,刺青、切指和爆头。委实不新鲜了,却是标配,三样占足了才算纯粹。
相比较来说,《孤狼之血》lu的少了,点到为止,远没有老片子里的绚丽多彩,不过,纹样上倒颇能显出那千年的历史来。
说是“千年的历史”实在小觑了日本。
大约14000年前,在绳文时代,因海平面上升而与亚洲大陆分离的日本列岛,人们训狗猎鹿、出海捕鱼、采集树籽、磨制土偶。
前三种是用来填饱肚肠的,后者是一种人形土制品,与咒术仪式有关。
出于对女性的崇拜,土偶一般都是女性形象,用来消灾、护身、祈求丰饶。但模样看起来很奇怪,上有复杂凸起的绳文,很可能是刺青的前身。
©️绳文时代的土偶,有清晰可见的刺青标记,现在在东京国立博物馆
公元5世纪,日本邪马台使者曾到访北魏,留下了许多相关记录。
《魏志·倭人传》说,“男子皆黥面文身,以其文左右大小别尊之差。”《后汉书·东夷传》同曰,“诸国文身各异,或左或右或大或小,尊卑有差。”
更有阿伊努族:北海道原住民。
女人以捕鱼为生,但海底危险,便在唇上和全身上下刺青,一方面彰显社会阶层,一方面抵御海洋生物的攻击,另一方面也方便在不幸死亡的情况下辨认尸体。
©️日本原住民阿伊努人女性,刺青图案模拟一些动植物,可以表达自己的婚姻状况,也算是图腾崇拜。但在大和民族的压迫下,这个民族被迫学习日语,使用日本名字,停止宗教习俗,导致纯血统和刺青在20世纪末消失
中国人却不敢苟同。
子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至始也”,刺青相当于糟践了父母的血肉,大不孝。
所以先秦时期,普遍采用这种做法来惩罚犯人,刑具皆是锋利的金属片。唐宋以后改用针在额头上刺字,然后用墨汁封住伤口,谓之“墨刑”。
《酉阳杂俎》有一个故事,贞元年间,一个叫段遘的人外出,路过一个骨坑,为了配药,捡了几个头骨回家捣碎,才发现头骨上有字:逃走奴。
可见墨刑伤人之深,已经入了筋骨。
©️️《水浒传》(2011),宋江受了刺刑,醉说“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
《日本书纪》记载,说朝鲜半岛有一百济国,其中一个叫王仁的汉人向东漂洋过海,把汉字传到日本,并教其效仿中国墨刑,以纹身为刑。
©️《日本書紀》十二巻(国立公文書館デジタルライブラリー)最終行に「即日黥」という記述が見られる
所以在7世纪,日本专门用刺青来标记有罪的人,带有羞辱意味。继而,也与歹人关联起来。
江户时代,日本历史上的黄金时代。
赏花、祭奠、歌舞伎、鳗鱼饭,街市上装饰着各式各样的酒肆牌坊,挑着扁担的卖油郎吆喝着走街串巷。
在星光灯火下,有人提着灯笼过桥,有人在茶馆里听曲儿,朱轮华毂、光车骏马,万方来朝、宾客如云,满目是熙熙攘攘的人堆堆儿。
人一多,小偷小摸的也多了,不过都是轻刑,关两天就放了。官府就决定沿用旧墨刑,用刺青惩罚罪犯,释放时也可以作为标志。
样式分两种,一种是在手臂上纹一个环纹,一种是在额头上纹罪行。二者均伴随终生。
©️日本江户时代的墨刑,也叫入れ墨,属于刺青的一种
直到《水浒传》的出现,这种制度才被打破。
对,就是施耐庵那本儿,日版叫《新编水浒画传》,曲亭马琴翻译,葛饰北斋绘图。不是全本,而是以连载形式,于1805年流于市上,火爆空前。
©️《新编水浒画传》,葛饰北斋笔下的九纹龙史进、跳涧虎李达,前者身上的九纹龙刺青清晰可见
可惜十几年后,葛饰北斋和出版社发生了一些纠纷,不得不停止出版。
好就好在有个叫歌川国芳的画家。不过说“画家”真的太抬举了,这个人当时很落魄,因没人愿意买他的画,一度沦落到在街头修补榻榻米为生。
太爱《水浒》,看了葛饰北斋的画作便欲罢不能,大笔一挥,作下《水浒豪杰百八人之一个》。
哪料想才绘出一个九纹龙史进,甫一路面便即刻售罄,一度洛阳纸贵。出版商兴奋异常,当即拍板,定下了全部一百单八将的单子。
©️歌川国芳笔下的九纹龙史进
歌川国芳也保持势头,给大部分好汉都加了刺青,图案也是根据他们的气质和风格,加上一点个人的思考,都栩栩如生、破画欲出,一下名声大噪。
©️从左到右依次为浪子燕青、“旱地忽律”朱贵、浪里白条张顺,出自歌川国芳《通俗水浒传百八人之一个》系列,1843-47年重印,现藏于波士顿美术博物馆
于是,民间纷纷效仿,仿佛纹了刺青就能成为好汉,找人将画中大量精致华丽的图案往自己身上刺,端的是一条替天行道的侠义之士。
当时有一个快递行业,名叫“飞脚”,因为穿衣服不方便,便终日光溜,带着书信、货物奔走。有了纹身更潇洒,减少了旁人对其的抵触。
©️纹身的飞脚
还有些干町火消(灭火)的,喜欢背上条龙,因其是水中的生物,可兴云降雨灭火,冥冥之中保护自己,还能带来一些祈福或者辟邪的念头。
若是纹不起,手头宽裕的同僚会集体出资供其纹身,因为这代表着行业的体面和骄傲。
©️町火消身上的水纹与龙身刺青
当然,这不是男人的专利。
花柳行风月场,ji女为讨恩客欢心,也用纹身来表达谢意。开头是恩客的名字,结尾是“命”,意指“我为恩客献上生命”。
后来演变成恋人之间的誓言,大有“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意思。
©️左图为女子在自己胳膊上刺下情人的名字,右图是艺伎将表达海誓山盟的字样刺在恩客身上
电影花蕊纹身中,女主美智子爱上了一个名叫秀夫的年轻人,并在背上雕了刺青以示爱意。
©️《花蕊纹身
看起来像极了唐朝的一桩趣闻。
据说荆州有个痞子叫葛清,白居易的铁粉,喜看诗作图,遂将其30首诗全画了出来,纹在自己身上,极其秀美,动辄撩衣炫耀,人称“白舍人行诗图”。
可谓中国吹彩虹屁第一人。
扯远了。总之是打鼓的、敲锣的、理发的、抬轿的,三教九流皆有纹身,五花八门美不胜收。
就连歌舞伎在台上表演时也会穿上有刺青的贴身衣服。
©️1862年,剧码《白波五人男》中,左边两位演员穿起了带刺青花纹的紧身衣。图为歌川国贞《青砥稿花红彩画白波五人男滨松屋》
然而好景不长,明治时代,日本为转型现代国家,于欧美并肩,开始把刺青视为“未开化的”“恶风俗”“野蛮行径”,甚至颁布了刑法明令禁止。
一旦被发现,同样会被扣上“流氓罪”帽子,并最终通过外科手术或盐酸清洗强制除去。
只有隐藏纹身,世界才能变得更加深刻和美好。
讽刺的是,刺青师不允许给本国人纹身,却允许给外国人纹身。
横滨、神户、长崎,每天都有外国人进入日本,就连维多利亚女王的孙子乔治五世,也在横滨纹了一条红蓝相间的龙,煞是喜人。
©️1882年,英国无常号(HMS 'Inconstant' )停靠日本长崎,一军官下船叫刺青师为其纹身
摆明了双标嘛,只许洋人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知算个什么道理,难不成也觉得“一等洋人”?
总之,曾经如日中天的刺青热潮,在政府的压迫下,逐渐没落,几乎消失。
二战后,战败国日本彻底解除了纹身禁令,许多美国士兵也做起了纹身生意。
但普罗大众深受明治影响,觉得还是欠妥,所以不为所动。据统计,当时日本有70.5%有些人对刺青持否定态度,刺青者也被禁止进入公共浴室。
反向暗示刺青是反社会的、令人恐惧的,这倒引起了帮派成员的兴趣。
在那时,刺青技术也被称为“和雕”,纯手工,刺青师需要先调色、设计图案,在人身上画无色的图案,再用黑色颜料勾勒出轮廓,然后将2-16根绢针绑在竹签上,一针一针刺下,做颜色与纹路填充。
©️纪录片《Temporary Truce》,刺青师中村正在为客人纹身
从前武士切腹,用忍受痛苦以明志,刺青也很痛苦,于是就有人用刺青展现自己的意志。
©️刺青师给帮派成员纹身
这里的“人”,自然是黑帮成员。
《水浒传》里头有刺青的,哪个不是好勇斗狠之辈,生来不招体制待见,颇有豪侠魅力。黑帮人约莫是想到了这点,尤其浪子燕青的遍体花绣:
若赛锦体,由你是谁,都输与他。
一来彰显男子气魄;二来,表达对组织的忠诚和脱离社会的决心;三来,日本兵法书《斗战经》有云:力杀不如技杀,技杀不如气杀。
说白了,输人不能输阵,干架前先得在气势上唬住对方,叫其被这一身子刺青吓得噤在那里。
情怀上跟岳飞的“精忠报国”差不离。
《宋史-何铸传》记载,岳飞背上确实有字,但不是被岳母刺的,而是被宋代专门刺字的针笔匠所作。岳飞借此表达对国家的忠诚。
但真正烘托气氛的还是日本黑帮电影。
60年代的昭和残侠传系列,高仓健饰演的黑社会头目,背上的唐狮牡丹,线条复杂,一直延伸到手臂,象征着守护、勇气和力量。
©️《昭和残侠传》系列
1973年的无仁义之战,男主菅原文太在背上纹了一条肥美的鲤鱼。
这在日本属主流纹样,被赋予了阳刚之气,代表着对成功的决心和渴望,以及不屈不挠的反抗精神。
©️无仁义之战
北野武的极恶非道系列,则满目花花绿绿,到处都带着纹身的黑社会。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女成员背后的凤凰图案。
这是能涅槃的不死鸟,每隔五百年都要背负世间的恩怨,投入熊熊烈火中,换取救赎和重生。
©️《极恶非道》系列
当然,《孤狼之血里头多数都是全甲纹身,包括鹰隼、鲤鱼、蟒蛇等动物,犹墨洒青山壮观异常,可见其所遭受的苦楚,但也如刺青大师雕佑西所言:
隐秘的东西总会有些骇人,正因如此才更有魅力。
©️《孤狼之血
可惜,它所代表的忠义之烈,所代表的涤荡江湖、挥鞭斜指、劫富济贫、锄强扶弱的豪情壮志,已经被秩序与利益取代。
刺青还是刺青,江湖不是江湖。
因这份失意,至今仍有黑帮成员刺青,大约将江湖意气纹在了身上,想着若这股意气无处安放,那么“从今往后,在这世上,我就是你的墓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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