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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场人生 | 猫 /
看了前几天中场人生讨论生死的文章，想到自己中场将至，生命中却已经有不少走完全场的过客，于是想起一个系列，就叫“完场人生”，回忆纪念一些曾在我的人生中带来浪花的逝者。当这个系列的名字在我脑海中成型的时候，其实已有好些名字一一浮现，有的是英年早逝的朋友兄长，有的是退休后病逝的老师，也有通过讣告才了解其生平的隔壁邻居。而我第一篇想写的，是我初入美国留学，读政治学研究生时的老师 Ronald A. Francisco。
在系里，老师和同学们一般都叫他 Ron，最初只有我和 Linda 私下叫他“猫”。猫是我第一个学期两门课之一的教授，教的是研究生阶段的《比较政治学导读》。我在他的课上认识了 Linda，她是北方某著名高校历史系来我们学校做访问的博士。我们一致认为猫走路非常轻，而且笑起来的表情有点像加菲猫，但为了表示尊敬，我们就去掉“加菲”只叫他猫。
猫其实不是一个普通的教授。他 1977 年博士毕业，而且毕业的学校还是我后来就读的另一所母校。当时我的导师是 2002 年毕业的博士，所以猫在系里算是绝对的资深教授。除此之外，他还是第一个让我觉得学术研究可以如此与时俱进的人。我们发现，作为一个七十年代毕业的政治学博士，猫居然花了大量时间 coding。他数据化了 1980 到 1995 年间 28 个欧洲国家的一些政治学数据，根据他的网站，这些数据以“Microsoft Office 97/2000 and in ASCII formats”保存，分享给其他同行，他自己用 SPSS 进行分析。我和 Linda 私下感慨，猫在读博士时，美国的政治学专业是否已经叫“Political Science”都还不一定呢，那时定性分析和田野案例分析还主流，可能还是不是来些涉及意识形态的政治哲学。而猫在博士毕业后，没像不少人一样单啃博士期间的三瓜俩枣，反而开出一条新路，保持与时俱进的学术态度，实在是太厉害了。这个小发现，当时让我对他充满了敬意，日后也在我几次遇到职业转折的时候，给了我许多启示和勇气。
猫又是非常平易近人的教授。在我第一次申请博士项目时，找他写推荐信，猫问我最想去哪个大学读博士，我如实说了。他回去后取消了那个大学让他发电子推荐信的邀请，转而寄送了一封手写签名的信，告诉我，这样对申请的帮助大一点，还挤了挤眼睛。还有一次，关于讨论亚洲四小龙经济腾飞的论文，我引用了不少系里另一位亚裔 Y 教授的文章，猫课后专门和我说，文章写得不错，而且你看起来很欣赏 Y 教授的观点，他的口吻，彷佛我是他的另一个同事。
猫的个人主页有浓浓的互联网 1.0 时代痕迹，但归置得非常齐整，没有那个时代经常出现的饱和度奇怪的背景色，我猜可能与他的德裔简约风格有关。他的网站上有他的办公室和家庭地址，还有他儿子的信息。我了解到他的儿子读了我们大学城的公立高中，后来去了一所藤校读数学专业的本科。看来猫的数学功底也遗传给了儿子。
寒来暑往，Linda 一年届满回国了，系里又来了一个台湾的同学 Vincent。我和他也介绍了猫的昵称，他觉得挺生动，偶尔也叫他猫，不过更多的时候还是和系里其他同学老师一样叫他 Ron。后来我毕业了，论文答辩时没有找猫，因为他的主要方向是欧洲尤其是东欧，而我更偏亚洲研究。
一晃又是七八年，我第二个硕士也读完了，工作了，又转行搬回亚洲生活了一阵子。我在 FB 上关注了系里的主页，2018 年初秋，某日无意间看见了系里的讣告和其他政治学专业同学的帖子，得知猫在学校旁边的另一个州的家中，在家人身边病逝了。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 Linda，我们一起默哀了一会。讣告里有他的家人的名字，我搜索一下，发现他的儿子是旁边那个州一所大学数学系的教授。看到他儿子的照片从网页里蹦出来的瞬间，我的眼泪忽得就流了出来，因为他们父子长得实在是太像了。我一下子记起当年与猫相处的细节，又想起了他对我的启示与帮助。
猫的主页一直都在系里的网站服务器上，至今仍可见。他退休前后的一大非专业领域贡献，是写了一篇关于退休教授养老金安排的文章，内嵌了不少公式和列表。这篇文章应该是我毕业后才更新的。当他去世后，我再次看到他的主页，读到这篇文章，想到他在数学系工作的儿子，眼泪之余又会心一笑。一个月后我去台湾旅游，联系了 Vincent 见面叙旧。等上菜时我和他说起猫的病逝，还给他看了猫儿子的教职主页。Vincent 也感叹他们父子俩长得真像，那一刻，我们都沉默了。
完场人生这个系列，从有想法到动笔行文，其实猫本不是第一个想写的人物。但最近和朋友因为美国选举的 popular votes 到底有没有 impact 辩论，回忆起这些知识点最初是猫在比较政治学的课堂上教给我的。重新翻看他的主页，发现这门课后来应该是交给我的研究生导师来教了。去前老板的主页上看见课程的 syllabus 果然还在，每周 seminar 的话题和核心文章似乎还是十七年前的样子。感伤之余，也有些愧疚自己学艺不精。
于是打开电脑，写下了这些文字，追忆对我人生中影响很大的老师，Ronald A. Francisco。
初稿写于 2024 年 7 月 14 日，ChatGPT 4o 和 Claude 3.5 Sonnet 均有行文结构上的贡献。此轮 GPT 胜出，成稿 7 月 15 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