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7月25日,
第44届世界遗产委员会审议通过,
“泉州: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
成功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这意味着泉州历经20年的申遗之路,
终于成为福建第5项、中国第56项世界遗产。
这一天,泉州被世界看见。
时隔三年,再度思索,
为什么是泉州?
她曾身处“世界首个海洋贸易体系”的中心,
在农耕文明的东端与海相伴。
宋元时期,各国商人、旅行家和传教士
经由海上丝绸之路来到这座东方第一大港,
千年风华凝结成22处代表性古迹遗址。
她是爱拼敢赢的开路先锋。
改革开放后,泉州发展各具特色的县域经济,
成为民营经济大市,
多年来领跑福建省,经济规模突破万亿。
图片|泉州崇武古城 · 图虫创意 ©
泉州,对话海洋,向海而生。
人、神与海在中国东南一角交响,
谱写一曲跌宕起伏的海潮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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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猴子音悦授权,素材:摄图网授权
倚山为险,滨海称雄
2007年,宋代沉船“南海I号”打捞上岸。
这艘出海运送瓷器时失事的南宋古船,
共出土18万余件文物精品,
其中有大量来自泉州的货物,
包括德化窑出产的瓷器、安溪青阳的铁器,
可见当时泉州制造业已经“兴贩入海”“远泛蕃国”。
德化瓷在古代被老外称为“中国白”,
其窑址遍布德化全县,瓷火千年不灭。
散落各地的瓷片,
俯拾皆是沧桑,也是泉州历史的见证。
图片|清代德化窑观音菩萨坐像 · 图虫创意 ©
历史上,福建是一个“兵家不争之地”,
别人家打得不可开交,风景这边独好。
由武夷山、玳瑁山等绵延而成的古闽道艰难闭塞,
难度系数不亚于蜀道。
全省山地占大部分,“八山一水一分田”,
在福建形成恶劣的农耕环境。
但是,背山面海的福建
占据全国海岸线总长度的20%,
造就了诸多港湾、滩涂和岛屿。
福建人勇于奔向大海,逆天改命,
用现代的歌唱,
叫做“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
泉州,正是与海搏斗的佼佼者。
图片|福建省地图,审图号:GS(2019)3333号 · 自然资源部 ©
泉州,古称“温陵”,因城池形似鲤鱼,
又有“鲤城”之称。
五代十国时,占据泉州的节度使为了扩建城郭,
曾经环城遍栽刺桐树。
枝繁叶茂、花红似火的刺桐
让这座古城有了“刺桐城”的美誉,
也绘成了风光如画的山川之美,为“东南之最”。
从海洋文化的角度看,
泉州地理位置优越,往北可为江浙藩篱,
向南通往广东商埠,东面则是浩瀚大海。
在海浪的抚摸下,三面群山如同天然避风港。
晋代,衣冠南渡的北方士民迁至福建后,
在开拓荒地的同时,也将对故土的思念寄托在异乡,
将流经泉州的两条河流
分别取名为“晋江”与“洛阳江”,
也为东南沿海打上了中原的烙印。
唐睿宗景云二年(711年),泉州正式定名。
这也是中外交流转变的关键时期。
安史之乱后,大唐帝国盛极而衰,
外国通商、朝贡之路从中国西部的“陆上丝绸之路”
转向闽粤海上通道。
泉州由帝国边陲城镇,
转变为海外商贸的四大港口之一,
前后共有1500多年对外开放史。
图片|泉州古城航拍,图中为朝天门 · 图虫创意 ©
到了宋元,泉州港进入最辉煌的时代。
公元1087年,北宋在泉州设置市舶司,
主管中外商船的出入境签证、货物检验、税收等。
到南宋高宗在位时,
泉州所交税金相当于当时全国收入的1/10。
此后,泉州港风樯鳞集,海舶穿梭,
取代广州成为宋元时中国对外贸易的中心,
跃居“东方第一大港”,号称“涨海声中万国商”,
也凭借世界先进的造船业,
成为后来郑和下西洋的重要港口。
闽商的海外贸易网络遍布亚洲,
东起日本长崎,西至马来半岛南端的马六甲,
日后更是延伸至南北美洲,
以茶文化为代表的海丝文化传向世界各地。
彼时的泉州,让旅行家马可•波罗流连忘返,
他在游记中写道:“阿拉伯的港口
有任何一艘满载香料、药品和珍宝的船
驶向天主教的世界,
就一定有十艘在驶向中国的刺桐。”
图片|航拍泉州古城城南:天后宫与德济门遗址 · 图虫创意 ©
另一位外国旅行者雅各·德安科纳于1271年到访泉州,
更是为其不夜城般的繁华景象所震撼。
街上众多的油灯和火把,
将夜晚的泉州映照得无比灿烂,
陌生的旅行者将其称为“光明之城”。
新航路开辟之后,
当葡萄牙、荷兰和英国的航海者陆续来到东南亚时,
他们发现,雄踞于泉州的福建商人
已经领先他们几个世纪,
甚至各地贸易市场实际上也由闽商所控制。
船舶来货和外销产品通过德济门进出泉州城,
外来船只驶入泉州时,
可远远望见泉州港的地标万寿塔,
向古老的东方文明致以第一声问候。
位于泉州城郊西北的九日山如同天然门户,
是泉州湾进入晋江后江面最窄的位置,
宋代官方主持祈风祭海,地点就选在此处。
图片|万寿塔,又称“姑嫂塔”,是宋元泉州港的航标塔 · 图虫创意 ©
泉州港内,
安平桥、顺济桥、洛阳桥等等古桥
连接起水陆转运系统。
这些现在看来平平无奇的桥梁,
是古代基建狂魔的世纪工程。
地处晋江市安海镇
与南安市水头镇交界海湾上的安平桥,
是现存最长的海港大石桥。
千年前,来自阿拉伯、印度、越南、非洲等地的蕃客
走上这座石桥,
满载茶叶、瓷器、丝绸、香料等货物而归。
图片|泉州安平桥,俗称五里桥,是现存最长的古代石桥 · 图虫创意 ©
洛阳桥又名万安桥,位于泉州洛阳江出海口,
是古代著名的跨江、跨海大桥,始建于北宋,
由书法大家蔡襄主持修建。
为了巩固桥梁基石,
设计者首创了“养蛎固基”的方法,
利用牡蛎附着来稳固桥体。
到如今,历经千年的洛阳桥已不需要牡蛎来加固桥基,
但人们仍然在桥下养了一大片牡蛎,因为可以吃。
出海经商的泉州商人,为了等待季候风返航,
常寓居异国他乡,甚至久居数年,
在当地娶妻生子,繁衍后代,
久而久之,形成一支不可忽视的海外移民,
深刻影响东南亚历史。
图片|九日山,在南安境内,著名海外交通史迹,相传有晋代南迁者,每年农历九月初九在此登山高瞻远望,故称之 · 图虫创意 ©
11世纪初,侨居在越南的闽商后代李公蕴,
在内乱中被推上王位,成为越南李朝的开国君主。
到了13世纪,越南陈朝的开国国王陈煚,
也是一个福建人,在位期间还曾抵御蒙古人的入侵。
有学者考证,李公蕴和陈煚祖籍都为泉州安海。
随着大量蕃商来华,
泉州也成了当时外国人最集中的地方。
宋末元初,阿拉伯人蒲寿庚“提举泉州市舶司”,
以蕃商的身份掌管中国最大的贸易城市,
并利用这个职位垄断泉州港香料贸易近30年,
聚敛了无数财富。
图片|南外宗正司遗址,原是掌管宋代外居宗室事务的官署 · 图虫创意 ©
元代以后,历经战乱、倭寇与海禁的接连打击,
泉州在明清时期逐渐走向衰落,
从“东方第一大港”的宝座上跌落凡尘。
朱元璋开创了大明王朝,
金庸小说将其描写为明教(摩尼教)信徒。
但在历史上,朱元璋是摩尼教的克星,
称帝后曾下令禁止传播明教,将其列为“旁门左道”。
图片|泉州草庵,我国仅存的摩尼教寺庙,寺中有摩尼光佛造像 · 图虫创意 ©
摩尼教作为中国古代繁盛一时的外来宗教,
已然销声匿迹,
唯独在泉州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足迹。
始建于南宋绍兴年间的草庵,
安静地坐落在晋江华表山南麓,
有着世界上唯一保存下来的摩尼光佛像。
泉州成为摩尼教最后的消亡地之一,
更是一个“世界宗教博物馆”。
宋代大儒朱熹说泉州:
“此地古称佛国,满街都是圣人。”
据统计,泉州有6000余间庙宇,
主祀神明达500余位。
中国传统独尊儒术,泉州却有众神护佑。
佛教、道教、基督教、伊斯兰教、
印度教、摩尼教、犹太教等东西方宗教跨越时空,
在一座城因缘际会,
妈祖、孔夫子、关公、佛陀、上帝等各路神仙,
在同一片海洋和谐共处。
号称“泉南佛国”的泉州,
历代建造佛寺有名称可考的
多达800多座,现尚存300余座。
位于城中心的开元寺,
作为宋元时期规模最大、官方地位最突出的佛教寺院,
距今已有1300余年。
大殿斗拱上二十四尊飞天乐伎翩翩起舞,
须弥座上却饰有印度教狮身人面像石雕。
殿后檐明间两柱亦为印度教石柱,
据记载,这是明代重修时,
从一座已坍塌的印度教寺庙移至此地。
近代高僧弘一法师在泉州留下人生的最后足迹,
承天寺、开元寺、百源庵等数十座寺院都是他驻锡之地。
平日里,他身着一件亲手自补的衲衣裳,
一菜一饭足矣。
弘一圆寂后,后人缅怀其慈悲心怀,
根据他的遗愿建塔于清源山弥陀岩。
据说,当时其弟子丰子恺悲痛欲绝,
集泪研磨,绘下一块“泪墨画”,嵌于塔上。
泉州清源山东麓的另一处佛教胜地,
为镇国东禅寺,俗名“南少林”,
相传为曾救唐王十三棍僧之一的智空入闽所建,
开闽僧武派之源流。
但清源山也是一处道教圣地,
左峰罗山和武山下的宋代老君造像,
系全国最大的道教石雕,
当得起石碑上写的一句“老子天下第一”。
更令人称奇的是,
伊斯兰教也在泉州的山川中扎根。
相传,穆罕默德门徒中的三贤、四贤,
来到泉州传教,
后卒葬于泉州东郊灵山,世称“灵山圣墓”。
这是中国现存最古老的伊斯兰教遗迹,距今已1300多年。
此后,仿造大马士革清真寺建造的清净寺,
在当时泉州城南墙外拔地而起,
见证了阿拉伯商人的海外拓荒史。
距离清净寺不远处是关岳庙,
善于经商的闽南人对武财神关公推崇备至。
泉州关岳庙极富闽南建筑风格,
每逢节日,前来烧香点烛和求签的人络绎不绝。
关岳庙旁还保存有几幢锡兰(今斯里兰卡)侨民旧居,
深藏当年跨海远航的往事。
福建人最重视的妈祖信仰,
也为泉州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泉州天后宫,地处晋江之滨,
已经有800年的历史,
是当地人心中“护航庇民”的圣地。
被航海者尊奉为海上保护神的妈祖,
自古为四海商贾和泉州子民尊崇,信仰远播海外。
图片|泉州天后宫,中国年代最久规模最大的妈祖庙之一 · 摄图网 ©
有人说:“地下看西安,地上看泉州。”
走在泉州的街上,
三步一庙,五步一堂,
鼻尖飘过阵阵香火味,
这场无与伦比的世界宗教文化盛宴,
似乎也在告诉世人,
千年前,泉州就是世界中心。
一位知名媒体人在泉州师院演讲时说,
泉州,是一座你一生至少去一次的城市。
泉州之所以让人向往,更在于泉州的人,
以及他们千年不变、向海而生的风气。
漫步泉州城中,从西街向钟楼的方向一瞥,
开元寺的东西塔静默相望,
红砖古厝鳞次栉比。
一条街上,尽是唐宋元明的史迹。
茶馆之中,讲古人神采飞扬地说着熟悉的掌故,
三三两两的竹桌前,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茶客。
发源于泉州的南音,在舞台上生生不息,
那是消失千年的中原古乐与河洛语的融合,
堪称汉族传统音乐文化的“活化石”。
原泉州市舶司所在地早已不复当年风光,
但周边的水门巷、竹街等古街巷依旧热闹,
在那一声声夹杂着普通话与闽南话的叫卖声中,
依稀可见当年世界大港的车水马龙,
稍作驻足,寻觅海蛎煎、土笋冻、
面线糊、烧肉粽等小吃的风味。
时至今日,泉州保留着海港城市的传统,
大到政府举办的文化活动,
小到里巷乡村的民间庆典,
都带着古城印记。
福建三渔女中的蟳埔女、惠安女
分别来自泉州丰泽区与惠安县。
她们是海的女儿,
以独树一帜的发饰与服装闻名遐迩,
在海浪中群芳争艳,被选入非物质文化遗产。
忽然之间,一眼千年,
仿佛看见古人乘着泉州港的海风,
在开元寺、清净寺、关岳庙或天后宫祈祷平安,
从石湖、江口码头扬帆起航。
虽然泉州早已失去“东方第一大港”的称号,
但泉州人继承祖上海外谋生移民的风气,
近代以后加入“下南洋”的浪潮。
勇立潮头的泉州人始终不忘故乡,
出海经商,是为了衣锦还乡,
华侨发家致富后,
在故乡建起具有南洋特色的洋楼“番仔楼”。
闽南人把故乡唤作“摇篮血迹”。
婴儿落地,身上还带着母体的血迹,
故乡就像游子的母亲,
那血迹永远都不会褪色。
大大小小的宗祠历经沧桑,
浓缩了闽南建筑的精髓,分布在泉州乡镇。
无路走多远、身居何职、家财几何,
每年清明、春节等节日,泉州人都要回乡祭祖。
一炷香,一叩首,是泉州人对故土的眷念,
也象征着家族的团结。
如今,泉州人在开拓商业版图时,
也保持着共同富裕的凝聚力。
改革开放后,泉州敢为人先,
重现宋元“市井十洲人”的盛景。
曾经穷得叮当响的晋江陈埭镇,
1978年就申请了20张集体企业牌照,
全镇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合伙做生意,
成为福建省首个亿元镇,
开启“晋江模式”的滥觞,
走出特步、安踏等知名企业。
晋江、石狮、惠安、南安等县市百花齐放,
书写县域经济奇迹,
享有中国鞋都、石材之都、
雕艺之乡、水暖之都、茶都、瓷都等骄人称号。
鸿星尔克、贵人鸟、七匹狼、
达利园、盼盼、恒安等各类耳熟能详的品牌,
全部来自泉州。
近年,民营经济为泉州市贡献了超过80%的
GDP和税收,
泉州经济继续领跑全省。
城市飞速发展,社会日新月异,
古老的泉州却呈现出新与旧的完美融合。
诗人余光中在耄耋之年回到魂牵梦绕的故乡泉州。
刺桐的花、开元寺的塔,
唤醒他一如既往的乡愁,诗人写道:
“刺桐花开了多少个春天,
东西塔对望究竟多少年,
多少人走过了洛阳桥,
多少船驶出了泉州湾?”
人、神与海奏响澎湃天籁,
迎接八方来客,呼唤异乡游子,
泉州千载风华,涛声依旧。
... 完 ...
参考文献:
[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中华书局,2005
吴文良,吴幼雄:《泉州宗教石刻》,科学出版社,2005
李冀平,朱学群,王连茂:《泉州文化与海上丝绸之路》,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
周焜民:《泉州古城踏勘》,厦门大学出版社,2007
陈笃彬,苏黎明:《泉州历史上的人与事》,齐鲁书社,2010
苏基朗:《刺桐梦华录:近世前期闽南的市场经济》,浙江大学出版社,2012
李大伟:《宋元泉州与印度洋文明》,商务印书馆,2015
丁毓玲:《闽商发展史·泉州卷》,厦门大学出版社,2016
范亚昆:《地道风物:闽南》,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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