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上下的天都是黑压压的,像是在酝酿一场暴雨。
太子周瑾在战役下受了重伤。至今昏迷,只怕命不久矣。
紧接着,一道冲喜的圣旨从皇宫送去穆府。
“完了,这下全完了。”
穆夫人哭哭啼啼。
穆老爷穆政如丧考妣,转身一脚将穆夫人掀翻了去。
“哭哭哭,你有什么脸在这里哭?”
“你把女儿宠的无法无天,又引狼入室,将你那下贱的侄子接到家里,才让两人不知廉耻的厮混苟合!”
“这下完了,全家都得遭殃!”
穆夫人狠狠撞上身后的柱子。她又疼又凄苦。
“老爷!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月儿?”
“太子重伤昏迷不醒,都说他凶多吉少快死了。”
“是,皇上早想把月儿赐给太子,可一没婚书,二没许诺,当年只是随口一提。谁敢当真?
皇上也早后悔了,看不上咱们穆家都去别家挑太子妃了。如今太子在战场上出了事,又想到了我们,月儿心里苦啊。她如何能甘心当寡妇?”
“这才一时没想开,做了错事”
穆夫人气啊!
“闭嘴!”
穆政暴跳如雷:“她是离不开男人吗?和人私通都干得出来!你那个侄儿真是好本事,借住家中才多久,就把她骗的清白都不要了?”
也不怪他气急攻心,毕竟一个时辰前,他亲手在榻上捉了奸!
眼下,穆如月已不是处子之身。如何同皇家交代?
真是天要亡他穆家!
穆夫人毫不在意:“老爷怕什么?太子都快死了,他还有力气能圆房吗?”
“蠢货!皇家成亲你当儿戏,宫里是有嬷嬷来验女儿身的。”
这可是欺君之罪!
穆政又急又气,从屋里抽出一把剑来。就要往外冲。
“我去杀了那个孽障!”
“老爷,不可!”
穆夫人扑过去,跪在地上,眼里含泪死死哀求:“月儿是您最疼的骨肉啊。”
她生的美,又最会勾人。每次娇娇一哭,穆政都要酥了半边骨头。
当初,她就是这样跪在他面前,哭的梨花带雨,嗓音娇媚楚楚:【老爷,妾无处可去,您就收了我吧。】
男人有几个能不被美色蛊惑,穆政背着快要生的原配,每日抓心挠肝的,恨不得力气都使在这个外室身上。
原配一死,穆政就迫不及待把外室接回府中夜夜欢好。她这才成了续弦。
穆夫人死死抱着穆政,不让他走。穆政急上心头,抬脚对着妇人心口又是一踹!
怒吼。
“死了一了百了,好过来祸害全家!”
“这孽障要什么我不给?啊?从小到大,我缺她吃的还是穿的?请最好的先生,费劲心思的栽培,可她呢?她就是这么报恩的?”
说着,他一把提起穆夫人的衣领,像是要吃人的妖怪。
“你还好意思哭!都是你侄子做的孽!”
“当初我就说家里女眷到了出嫁的年纪,他过来借住实在不方便,你非要一意孤行!”
穆夫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她是理亏的。
她娘家条件不好,侄子又一事无成。只知道偷鸡摸狗,婚事没有着落,她当姑姑的着急就想着将府上的庶女嫁给他。
庶女只是赔钱货,侄子嘴甜,没准几天就把人搞到手了。
可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
侄子搞的不是孙姨娘生的穆如琴,而是她的女儿如月!
她很后悔接人过来小住,害了女儿的一生!
这里,除了她们二人,还有个孙姨娘。
“月儿……她也是一时糊涂。”
孙姨娘候在一旁,见穆夫人挨打也没去拦,甚至巴不得穆政把人打死。
狗屁一时糊涂,那穆如月可是要死要活闹着只嫁表哥呢。
孙姨娘眼里闪过算计。她上前,拜了一拜,浅浅一笑,意有所指:“老爷急糊涂了,怎么就忘了您还有个女儿。”
穆夫人气的想抓破她的脸。
“孙姨娘!你家如怜已出嫁,如琴又是个庶出!模样不出挑,性子也愚钝!最不会讨人欢心,你想做飞黄腾达的梦也要看有没有这个命!”
穆政却仿若未闻,他深思片刻踌躇问:“你指的是梓寒?”
穆梓寒?
穆夫人听到这个名字,脸色大变,当即恼的数落。
“孙姨娘,你这是什么破法子,不成,我不同意。”
见她态度异常激烈,孙姨娘眼底闪过不屑。她用帕子捂着嘴笑了笑。
“梓寒是先夫人生的。那就是正正经经的嫡女。是,她是比如月小一岁。”
“可前夫人还在时,没同意你进门,你们母女没在穆家祠堂磕过头,更没上宗谱。”
这是穆夫人永远的痛。
当初先夫人不同意她进门,甚至指着她的脸骂。
【老爷从妓院赎回来的,我嫌脏!】
害的她当了三年没名没分的外室。
穆梓寒很少出门,时间久了,世人早就忘了,穆家还有这么个嫡出姑娘。
所有人眼里,穆大小姐的就是她女儿如月。
如果这个身份保不住的话,岂不是公昭天下,她这个继室不检点,早早就和穆政滚一起了。
穆政是男人,顶多背负一句风流,在这个世道,可算不得贬低。
可她是女人,名节大过天。
以后,她肯定少不了被指指点点。
不,她不要。
她不想听,孙姨娘偏偏要讲给她听。
“那时候,梓寒一出生就是穆家的嫡出大小姐。”
“当时老太太还在,最疼我们大小姐了。病逝前还舍不得的拉着大小姐的手。对着所有人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照顾好她的心肝。”
“至于如月小姐,老太太当初看都不看一眼呢。”
……
“没钱你看什么病?滚滚滚,不要耽搁店里做生意。”
京城里面最有名的药铺当属慈春堂,这里坐诊的大夫医术精湛。看病也最费钱。可即便如此,慈春堂日日还是挤满了人。
所有人都看向被驱逐的少女。
她梳着最简单的发髻,戴着面纱,看不清容貌。露出来的眼睛却灵动可人。
“哥哥病重,我来的急,手里的银子不够,不如先赊账,回头我就送来……”
“不行!今儿让你赊账,明儿再给别人赊账,药铺还开不开了?”
小二哼了一声,鄙夷道:“你这样占便宜的穷酸货色我见多了。”
穆梓寒红着眼,边上的人见她可怜,难免指了个方向。
“这条街尽头也有一家药铺,价格便宜,你不如去哪里看看。”
穆梓寒摇头,难堪和无助让她浑身战栗。
“有些药只有慈春堂才有。别处买不到。我还想请李大夫过去给哥哥把把脉。”
小二一听这话,嘲讽的笑了。
“李大夫是我们慈春堂的活招牌,等闲不会外出坐诊,你倒是谎话连篇。”
他是刚被召来的伙计,在这里当差,富贵人家的赏银就是不菲的收入,也就养了心高气傲的毛病。
“怎么还不滚,脸皮这么厚啊!”
见她不识趣,小二黑了脸。
而穆梓寒的视线落在背着药箱刚进来的老人身上。面纱下的脸绽开喜悦。
小二也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诶呦,您回来了,药箱小的给您提着。”
“在外面就听到你吵嚷,发生什么事了?”
“这不是有人过来闹事吗,李大夫您瞧,就那个。”
常年冷着脸的老人看过去,他定神一看,难掩激动。
“是穆小姐吗?”
不等穆梓寒回应,他就急急道:“穆将军可是又病了?我这就过去看看。您先别急。”
他离开前,不忘了冷冷看向小二:“你这种人,慈春堂用不起,明日不用过来了!”
周围看戏的人回过神来。
“原来是穆将军的妹妹,倒也不足为奇了。”
“是啊,穆将军对李大夫有恩。”
“说起来这对兄妹……可怜啊。”
两人快马加鞭的回了穆府,一路都没耽搁。
“哥哥一早吐了三回血。睡下后到现在都没醒。”
李大夫细细把脉,收回手。
“老朽无能,不敢开方,将军这些年吃的药,还是三年前宫里太医开的药方。”
他不忍道。
“只怕……只怕也就这几个月了。小姐还得多做打算。”
这对穆梓寒而言,无疑是打击。
送走李大夫,她哭了一顿。
孙姨娘是这时候过来的。
“大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穆梓寒擦擦眼泪就要回屋,却被孙姨娘笑着拉住:“是老爷让我过来传话,给您说喜的。”
喜事?
何喜之有?
“宫里下了赐婚圣旨,小姐过不了多久,就是太子妃了。”
孙姨娘笑吟吟:“当了太子妃,日后太子登基,您就是皇后,咱们穆家这是出了一只金凤凰!”
穆梓寒的脸却沉了下来。
“大小姐的婚事,怎么成了我的?”
一听这话,孙姨娘有些讪讪。
“这……您这是说气话了。”
“当初皇上提出婚约,还是咱们大少爷救驾有功拿命换来的。”
说起这事,穆梓寒一阵恍惚。
她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
那时将军穆衍中毒,皇上体恤臣子,命他回京调养,更特地办了宫宴接风洗尘 。
可谁能料到,好好的接风宴偏偏有奸细行刺,穆衍替皇上挨了那么一剑。旧毒加新伤,险些没熬过去。
穆衍倒下,边境动乱。这也有了后面太子周瑾领兵出战的事。
孙姨娘提到此事,依旧唏嘘。
大少爷没中毒前,是多能耐的人啊。全京城谁不羡慕五品通政司参议的穆政生了个好儿子。
“那么多的人,只有我们少爷拼了命去挨刀子。这是忠。
皇上心疼臣子,有意将公主许配,大少爷不敢耽误公主婉拒,这才有了后头皇上允诺太子和我们大小姐的事。”
穆梓寒不语。
孙姨娘话音一转。
“你是大少爷的亲妹妹,穆如月可不是。这婚事哪有到外人头上的道理?”
她算什么!
这对母女也不撒泡尿照照!
整天白日做梦。
孙姨娘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宫里那位,身份尊贵,能力学识都是拔尖的。”
“我们这位夫人,也不是我埋汰,之前当过外室,靠着狐媚手段上位,她生的女儿怎么敢肖想太子。”
“太子出征的这三年,她可是一直顶着未来太子妃的身份在招摇。”
“但人在做天在看,您的婚事,谁都抢不走。”
穆梓寒似笑非笑:“穆如月不当寡妇,这是推我出去当?”
穆梓寒一针见血:“当初没有爹点头,她们母女又怎么敢惦记太子。”
孙姨娘笑容僵硬。
这件事的确不地道。
穆衍和穆梓寒是穆政和先妻柳氏生的。说起穆政和柳氏,那可是一段好姻缘。
两人也恩爱过,可男人哪里不偷腥。
穆政总以公务忙为借口,跑去和偷偷摸摸养的外室抵死缠绵。
柳氏得知此事,受不了打击,提前早产。生下穆梓寒就撒手人寰了。
而穆政带回抱着孩子的外室,将五岁的穆衍叫到身侧。
孙姨娘还记得他当时说的话有多虚伪。
【你母亲没了,为父也难受,可人总要朝前看,过来见见你继母还有妹妹。】
【月儿比梓寒大一岁,论着年纪这辈分得重新排。她才是府上的大姑娘,梓寒排第二。可记住了?】
也不怪五岁的穆衍同穆政离了心。
亲手带大哇哇啼哭的妹妹。他那么拼命的建功立业,无非是清楚穆政不可靠,他得为了穆梓寒闯下一片天来。
其中艰辛不提,他也的确做到了。
偏偏事不如人愿。穆衍中了毒,至今难解!一朝跌落成了地上的泥。
为什么当初皇上提出赐婚时,穆政最先想到的是穆如月?
那是因为许多年前,他领着抱着穆如月的穆夫人回府。有云游的道士在府外停留,留下一句。
“这府里的女娃娃长大后是有造化的。大富大贵的命。”
大富大贵的当然是穆如月了。
而穆梓寒,穆政一向不喜。只觉得她是——不祥之人。
在他看来,柳氏就是被穆梓寒克死的。和他没关系。
穆梓寒因为穆衍的事,本来焦灼不安,一口火气不知怎么发泄。
她这会儿沉了脸。
“姨娘整日在卢艳面前上赶着献殷勤,怎么,如今跑我这里,是和她闹掰了?”
说着,她唇瓣一动:“看我这记性,险些忘了孙姨娘生的大儿子,前不久被卢艳做主定了婚事,你心里不满意她说的亲,自然要怀恨在心的。”
卢艳就是穆夫人。
“要我说,姨娘也别太斤斤计较了。那姑娘虽是个哑巴。可还没嫌弃你儿子长的丑呢。这么一想,你儿子是占了大便宜的。”
孙姨娘整个人就不好了。
她忍着怒意。
以前她对穆夫人毕恭毕敬,无非是想让她在儿女婚事上多多上心。
可穆夫人吹着老爷的枕边风,让她女儿如怜嫁给了老头,转头还想让他儿子娶个哑巴!
还说……
【那姑娘的父亲和老爷同个官阶,你儿子是个庶子,还想娶京城的名门贵女不成?
姑娘是有残缺,可两人的事成了,有老爷扶持,岳家扶持,你儿子以后还能差了?
哑巴怎么了,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以后还没本事和你吵。婆媳没矛盾多清静。】
呸!
你怎么不说,把你女儿嫁个哑巴!
为了这件事她求穆政,偏偏,穆夫人卢艳好一手哄人的手段,穆政转头斥责她不懂奉献。
卢艳这个心思歹毒的女人,算计来算计去,还想算计她的女儿如琴嫁他侄子。
这种做过外室的,勾引人的手段比青楼还厉害,娘家卢家会是什么正经人家?
穆梓寒可不管她心里怎么想,开始赶人了。
“出去!”
“卢艳不是东西,你整日围着她打转,也不见得是好的。”
她正要拿扫帚赶人,就有人从外面进来。
“小姐。”
是阿无。
他是哥哥从战场上救回来的。非要报恩,回来后一直尽心尽力照顾穆衍。
几日前阿无生父做寿,穆衍准了他几天的假,所以现在才回来。
阿无手里提着点心,是家里做的。拿过来给小姐少爷尝尝鲜。
就在这时屋内茶具不小心摔碎的动静,穆梓寒和阿无连忙进屋。
地上一片狼藉。
穆衍伏在床前。
他虚弱的笑着解释:“想喝水,可手里没劲儿。”
他看向穆梓寒,低叹:“哭了?”
“没有。”
穆梓寒低下头。
眼角被碰了碰。
穆衍叹气:“这儿都肿了。”
他不知李大夫来过一趟,这会儿温声细语:“哥哥就是太困了,睡得有点久。不必担心。”
孙姨娘哪里舍得就这么走了。也跟着进去。
“大少爷。”
她突然挤开穆梓寒和阿无。
屋里一股子浓郁的药味,孙姨娘心下惋惜,忙说:“这……太子前脚刚回,后脚赐婚圣旨就到了。所以老爷让我跑一趟。”
穆衍的脸黑了。
他和太子周瑾打过交道,那是个深不可测的人。常年含笑待人,骨子里却比谁都凉薄。
那对母女惦记不该惦记的东西,如今见情况不对,就畏缩了。想把梓寒推出去。
穆衍怎能不怒?
他也没多久的日子了,就盼着穆梓寒能找个好人家托付终身。
可周瑾并非良配。
皇家本就复杂。何况太子周瑾还是个半死人!
“咳,我是明白了,前院的人好事全想占,见情况不对了全往别人身上揽?咳咳。他们咳咳。”
穆衍一激动起来,就咳嗽个不停。喉咙里痒的干涩。
穆梓寒心下一惊,忙去端水。
水里面加了她自制的枇杷露。
穆衍抿了几口,在枇杷露的滋润下,瘙痒得到片刻的缓解,这才讥讽的扯出一个笑来。
“她穆如月以大小姐的身份自居十余年,往前张扬的很。如今倒愿意让给小妹了?
怎么,卢艳为了这个女儿竟愿意将她外室上位的遮羞布给掀了?”
这话,孙姨娘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接。
穆衍道:“这京城里,官大压死人,别说太子不行了,就是他如今死了,下葬了,嫁过去那也是皇家人,
在穆政这种唯利是图的人眼里,照样是香饽饽。”
穆梓寒也察觉出不对劲。有画面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也是奇了怪了,穆政不送一个乖巧听话的女儿过去,却挑了我,上回见时,他辞严厉色的很,生怕多看一眼就能克了他的命。”
这期间肯定有问题。
穆梓寒似笑非笑:“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思来想去,问题只怕出在了穆如月身上。”
孙姨娘一时语噻。
明明她来前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这时候却派不上用场。
“孙姨娘。”
穆梓寒走近,被冻的红通通的手搭在孙姨娘肩上。让孙姨娘一个激灵。
“那卢家子刚来穆家,对如琴妹妹最是殷勤,你说奇不奇怪,他突然间阳奉阴违背着卢艳将那些哄骗姑娘的手段使在了穆如月身上。”
孙姨娘瞳孔剧缩。
穆梓寒:“当然不奇怪,毕竟一月前,后花园假山前,我可是亲耳听你怂恿他的。”
孙姨娘哪里还敢说一个字。
穆梓寒怎么知道的!
明明她很小心了!故意在晚上,大家都睡下了的时候!
是她做的怎么了?卢艳敢算计她,就要接受被反噬的事实。
“你那夜说……”
穆梓寒学着孙姨娘的语气。
“卢家侄子,你可不能犯糊涂,我家如琴是庶女,穆如月可是花容月貌的嫡女。娶了她的好处可比如琴多的多。”
“这话是姨娘说的吧。”
说着,她声音低了下来。
“孙姨娘,我厌恶那对母女,你只怕不比我少。你我虽不在一条船上,可你为了让她难堪,转眼自作聪明拉我下水,这可不地道。”
孙姨娘实在怵的慌。
穆梓寒如果把她算计穆如月的事抖出去,她也就彻底完了。
没人会放过她。
“好端端的,你抖什么?”
穆梓寒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意有所指的说:“姨娘该庆幸啊。”
“不是她穆如月,只怕和卢家侄子不清不白的就是如琴妹妹了。”
别说了!
孙姨娘真怕隔墙有耳,事情败露。
她不敢久留,匆匆找了个借口就遛了。
回去的路上孙姨娘甚至在想,穆府只怕从今往后不得安宁了。
凭着穆梓寒那唬人的本事,若要哄她上花轿,怕是难。
穆政那边饭也没吃,只顾着等孙姨娘的消息。
最后等到了一脸愁苦的孙姨娘。
“如何了?”
孙姨娘只能把自己摘去。
“老爷,恕妾无能,本以为夫人和大小姐之间不合,可念着到底是一家人。故托大去当个中间人,好缓和……”
穆夫人没想到唯唯诺诺的孙姨娘,今日一直和她作对!
她站起来,气极反笑:“她是不愿意?还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故意拿乔?”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皇上的意思,老爷也做主了。由得了她不愿意?她个不识好歹的!”
果然是没有母亲教养的人!
孙姨娘忙上眼药,她瞥穆夫人一眼。
“夫人,妾是没法子了。眼下这个节骨眼,若不能取得大小姐原谅,咱们穆家就真的大难临头了。”
穆梓寒那个刺头,且让穆夫人头疼去吧!
穆夫人气的够呛。
“那件事,她也的确受委屈了。她不痛快,使小性子也在所难免。”
穆政又说:“你赔礼也好,道歉也罢,务必不能让这婚事出半点差池,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俨然忘了,那件事上,他也是帮凶。
皇宫巍峨壮观,金砖铺地,太医们在东宫战战兢兢跪了一地。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砰’的一声响,茶杯被狠狠摔在地上,碎瓷片溅了一地。
殿内的奴才吓得全部跪到地上:“皇上息怒。”
端漠皇蓦然起身,一国之主身上的威压避不可避。
“一群废物!”
“朕不听什么束手无策,只要太子无虞!都记住了!他若有个好歹,你们都得陪葬!”
太医们叫苦不迭。
周瑾伤成那样,没有及时处理又一路舟车劳顿,能有一口气已经是命大了。他们摸出来的脉象也实在古怪。
只怕大罗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可面对帝王的震怒,他们到底不敢多说一个字。
谁让那里面躺着的是端漠皇朝的太子。
皇后凤袍加身,精致而雍容。这会儿眉目愁苦,从内寝殿出来。
自从得知周瑾有恙后,她就没睡过几个安稳觉。
她手里捏着刻有梵文的佛珠,怕扰了里殿的周瑾,嗓音压的很低:“穆家那边可有不满?”
“穆家胆敢不满?”
说起这件事就来气。
宣读圣旨的公公过来回话,说那穆家上下都在强颜欢笑。
公公还没走远,就听见那穆夫人的哭声。
端漠皇浑身都是上位者的压迫。
“要不是灵通寺妙隐大师给太子批了命,指明要穆家小姐,朕怎么可能放着重臣女退而去求其次。”
公主许给穆衍,当初他刚说完,就已经后悔了。他是君,穆衍是臣,穆衍救他,理所应当。
如果穆衍身体无碍,公主嫁过去,也是好姻缘,可如果有碍呢?他可舍不得。
好在穆衍有自知之明,自知不配婉拒了。
而太子周瑾……
三年前周瑾出征时,妙隐为他算了一卦。说此番只怕凶险,提出将穆家女定为太子妃的事,端漠皇这才有了口头允诺。
这三年一直没有赐婚彻底定下,无非是思来想去,穆衍无法再成气候,穆家如大厦倾斜,那穆家大小姐没有强力的母族,如何配得上太子妃一职?
皇上后悔了,就想着周瑾平安回来后,这件事还有反悔的余地。
别扯什么君无戏言,他可是天子,谁敢不服?
可偏偏周瑾出了事。他哪里还会再去在意那些?
“穆政是个糊涂人,就盼着他家的女儿是个懂事的。若是瑾儿身子好转,那朕也绝对不会亏待了她。”
“不过,她是穆衍的妹妹,应当不会差。”
皇后说:“穆家丫头我只见过一回,就是三年前的那次宫宴。”
那时穆梓寒跟着穆衍。明明他们身侧还有几个穆家姑娘,但皇后一眼就看中了穆梓寒。
兄妹两人生的太像了。
也唯有穆梓寒生的最娇俏。皮肤嫩的能掐出水来。
穆梓寒和穆衍走的最近,笑的娇憨。直到其中一个打扮的格外珠光宝气,死皮赖脸的小姐往穆衍身上贴。
哥哥的叫着。
语气好不亲昵。
不少人以为,她是穆衍的亲妹妹。
但皇后从嬷嬷嘴里得知,那是穆政后娶的夫人生的女儿。
皇后觉得她心眼多,随意看了一眼,压根没放在心上,穆如月也不值得她多花心思。她很快又去看穆梓寒。
念及此,她感叹。
“这几年过去,也不知出落的何等标致。”
只盼是个好姑娘
两人又在东宫待了许久,直至夜幕降临。
四下静谧。
东宫伺候的奴才全都退到殿外,太医轮流守夜,留下医术最精湛的蒙太医,
其余的怕掉脑袋,忧心忡忡回了太医院翻查医书古籍。想从中找出差不多的症状,没一个人敢懈怠。
丑时。
寒风强势吹开了窗子,冷气刮进来,冻的人一个激灵。
蒙太医打了个喷嚏,起身去关窗。‘嘎呀’一声。杜绝了外头天气的恶劣。
榻上的人也在这时候睁开了眼。没有初醒的愣神,反倒凛冽而狠厉。
他永远保持清醒和理智。
熟悉的场景,这是东宫?
周瑾撑起身子,青丝如墨,身形清瘦。为方便上药,上身并未穿衣,而是缠了绷带。
回来的途中颠簸,即便重新处理了伤口,绷带还是染了血。
如玉结实的胸膛,性感的锁骨,细腻匀称的肌理线条紧实……
“殿下总算醒了,您要是再躺一晚上,皇上怕是要把整个太医院给拆了。”
周瑾没说话。
他耳边仿佛还有士兵的呐喊,战马的嘶鸣。
一地硝烟。
周瑾在斩下蛮夷首领头颅前,在他不可置信的视线下,带领对方那执着大刀的手,没有犹豫的朝自己胸口去。
在所有人眼里,他是被伤的。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那是计划下他自己捅的。
皮肉被撕开,鲜血淋漓。稍一偏离,就是心脏。
他对自己一向够狠。
蒙太医见他醒来,眼睛一亮,倒没在第一时间过去把脉,也没急着把周瑾醒的消息放出去。
他继续抱怨。
“帝王一怒,我这会膝盖还疼着,可怜那张御医,七十多的高龄了,也一同跪了大半日。最后是让人搀着离开东宫的。”
周瑾没问自己的病情,没有情绪的哼笑一声:“取纸笔来。”
蒙太医这才闭了嘴,将桌上开药方的纸,连同沾了墨汁的毛笔送过去,也敛了神情。
这三年,他瘦了,也黑了。
可仍旧眉长入鬓,神韵独超。
他吃力的支起身子,期间扯到了伤口,也没在意。沉思片刻,手腕使不上劲儿,写出来的字不同以往的苍劲有力。
但仍旧很好看。
“让你准备的药呢?”
许久没说话,就连声音也嘶哑。
蒙时登时凝重。
“殿下,那药性烈的很,这路上您不听劝阻服用一颗就已昏迷了半月。可不能再吃了。”
周瑾身上的伤是真,而太医摸出来的脉也是真。
他服用的哪里是药,分明是毒。
他们这位殿下,身体总是恢复的比寻常人好。嫌自己伤的不够重呢!
“本来就有伤,如今身子亏空的厉害,这再吃下去,只怕……”
周瑾沉沉看着他。随即闪过嘲弄之色。
“太医院那帮老东西不好糊弄。”
没了药,只怕过不了多久,他就能下床走路了。
蒙时咬咬牙,败下阵来,从怀里掏出药,犹豫的递上前。
“只有两粒了。”
他正想开口让周瑾省着吃。
就见榻上一脸病态的男子,倒出两粒,他挑了挑眉,没有犹豫全部扔进嘴里,细嚼慢咽。
很苦。
溢满口腔。
他眉头紧皱。
可周瑾却笑了出声,并不开怀,而是充斥着疯批的压抑。
“殿下。您……怎么都吃了?”
蒙时听的毛骨悚然,却又不敢多看周瑾。
而周瑾只是随意的瞥他一眼:“还是改不了你这大呼小叫的毛病。”
好在这东宫上下,都是自己的人。
他躺好,还有心思打趣:“怪不得你父亲总说,你不够稳重。”
蒙时服了。
现在还不忘说教他是吧。
就听周瑾吩咐。
“信,你让寂七送出去。尽快。”
药劲很快,他眼皮越来越重,声音也越来越孱弱,却有夹杂的难掩的兴奋:“其余的等一月后孤醒了再议。”
蒙时:……
你要是两腿一蹬,彻底醒不来呢!!!
疯子!!!
等等。
他有没有告诉殿下,这次皇上火急火燎是赐婚冲喜了?
时间就在下个月。
醒来再议?
醒来你就当新郎官了!
他抓耳挠腮烦的要命。
就在这时,有人从外面进来。
蒙时正襟危坐,撤下所有的表情,装模作样的拧干棉布,给疯子擦手。
“是我。”寂七出声。
蒙时不装了。转头去看他。
“你身上怎么有血腥味?”
不浓,很淡。
但他身为太医,鼻子灵敏。
寂七:“解决了几个不听话的东西。”
蒙时也就没再问。
寂七是周瑾身边伺候的,所以能光明正大从外面走进来。他看向榻上的周瑾,语气很不好:
“爷还没醒么?不对啊,今日正满半个月,你不是说……”
蒙时没好气的把信扔到他怀里:“醒了。”
寂七收好:“那怎么……”
他不放心。
先前太医院那些人七嘴八舌讨论周瑾的病情,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毕竟,只有蒙时真正清楚周瑾的情况。
“本来死不了。”
蒙时黑着脸:“现在不好说了。”
太子醒来片刻,再度昏迷,脉象混乱的更加严重。太医顾不得体面连滚带爬的冲向东宫。得上面准许后,全在这里住下。
每隔一盏茶的功夫,就有公公将周瑾的情况上报端漠皇。
宫里混乱,穆府也是。
穆衍为此很头疼。
他甚至想先斩后奏,这几日就把穆梓寒嫁出去。至于穆家会不会惹怒天颜,他已无力顾及。
他就这么一个亲妹妹,自然要为她谋划考虑。
“我之前身边有个副将,年纪比你大上许多,可至今未婚,为人倒不拘小节。
我对他有恩,只要你点头,我去信一封,便把他叫到家里来。让你相看相看。”
“小妹,是我对不住你。”
穆梓寒打断他:“哥哥。”
“我若嫁了人,穆家上下就是欺君之罪,那些人的死活我不在乎,可你……”
她知道穆衍心里想什么。
无非是,他已是一副残躯。
死了就死了,只要穆梓寒嫁出去,就是别人的人,株连九族都不会祸及出嫁女。
毕竟外头的人,都当大小姐是穆如月,宫里也只能吃这哑巴亏。
她咬着嘴唇,眼圈红红的瞪着穆衍:“你是想给我找好下家,能安心的走吗?你想抛下我了对不对!”
穆衍被她猜中心思,又沉默的不开口,正如穆梓寒所言,他想抛下她了。
他的身子他清楚,所以他只想用最后的时间找一个能护穆梓寒一世无忧之人。可是穆梓寒这会儿将他的心思挑明,他甚至有些茫然。
“你若不愿意的话,哥哥还认识个人,早些年倒有往来,后来我闭门不出也不欲见客,也有三年没见他了,可他逢年过节仍旧会送些难寻的药过来。”
他说的很慢,也有些喘气。忍着喉咙的痒意,继续说。
“那个人叫做蒙时。如今大抵在太医院当值,是个信得过的人,不过,咱们家是笔烂账,只怕交情不够深,他不愿掺和。”
“哥哥还是倾向前头说的副将。”
就在这时,有人从外头跑进来,是阿无 。
“少爷小姐,老爷和继夫人朝这边来了。”
他声音刚落,外面就有了动静。
兄妹两人对视一眼。双双都没再说话。
穆政和穆夫人卢艳就走了进来。
穆政走在前面,不过在他抬脚跨门槛的时候脚步却慢了很多,他精明的眼睛不动声色的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这一双儿女身上。
穆梓寒不受管教,那张脸却足够明艳,只是实在削瘦。瞧着显小。要是养胖点,就更好了。
再看穆衍,比他记忆里还要憔悴,穆政闪过惋惜。
如果穆衍没中毒,他哪里舍得把人丢弃到这里。
当时宫宴那么多武将,他穆衍逞什么能!
落到这个下场,是命。
可他这次过来。是当慈父的。穆政适时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明儿就是你的生辰,我和你娘想为你办一回生辰宴,衍儿觉得如何啊。”
他口吻亲昵,就像是个慈父。打起了感情牌。
“为父记得,你年幼时最……”
穆衍却冷笑:“有话不如直说。”
没必要拐弯抹角。
以前也没见穆政对他的生辰上过心
这里的人,都不欢迎穆政。没人添茶也没人请安。就连儿女身后的奴才阿无,看着他都一脸警惕。穆政忍了。难得没有去计较。
“你身子弱,凡事别动怒。可得养仔细点。”
“这几天冷的厉害,倒在院里的水瞬间都能冻成冰。你们二人注意保暖,为父瞧着,今日穿的过于单薄了。”
“那就得问问继母了。”
穆衍将帕子压在唇角,轻轻咳嗽。
“年关将至,各房都添置了冬衣,家里的奴才也没落下,我和小妹身上穿的却是旧裳。棉花也不厚实,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层。”
“我倒无所谓穿什么,左右哪天闭眼去了,免得浪费银子。可怜我小妹,别家小姐绫罗绸缎,钗环珠佩,她身上的首饰却都是过了时的。”
穆衍轻扯唇瓣:“怎么,家里竟穷酸成这个地步了?”
他说话是真没客气。也没给穆政台阶下。
穆政不管他们,可从没想过苛待他们。
他有眼睛。也知道这两人的日子不好过。
只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不愿去追究罢了。
可现在用得着穆梓寒,他当然愿意摆出态度。
他开始发问穆夫人。
“怎么回事?”
“你就是这样当家的?”
卢艳身旁的老婆子连忙弯下身体:“哎呦,夫人怎么可能会漏了少爷和小姐。她早早就吩咐了老奴,请人过来给两位量尺寸。”
说着,她给自己打了一嘴巴:“是老婆子我年纪大了,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说着,她甚至跪到地上求饶。
“是婆子老糊涂啊!求老爷责罚。”
真是养了个好心腹!
穆梓寒都要夸她好演技了。
卢艳适时骂她:“自然要罚,还得重重的罚!你这老东西!这么重要的事竟然也能忘,
好在少爷小姐是懂事的,这才不至于怨我,不知情的还以为我这个继母歹毒,克扣他们兄妹。”
这一唱一和的,实在无耻。
卢艳还要说什么,就对上穆政警告的视线。
她心下一凛。不得不低头。
她露出个愧疚的笑意:“说到底还是怨我,咱们府上事忙。
难免有些疏忽,之前我也魔怔犯浑,想着如月她大梓寒一岁,合该为她先张罗婚事,左右是亲姐妹,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
不论是谁上花轿当太子妃,都是咱们穆家的姑娘,不用太计较别的。”
这种话说出来,她不害臊,穆梓寒都要为她害臊了。
她甚至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合着,她卢艳顾全大局,是穆梓寒小肚鸡肠了?
你们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吗?
没见过,没关系。
现在见到了。
卢艳继续她的表演:“娘给你们赔个不是。”
“是我疏忽,你们怨我也是应该的,可老爷是你们的父亲,他是站在你们这边的,为此也狠狠斥责让我莫痴心妄想了。
太子是娶梓寒的这点谁也改变不了。孩子,你们可不能因为我的一时糊涂去迁怒于他。”
卢艳也自以为伏低做小了。
这话却没一个字,是穆梓寒爱听的。她噗嗤一声笑开。
卢艳:“怎……怎么了?”
穆梓寒才不吃她这一套:“继母这张嘴也实在厉害,都能去佛堂开光了。
也不难怪年轻那会儿,把我爹迷的神魂颠倒,家都不愿回,一心和你厮混。”
如今没法了,又求到她跟前。
脸都不要了,穆梓寒可不会帮着拾起来。
什么孝顺,她也顾不得了。
这层遮羞的窗户纸,被穆梓寒狠狠戳破。
她说。
“原来,如月妹妹不自爱,婚前失贞是继承了继母的衣钵。”
穆梓寒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穆衍根本来不及拦她,索性也不拦了。
而穆政和善的伪装也彻底褪去。他是老子!
私下那点事,是穆梓寒这个小辈能说三道四的吗!
他彻底沉下脸:“你娘已经道不是了,还要她跪下来道歉吗?果然疏于管教,言行如此大逆不道!”
他这次过来,本想着和穆梓寒好好谈,嫁妆什么的绝对不会亏待她,会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可穆梓寒却蹬鼻子上脸了。
穆政说一不二的威严被侵犯。
他怒,可这里有人比他还怒。
“疏于管教?爹这是指责我?”
穆衍还记得,娘亲柳氏得知穆政养外室后,提前早产,生下小妹血崩。
那时穆府上下全乱了套,没一个能做主来掌管局面。偏偏穆政这个罪魁祸首还在外面风流快活。
柳氏倒在血泊里,脸上失去血色,却笑着让眼泪糊了整张脸的自己上前。
她温柔地将穆衍搂在怀里。
“你记住,娘的私产全锁在了柜子里,不多,是这些年攒下来的,开柜的钥匙在我最喜欢的那根簪子里藏着。”
“衍儿,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两个。”
柳氏是陪穆政穷过来的。
当初,她认定了家徒四壁的穷酸书生穆政,非要嫁她,不惜和娘家闹掰。
这些年尝试联系他们,甚至多次生了回娘家看望二老的念头。
偏偏事与愿违,穆政考中后,被派遣外地上任,每三年换个地方,路途迢迢的同时,她后来又怀了穆衍。
生下穆衍后,孩子又离不开娘,穆政这边又需要她照拂。
以至于临死前,也没能在父母面前尽孝。
她眼里流下晶莹的泪珠。
她这一生,真是可悲。
为了一个穆政,背弃了一切。
莹莹烛火下,她的气息越来越弱。却努力的想要多看穆衍一眼。
那一眼包含着爱意和羞愧。
可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唇艰难的动着,再也发不出一个声,唇形却能认出。
柳氏无助的在说。
“阿衍,娘的阿衍。”
穆衍到现在都记得那天。天阴沉沉的,柳氏断了气后,身体越来越僵硬。而他再也哭不出来。
所以,这里最没资格说穆梓寒的,就是穆政。
穆衍站起来。他的手按在桌上支撑。再不是穿着铠甲身子挺直的威风凛凛,而是虚弱的弯下脊背。
可即便如此,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也要为穆梓寒撑起一片天来。
“府上那几个小姐,谁都有教养嬷嬷。她们识字是先生一笔一画教出来的,梓寒呢?”
穆衍是个粗人只会带兵打仗。他识字,可作诗绘画却不行。
他能教穆梓寒什么?
“她们弹琴作画时,小妹不是在煮药,就是在催着账房早些发放例银。”
柳氏留下来的钱,他没动,想留给穆梓寒傍身。
他带兵时得到的赏赐,多数刻着皇家烙印,无法卖了变现。
府里每月发放的例银更是一再缩减。
他吃的药,可都不便宜。更别说那些不菲的补品。
手头也紧了起来。
穆梓寒背着他,将柳氏留下来的那些全都换成了银票。
那次,是他第一次对穆梓寒发怒,可她说,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只要哥哥吃了有用,便是再贵也值得。
她一个铜板恨不得分成两个用,可穆家下人私下议论,穆梓寒是掉钱眼里了。
一个小姐,日日追去账房要钱,实在丢了体面。
而这些,都是穆政的不作为。
穆衍讥讽说:“你当时反复确认,我身体是彻底坏了,就以此处清静适合养伤的借口,
任由这个女人把我和小妹从原先的院子赶到这里,不留余地,却打着为我好的旗号。”
他之前的院子,是穆家采光最好,也最气派的院子。如今是穆如月住着。
“扔到此处,对我们兄妹彻底不管不问。”
他这么一提,穆政哪里还有脸摆脸色。
可穆如月非看上穆衍的院子,他有什么办法。
都是妹妹,穆衍总不能只疼穆梓寒一个人。
可这件事自己心里清楚是一回事,被人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大夫说了,你身子需要静养……”
穆衍:“够了!”
他像只奄奄一息但野性难驯随时都能咬人一口的狮子。
“静养?刚搬进来的时候这里连下人房都不如!”
一下雨屋顶还会漏水,窗户纸也是破的。
遍地蜘蛛网和灰尘,哪里是能住人的地方。
他朝不保夕,大宅院里的肮脏事多如牛毛。他怕无法事事都能护住穆梓寒。更怕哪一日自己去了,留下小姑娘一个人。
他也清楚来到此处,就是被弃,可也有好处。
他其实大有骨气,带穆梓寒去外面生存,可这样面临的只会更多。他死了呢,穆梓寒安危都是问题。
他也可以去求助那些认识的人,可人情如何还?
至少穆府不被人在意的一方天地下,能护她周全。
无人打扰,也无人算计。
这三年,除了手头拘谨,也都相安无事。可直到今日,换得这些人的变本加厉。
穆衍不是泥人。
他也有脾气。
“现在又想利用我小妹。”
“我告诉你穆政,不能够!大不了与你鱼死网破。”
穆政被挑衅了。
他一拍桌子,‘砰’的一声。
“好啊!”
“可真是兄妹情深。”
既然明面上的和平维持不住,他也彻底没了耐心。
也不得不采取别的手段。穆政冷声吩咐下人:“来人,将院子围起来。”
“严加看守,没我准许,谁也不准出入,我倒要看看,他们拿什么和我犟!”
被穆衍护在身后的穆梓寒红着眼,听着这句话后,心里一个咯噔,
又见穆政大步朝外走出去,再也顾及不了别的,她快步去追。
“小妹。别去。”
身后,穆衍的急急呼喊,也没让她止步。
穆衍看着穆梓寒单薄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他怔怔,身子无力往下滑。
阿无眼疾手快的去接:“少爷。”
这边,穆梓寒堵住穆政的路。
她指尖都在发颤,不可置信的发问:“你可知,我每隔七日就要去药房抓药。”
“哥哥断了药,他没准会死的,会死的!再如何,他也是你的骨肉……”
穆政的声音轻而易举盖过了穆梓寒,他眼里迸出愤怒的火花,像吃吞吃生血的野兽:
“穆家都要遭殃了,我难道还要管他死活?”
……
未完待续
梓寒会如何应对冲喜的命运?
她能摆脱这个家吗?
哥哥又能否平安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