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惠琴为张品辉老人洗脸
李惠琴曾为一位卧床多年的老人助浴，几天后家人打来电话，感谢她让老人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地走。那是老人卧床后首次，也是生前最后一次洗澡。
衰老、病痛、子女年龄大等，让日常的洗澡变成了失能老人的奢望。
老人助浴正在成为更多人的选择。李惠琴在合肥从事老人助浴工作，她告诉元新闻记者，很多老人洗完澡后，都说李慧琴在“积德”。“这个词太沉重了，不敢受。我们最终都会变老的。”
01/
60分钟
时值初冬，合肥老人助浴迎来了“旺季”。
10月30日下午两点半，助浴师李惠琴根据平台上约好的时间来到97岁的张品辉老人家。
老人卧床已10多年，平时只能擦洗。
进入老人房间，打开取暖器，放下背包与手提袋，李惠琴拿出血压仪、体温计等进行健康评估。
“血压121/59，血氧96，体温36.5℃，都在正常值范围，可以洗。”李惠琴填写好表格，开启助浴宝，拿出小水桶、一次性助浴耗材等物品，开始浴前准备。
“奶奶，还认得我吗？”
“记得啊。”
李惠琴为老人贴上眼罩，耳朵塞上棉球。她为老人提供的是分段式助浴：头、上半身、下半身依次洗浴。“洗头时不用脱衣服，洗上半身时，下半身盖上大毛巾，这样不容易受凉感冒，尽可能地保护了隐私，老人家接受度也高一点。”
“这个水温行不行？”
“行，舒服！”
拿起纳米雾化水枪，调好水温，开始头部冲洗。
助浴宝在40秒-60秒内迅速出水，水温在38℃至52℃间可调节，雾化水枪水流轻柔，皮肤被久违的温热的水包裹，老人连连表示很舒服。
洗完后，李惠琴为老人吹干头发，抹上了润肤乳。休息五分钟后，李惠琴再次为老人进行浴后生命体征测量并记录在册。
整个助浴过程大约60分钟。
洗浴前的准备工作
02/
“奢侈”的洗澡
《中国老年健康报告》显示：2021-2023年，我国60岁以上失能人数超过4600万人，其中99%是由配偶及子女居家照顾。
相关数据显示：合肥市中心城区失能老人也有数千人。
提供助浴服务的合肥锦欣居家乐养老服务有限公司负责人王荣丽走访市场发现，对失能老人来说，吃穿不是问题，最平常的洗澡却成了难题，既失能，又高龄，家人根本不敢挪动，最多是擦浴，时间久了，不舒服、有异味，甚至产生身体疾病，都是现实问题。
“很多卧床老人有自卑情绪，这也是很多人最终会面临的晚年困境之一。”
陈嫩江对母亲照顾细心周到，但洗浴明显力不从心，“我和保姆两人都搬不动她，只能每天给她擦洗两次。”
实际上，66岁的陈嫩江是小儿麻痹症患者，爱人也是肢体残疾，行动不便，经济不宽裕。老人卧床后从未向女儿提出过要洗澡。
今年上半年，合肥蜀山区开始试点上门助浴服务，在社区摸排协调下，陈嫩江的母亲张品辉接受了免费助浴。
老人说很喜欢，“接触到水，和擦洗很不一样。”
陈嫩江想让母亲更舒服一点，此后数次下单。
当前合肥市场上提供的助浴包括居家上门助浴、社区助浴点助浴、流动助浴车助浴等多种方式，每次费用大约在100-300元左右。张品辉老人家接受的是居家上门助浴中的智慧物联卧床分段式助浴服务，市场价格是每次118元，如果是浴室助浴服务则每次80元。
“她想洗澡，但又怕我花钱。”陈嫩江半哄半骗。有时说是免费，有时说是半价，“社区为我们争取机会，助浴公司也给我们免过单，总体差不多是半价。”
李惠琴为张品辉老人洗头
03/
上门四次，三次没洗成
并非每位老人都像张品辉这样顺利完成助浴。
元新闻记者曾跟随李惠琴一共依约上门四次，三次因为各种原因没洗成，只成功助浴一次。
李惠琴说，这种情况不多见，但也不罕见。没洗成的原因五花八门：
子女下单安排助浴，老人觉得难堪，无声抗拒；
子女怕洗澡过程中发生意外，对其他兄弟姐妹没法交代；
血压太高，不能洗；
更多的老人，则是不舍得花费百余元“请人帮忙洗澡”。
70岁的合肥老人罗阿姨因小脑萎缩，两年前已不能自理，卧床至今。
“辛苦一辈子，三个孩子成家立业了，带大了孙子辈，她却病了。”她的老伴刘叔非常温和细心，推罗阿姨出去晒太阳，帮她洗头、染发，还亲手缝了5条小垫被给罗阿姨换洗。
“去年还好，今年尤其觉得累。”
今年，小儿子家添了二宝，大宝上学只能靠爷爷接送，已76岁的刘叔渐渐觉得吃力。罗阿姨爱干净，不乐意只擦洗，刘叔就用轮椅将她推到卫生间洗，还对家里卫生间进行适老化改造。夏天10天洗一次，冬天半个月洗一次，一次约半小时，也是刘叔最累的时候，“抱她到洗浴凳上的时候，已经抱不动了。”
今年上半年，合肥蜀山经开区蜀麓苑社区联系刘叔，社区试点将助浴纳入居家养老服务，可以为罗阿姨免费助浴。
“结果她就是不同意，接受不了别人给她洗澡。”刘叔说，他听老伴的，“走一步，算一步。”
10月24日，罗阿姨终于同意接受助浴。李惠琴立即上门，但在健康评估时，连续三次测量都血压过高，依旧没洗成。
90岁的闻奶奶也住在蜀麓苑社区，近两年因为心衰而卧床，“以前特别讲究，爱穿裙子、戴帽子、天天洗澡。”心衰后，儿媳妇要给她洗澡，她不同意，只接受小女儿帮忙，一月洗一次。
社区摸排后将其纳入试点免费助浴对象，闻奶奶同意后李惠琴依约上门。
但老人最后还是拒绝了，她一直说：等我好了，我要自己洗，“站着洗。”
扫码打开助浴宝
04/
“有人哭，有人发抖。”
实际上，每一位失能老人的背后，都有充满无奈的故事。
入职一年多来李惠琴已经入户为失能老人助浴200余人次。“只要有一位老人失能，那其它家庭成员都会很辛苦。”
洗澡是一件比较私密的事，很多老人心理关难过，“尤其是第一次，紧张、难为情，后面就好多了。”
李惠琴曾为一位卧床多年的老爷爷助浴，第一次上门时，老人家非常不好意思。
“我就劝他，你把我当你孩子。”老爷爷终于放开了，“好多年没接触到水，刚开始冲洗时，老人紧张得发抖，搓下来很多灰泥。”
李惠琴曾是家政人员，培训后成为一名助浴师。她的母亲也曾因病卧床半年，她了解卧床带来的一系列问题，“我们兄妹四个，为老母亲洗澡都想尽了办法，所以能想到独生子女有多难。”
“每位卧床老人，身上都会有异味，多多少少会有皮肤干燥、灰指甲等情况。”
去年10月份，家住海棠花园的陈爷爷第一次助浴，当时是庐阳区特殊困难老人公益慈善助浴的服务对象。80岁的老人家脑梗卧床多年，老伴也70多岁，是一名环卫工人，年迈体力不够，没法为老伴洗澡。“第一次洗的时候，他非常激动，哭了。”
不久前李惠琴接到了一个感谢电话。她助浴过的一位老人，洗澡后约半个月，因病去世了。“80多岁的老人，卧床多年，给她洗澡时，她孙女给她理了发。”
那是老人卧床后首次洗澡，也是生前最后一次洗澡。家人感谢李惠琴，让老人家离开时干干净净、体体面面。
05/
合肥不超过十家
截至2023年末，我国65周岁及以上老年人口超2.1亿人，占全国总人口的15.4%。2022年底，合肥市60周岁及以上人口151万，占常住人口比重达到15.74%。
“老年人口占比增加，多是独生子女家庭，失能老人存在助浴需求。”合肥锦欣居家乐养老服务有限公司负责人王荣丽认为。
失能老人同样需要维护体面和尊严，干净清爽也是一种生命力。
“助浴过程中，确实有些尴尬，但第三方助浴比起子女帮忙洗澡，尴尬要轻一点。这是以一种略尴尬的方式，保持了清洁舒适，维护了老人的自尊。”
王荣丽同样也知道面临的问题：老年人家庭对助浴价格接受度不高、陌生人为自己洗澡的心理关难过、市场主体开展助浴服务积极性不高。
“很多人不知有助浴，不知道在哪里找助浴。”王荣丽说。
元新闻记者走访时发现，合肥市的助浴机构很少，近两年才有一些养老服务企业、家政企业推出了助浴服务，其中带有设备上门助浴的，目前不超过十家。
“并非所有家庭的支付能力都比较强，尤其是老人家，节省一辈子，不太容易接受‘花钱洗澡’。”王荣丽说。
目前上门助浴中也有充气式浴槽、分体式浴缸等方式，王荣丽所在的公司选择将智慧物联卧床分段式助浴作为主要项目，是因为该服务方式“一对一”即可完成，成本相对低，能满足高龄、失能老人所要求的“安全、消费低”两大需求，且尽力照顾到隐私。
助浴师则多是由家政人员、护理等培训转岗。合肥锦欣居家乐养老服务有限公司目前有包括李惠琴在内的2名助浴师，“助浴不是高频服务，也不是常态化，一次一小时，一人一天可以服务6家。”
从去年10月份至今，该公司共完成了400多人次的上门洗浴服务。“从全国范围来说，助浴市场正在发展，今年全国的助浴市场覆盖率已经较往年增加了30%。”
洗浴的温暖
06/
“我们最终都会变老的。”
家家有老人，人人都会老。
元新闻获悉，近年来，安徽正大力发展老年人助浴服务，《安徽省“十四五”养老服务发展规划》明确将培育一批专业化连锁化助浴服务机构，为老年人提供优质普惠的集中助浴和上门助浴服务，每市培育不少于3家专业化连锁化助浴服务机构。
安徽多地也在探索开展助浴服务，据初步统计，2022年共服务老人19161人次。
其中，滁州市203个城市社区中有170个社区养老服务站可以提供助浴服务，占比达到83.7%；芜湖市镜湖区设立政府购买助浴服务项目，为辖区70岁以上失能、半失能困难老年人免费提供上门助浴服务。
2022年，安徽发布了省级地方标准《社区居家养老助浴服务规范》，省发改委印发通知以“促进社区助浴点、流动助浴车、入户助浴等多业态发展”，省财政厅联合多个部门将老年人防滑地垫、安装扶手等列入适老化改造清单，切实解决老年人洗澡等问题。
2023年10月份，合肥市庐阳区也开始试点公益慈善助浴，2024年合肥蜀山区也将老人助浴服务纳入了社区居家养老服务试点。
“我们在对失能老人摸排走访时发现，老人的洗澡问题是反映最集中的，助浴服务需求很大，于是就请到了专业第三方，将助浴纳入居家养老项目池。”合肥蜀山经开区蜀麓苑社区副书记董梅介绍。
目前该社区失能、半失能老人共有15户20余人左右，今年四五月份，社区将失能、半失能老人助浴纳入了社区居家养老服务试点，拓宽了服务内容。
“截至目前已经服务了11户特困群体，老人及子女对此都是好评。”
在2023年、2024年的省两会上，不少代表委员也就“老年人助浴服务”建言献策。
近期，安徽省老年基金会还打造了“浴暖桑榆”敬老助浴公益慈善试点项目，除了为特困、低保老年人提供免费助浴资助，还为失能老人提供部分资助，让他们只花18元就可以助浴一次。该项目未来长期开展。
安徽还设立养老服务体系建设奖补资金，通过将老年人助浴等居家社区养老服务作为重要的支持方向统筹予以适当补助。
李惠琴告诉元新闻记者，很多老人洗完澡后，都说李慧琴在“积德”。“这个词太沉重了，不敢受。我们最终都会变老的。”
撰稿｜汪漪 摄影记者｜王士龙 通讯员｜季云冈
编辑 | 梁巍 美编 | 周继龙
校对丨胡威坤
审核 | 一审 梁巍 二审 潘艳刚 三审 杨宇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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