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霍马茨曾担任亨利·基辛格的经济事务高级顾问，在上世纪70年代初重建中美关系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他曾担任副国务卿，1982年加入高盛集团并在那里工作了25年，最终成为副总裁。
霍马茨于2013年成为基辛格咨询公司副总裁，目前在耶鲁大学管理学院授课。这位资深外交官和经济学家在采访中分析中美全面脱钩面临的问题，并认为双方应谨慎处理分歧。
“全面脱钩”破坏巨大
《南华早报》问：您认为特朗普会试图与中国全面脱钩吗？这是否有助于将就业岗位带回美国？
罗伯特·霍马茨答：不太可能。如果美国真与中国“脱钩”，那就意味着限制所有贸易，包括粮食出口，比如大豆和其他在美国各大农业区种植的农作物。这些商品出产于从中西部一直到加州的中央谷地，每个州的农场主都会受到伤害。我们还从中国进口了大量医疗用品和药品的基本原料，我们也要与它们脱钩吗？这样一来，脱钩也会造成医疗问题。
如果我们与中国“脱钩”，那么以前从中国购买中间产品的美国企业要么自己生产，要么在其他地方找到（这些零部件）。这并不总是那么容易。实际上，这将给美国生产者和消费者带来很多问题。对我们两国和其他许多国家来说，脱钩是会造成破坏的方案。
我们已经在太阳能电池板上看到了这一点。如果美国取消或限制从中国进口所有太阳能电池板，那么脱钩论的支持者会说，我们将在美国生产更多的太阳能电池板。但如果我们无法在这里生产，或无法在这里生产所需的数量，那么你可能保护了这个行业的一部分，却严重影响了整个行业。如果提高关税阻止美国人从中国购买商品，那么美国人将转而从其他地方购买，这将减少对华贸易逆差，但不会改善美国的贸易平衡。
看起来好像有很多潜在的替代品，但你必须货比三家。你必须看看其他国家，看看他们能把产品做到多好，生产速度有多快，他们的基础设施运输产品有多顺畅。中国有极好的基础设施，并不是每个国家都有这样的基础设施，也不是每个国家都有制造产品所需的熟练工人。
如果由于关税提高而导致物价上涨，那就意味着人们花在其他东西上的钱减少了，这可能会损害其他行业。另一个问题是，一些公司获得的收益是否大于消费者付出的代价？事实上，消费者将没有那么多钱花在其他公司生产的商品上。
加强沟通至关重要
问：目前全球秩序是否正在发生范式转变？未来五年或十年中美两国的地位将如何？
答：两国在力量投射、在世界各地扩大军事存在的能力方面存在竞争，还存在竞争政治影响力的问题。随着特朗普上任，美中两国在某些领域的关系可能会更加紧张，尤其是在科技领域。中国在很多领域都取得了巨大进步，而且正快速发展。
另一方面，特朗普上台后，如果两国官员定期举行会晤，有影响力、受人尊敬的商界或前政府官员也这样做，那么我们就可以稳定两国关系。
经常举行这样的会晤很重要，因为现在我们两国之间最大的隔阂不是贸易差距，而是信任鸿沟。我们有机会聚在一起填补这一鸿沟，努力找出一种稳定两国关系的方法，找到我们建立共同利益的领域。取得成功将是复杂且困难的。要实现这一目标，双方都需要做大量工作。我们中的许多人都致力于尝试，而不是让事情恶化。但成功需要双方都作出可信的承诺。
问：在未来五年到十年时间里，印度会成为中国重要的经济竞争对手吗？它有超越中国的潜力吗？
答：当然印度取得了很大的经济进步。例如，它拥有蓬勃发展的制药业，他们在这一行业可与中美两国竞争。他们的科技行业也在蓬勃发展，但还没有达到美国的水平，甚至没有达到中国的水平。
虽然印度在加强科技能力方面取得了长足进步，但几乎没有哪个国家拥有中国或美国那样广泛的竞争优势。我几乎可以肯定，在未来十年左右的时间里，两大科技竞争对手将是美国和中国。但在某些领域，印度有可能成为强大的竞争对手。一些较小的国家，如以色列、瑞士和爱尔兰，也有提高竞争力的潜力，但主要是在特定领域。
避免对抗才能互利
问：您曾帮助实施了前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的“经济治国方略”政策，支持美国企业和对外出口。15年过去了，在美中贸易关系不稳定的情况下，为实现这些目标所做的努力是否足够？特朗普政府会帮助改善这种状况吗？
答：特朗普政府的目标当然是保护美国的商业、工业和就业岗位。拜登走的也是这条路，将资金投入人工智能、芯片和量子领域。30年或40年前是太空竞赛，现在是科技竞赛。
科技将成为21世纪的石油，新技术正越来越多地用于医疗、制造业等领域。
我们有不同的体制，必须认识到，双方都不能改变对方的体制。中国将尽其所能促进经济增长、开发先进技术。美国也必须在创新和监管之间找到适当的平衡。
中国人很实际。在国际上，也需要就人工智能展开类似的建设性对话。美国有自己的人工智能训练技术，中国也会有自己的人工智能训练技术。他们可能会接受不同的训练。一些商定的规则对这项技术的有序发展至关重要。
我认为我们不应该抱有幻想，认为解决我们两国之间的分歧会很容易。但是，如果我们想要一个稳定的世界，就必须至少以一种防止重大冲突、对抗、破坏和分裂的方式来解决这些问题。如果我们开始制造对抗，或者这种体系开始分裂，这对双方都将具有高度破坏性，其他国家将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问：您在20世纪70年代处理过全球能源危机。在可再生能源发展和脱碳方面，中美如何在当前地缘政治形势下合作？
答：下一届（美国）政府会怎样？我不知道。但如果美中双方能坐下来说，看，我们在这些地方有共同的目标，那将是非常有用的。我们不能回避地缘政治局势，因为如果地缘政治局势恶化，出现对抗，那就没有什么别的可能性了。但如果信任和相互理解得到改善，其他事情都是可能的。
当然，有了一些共同的目标，我们应该能够在技术、信任和新想法上共同努力，以拥有更好、更清洁的空气和水。例如，高效燃烧的煤炭以及太阳能，这是中国卓有成效的领域。
我们能否开展合作以维持稳定与和平的关系，扩大市场及技术扩散，造福中美两国人民？
中国一直在研制新型太阳能电池板。美国公司有没有办法从中受益？如果我们把一切都变成零和游戏——你们赢了我们就输了，我们赢了你们就输了——那么我们将无法有良好的合作。
同样，我们正在研究的技术可以增进双方的共同利益，也可以导致非常消极和危险的结果。我们需要选择一个、两个或三个领域开展合作并取得进展，这将有助于稳定关系，重建一个共同繁荣和稳定的世界秩序。要做到这一点，现在和未来几十年都需要双方共同努力。
本文由香港《南华早报》网站1月13日发表，原题为《基辛格助手罗伯特·霍马茨谈中美两国如何缩小“信任鸿沟”》，作者是黄康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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