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诗歌●青春诗会】黄成松 ▎长滩河辞典(组诗)

文化   文化   2024-09-11 06:01   安徽  

【作者简介】黄成松,85后,苗族。贵州水城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六盘水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诗歌见《诗刊》《光明日报》《延河》《星星》《贵州作家》《中国诗歌》等数十种文学报刊。著有文艺理论专著《发生与阐释》。中篇小说《鸳鸯墓》被改编成电影《因为风的缘故》拍摄。参加第二十届全国散文诗笔会。获贵州省委宣传部优秀文艺奖等奖项。


冬日之歌


雨后秋山空濛

落了叶的树顶着数只白鹭

像秃头的男人戴帽子遮羞

长滩河瘦了,河床裸露

野花破败像穿旧了的衣服

散落在荒芜的岸边


河湾处的农田

油菜苗刚冒出来

纤弱的身姿在秋风中摇晃

你根本想象不到

来年三月

这片萧索的土地上

会出现一片

铺天盖地的油菜花海



生命变奏曲


江山易改

生命的繁殖却是不变的主题

大年初二

年前刚出阁的女儿

携女婿回娘家拜新年

新娘小心翼翼地捧着肚子

新郎撑着伞跟在后面

他们守护着一个小生命

守护着期盼已久的新世界


多年后,他们的儿女也会像他们一样

嫁娶后走在回娘家拜年的路上

在土地里刨食

在河流边浣纱

哺育儿女,含饴弄孙


一代又一代

像长滩河边的草

生长,衰老,死去

循环往复着生与死的变奏曲

山中又多几块墓碑

家谱又增加几页



河流衰老


有时候

河流也会衰老

譬如长滩河

它的河水被引流

进入工业园区

进入城市的住宅小区

甚至以酒的形式进入超市

进入千万人的血液


在黔人的记忆里

挥之不去的朱昌窖酒

曾有中国十大民间窖酒的头衔

照亮过中国白酒的天空

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朱昌窖酒终因技艺失传

悲壮地消失在人们的味蕾里

只剩一个充满叹息的名字

隐没于长滩河深处的暗流


没人知道

是谁饮尽了最后一口朱昌窖酒

没人知道

长滩河的水有一天会不会干涸

但它的径流确实变小了

河道变窄,露出石头

尤其是在冬季

只剩下涓涓细流


如果这是河流衰老的信号

我愿意停止索取

归还属于长滩河的水

填补我们贫瘠的血液



沉默的长滩河


沉默或许是一条河最好的方式

春天的长滩河是沉默的

你从它的身边过

甚至听不到一点声响

但是,在它周围

万物却在爆发革命

麦子返青了,一天比一天绿

樱花开放了,压弯了枝头

背后的山上

总是长在最险处的杜鹃绽放

放出耀眼的白光、红光

抬眼望,好大一块的白或红

让我们心生喜悦,心生向往

杜鹃花让我们学会了仰望高处

知道爬上山顶

会看到好的风景



日落长滩


落日氤氲的四野静寂

连心桥上喧嚣的人群静寂

污水处理厂不停轰鸣的机器静寂

热闹一天的中心小学静寂

晚风中飘扬的旗帜静寂

流动的河水静寂

河畔钓鱼的老者静寂

细纹镀金的鱼竿静寂


夕阳像一盏昏黄的路灯

在山头缓缓移动

一会照在岸上,一会照在河里



一个人上山


沿着长滩河溯游而上

大块的梯田逐渐变小

再往上就是未开垦的荒坡

长满茅草和橡树

继续深入

本就无迹可寻的路

干脆隐身于连天荒草


要继续往前

就得清除荆棘

开辟新路

这对于手无寸铁的我来说

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但我还是好奇

爬上山顶会看到什么


有时候

山顶的风景总让我们向往

但布满荆棘的山路

还得一个人去走



断垣


百余年前的长滩河边

豪横的水东土司

在太平堡修建了

一座八进八出的土司庄园

雕梁画栋,张灯结彩

却毁于改朝换代的战火

只剩下一面残缺的断垣

墙壁上雕刻的日月星辰

抹去青苔,依稀可见

还能一窥老土司

当年的智慧和雄心


一颗蒲公英的种子

落在断壁的缝隙里

萌芽,生长

开出了毛茸茸的小花

我拿出手机

把厚重又卑微的历史

定格在蒲公英的黑白照片里



开花的树


开五色花的树

开出幸福,丰收的树

开出苦难,饥荒的树

没人知道它的年岁

百岁老人幼时的记忆

它就这么高大


多年来

这个挂在滴水岩

半山腰的小村子

遭遇过雷击,干旱

遭遇过滑坡,暴雪

五色树都安然无恙

每年按时开绚烂的五色花

伸手触摸那嶙峋粗粝的枝干

坚硬如磐石

仿佛能从里面凿出雷电

喊出风雪或泥石流



雨中老宅


全木结构的老房子

门口长满蒿草

潇潇细雨中

愈发显出一种古老的沧桑

衰朽从窗棂开始

手一摸

窗框就要掉下来

黧黑的结实的梁柱

还在硬撑着屋顶的瓦片

在多雨潮湿的南方

为那些无家可归的猫儿狗儿

提供着最后的庇护



大捷


这通向县城的青石路

由水西土司奢香夫人的五尺道改造

那是几百年前了

奢香夫人统一水西

修建了这通往全国的高速公路

王阳明就是沿着这古道

来到了蛮荒的贵州

躲在王易窝面壁三年

修成绝学


黔军北上抗日

曾在这个叫太平堡的地方集结

集体宣誓杀敌报国的决心

那光滑齐整的青石

曾见证壮士沸腾的热血和豪气

多年过去了

还能感受到他们的心跳


母亲身患绝症

四处寻医的我

也将在此集结

去奔赴那未知的战场

去打没有硝烟的战

只要母亲的笑

依旧如莲花般绽放

就是胜利,就是大捷



年年芳草绿


日头一暖

丘山的芳草就绿了

绿了的芳草啊

鲜嫩,挺拔,秀美

总让我想起初恋的眼神


二十年过去了

我又来到

这个叫丘山的地方

芳草它依旧绿

从儿时的小路

绿到而立后的田野

绿得我心疼


年年芳草绿

年年荒草萋


我没有看见

那曾令我魂牵梦绕的身影

还有那些再无法见到的人

多年前不经意的离别

转身就是一世的暌违



樱花辞典


我偏爱樱花

爱她肆无忌惮的洁白

爱她不管不顾的清雅

甚至爱她的凋零

一场疾风骤雨后

也要给大地

铺上一层厚厚的春雪



身份


春风渐暖的三月

率先开嗓的布谷鸟

喊出了母亲着急的心事

尽管早已离开农村多年

每年春天

她都要在城市的阳台

开辟出一小方土地

撒几颗白菜或西红柿的种子

掐指盘算菜蔬丰收的日期

是否只有这样

才能确认她在城市的身份

才能证明这城市

有她的一方落脚之地



对一只蝴蝶的观察


错付季节

这三月的倒春寒

差点要了她的命


阴雨散去

终于有一缕阳光

照在她奄奄一息的身体上

僵硬的翅膀回暖

她试图拍打着翅膀起飞

一个趔趄

又栽倒在地上


慢慢地挣扎着爬起

摆正身姿

重新蓄积力量

她又尝试飞起来

总算有些平稳了

我为她松了口气


这蝴蝶不就是我么

在尘世中趔趄前行

承受风吹雨打 雷电暴击

始终心怀感恩 向往美好

不敢倒下

也不想倒下



习惯性动作


我们带着久病的母亲

来到长滩河边

久未放晴的天空

蓝得像娇翠欲滴的宝石

油菜花编织着黄色的锦缎

樱花开得如火如荼

母亲却不关注这些

明明春风都是暖的了

每当有风吹过

她还是担心她的小孙子着凉

习惯性身子前倾

弯成一张弓

铺展成一床密不透风的棉被

紧紧罩住她活蹦乱跳的小孙子



寻医启示


自从母亲患上肺癌

我便踏上了四处寻医的路

西医、中医,和尚、道士

听说有治疗肺癌的大师或良方

我都想法设法去打听

有一天

一位好心的兄长提醒我

回天乏术的绝症

神仙得了也没办法

尽力了就行

我瞬间泪崩却不甘心


生活不就是这样

明知不可为还是尽力而为

明知是不治之症

仍然要千方百计去争取



雨天


乌云里流出水

风把雨吹落大地

人们四处逃离像惊慌失措的鸦群

在同一个屋檐下避雨的人

各怀各的心事

不同的遭遇,不同的处境

同一场雨就有不同的观感

落在一些人心中会开出花朵

落在一些人心中却如箭镞


我淋过的雨不是你淋过的雨

我走过的路不是你走过的路

面对这雨我会有些忧伤,惆怅

回望那路我会有些茫然,失落

或许你也是这样

或许你心生欢喜



有的相逢只在一瞬间


列车向西,追赶着落日

窗外大片盛开的泡桐花

像是我们在红尘中

不断擦肩而过的脸

有的相逢只在一瞬间

一生就这一面之缘

给他们一个微笑吧

哪怕一个善意的眼神

就像这落日

在坠入万山之前

仍然努力地伸出温柔的舌头

舔舐大地新添的伤口



消息


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不好不坏

昨天刚去南山摘了樱桃

红红的樱桃

挂在树上多么惹人爱怜

放在嘴里却酸到舌根


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也不好不坏

前不久去了东湖

郁金香在热烈地开

你能想象十多年前

我们见过这一片郁金香


何止这样啊

我们也一同摘过樱桃

只是我们

把樱桃打落在了地上



惊蛰记


惊蛰前后少雨

父辈们开始修建房屋

打地基,砌砖墙,筑房盖

当水灵灵的葡萄挂满葡萄架

一座崭新的房屋就落成了

劳碌了一春的父辈们

聚集在河边抽旱烟

抚摸白墙新瓦

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孩童们沐浴浩荡春风

打陀螺、滚铁环,玩纸飞机

陀螺跳进河里去了

铁环跑进河里去了

飞机飞进河里去了


我们不去追

我们要让它们

跟着长滩河往下流

带着各种彩色的梦想

去小桥流水的远方

去浪白水清的海边



长滩河的馈赠


只要有足够的耐心

大自然总会有丰厚的馈赠

长滩河从来没让人们失望

果品匮乏的三月

长滩河浇灌的白菜园

总会长出鲜甜的菜薹

孩子们当水果吃

咬一口,甜甜的汁液就往下掉

五月麦子成熟

母亲搅拌好一壶米酒

叫我送给正在收割麦子的父亲

麦香和酒香弥漫在沉甸甸的麦地

让人感觉到安全和满足



变化


时代的浪潮拍打着长滩河的岸

工业文明挟裹泥沙而来

物产丰富的长滩河边

出现开发区

出现食品加工厂

出现制造飞机零部件的军工企业

终日流连于泥土的人们

投入到流水线上作业

机器的尾气搅动河水

河流随气流飞到半空

停顿,又落下来

高铁日夜从长滩河大桥驶过

常常惊起几声鸟鸣和犬吠


搬进花园式小区的农民

在二十层的高楼

AI做家务、打扫卫生

躺在沙发上,对着落地窗

一边刷着抖音

一边怀念不用抽水马桶的往昔



人作为人的意义


河水流向哪里

目光就会伸向哪里

长滩河流向珠江

汇入大海

融入大洋

与众多的水

构成了世界

长滩河哺育的儿女

沿河水走出大山

有人在京城公车上书

有人在广州发动起义

有人在欧美名校任教

随川军北上抗日的青年

一抔黄土也没留给故乡

他们追求着人作为人的意义

翻阅那些泛黄的书卷

我经常眼泪盈眶



永远的母亲


所有的悲欢离合

所有的失败或屈辱

都可以交给长滩河

她像母亲一样

不管何时何地

不管晴天雨天

都会伸出布满皱纹的双手

安抚她失落的小儿子


比如那个吹过黄河的风

淋过长江的雨的孩子

他常常把满腹心事托付长滩河

长滩河陪他

度过最黑的夜

走过最险的路

打过最难的战

长滩河用她四季的消长

教会他

平静对待不确定的人生

长滩河用她跌宕起伏的际遇

教会他

在一败涂地后

重新蓄积新生的力量



人生要活得像条河流


一个人的一生

就该活得像一条河流

譬如长滩河

出现在旷野,就把土地滋润

太阳照射,万物生长

出现在高山,就化身为万丈飞瀑

月光落处,万籁俱寂

不管是静,是动

不管枯荣,抑或生死

都要把生命的力尽情释放

在荆棘上捧出鲜花和果实

在荒原上捧出牛奶和蜜



还乡的宿命


树叶飘落,碾作成泥

河水长流,河水常新

流出去的水会回来

以水汽的形式从大海蒸发

跨千山万水

再倾泻到故地


我们沿着长滩河走

沿着祖先的足迹

沿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走出去的我们

还会走回来

即使肉身回不去

也要让灵魂变成子规

终日在故地啼血


河流注定我们会四处流浪

大地召唤我们还乡的决心

这是亘古不变的宿命

你看那屋顶上

向晚的炊烟绕梁

久久不肯散去

你看那雪地上

深深浅浅的脚印

早已在出发的地方

镌刻了明亮的标记



散句


风起了

叶落下来

雨停了

雪落下来


长河过处

生命随季节生长

大地转身

历史随时间律动


一切在老子的“道”里

一切在无言中

《安徽诗歌》编委会

编委会(以姓氏笔画为序):

凡非子、王维勤、许  洁 、许三业、肖丁丁

陈   怀、高建国、晓  渡、 靳   生、蔡   永

校对组(以姓氏笔画为序):

他   乡、西木子、朱述云

阿   目、徐造文

朗诵组(以姓氏笔画为序):

于   洱、小   荷、开心果子、石   头
沐   一、雨叶子、李白的李、张   青
邵   梅、周惠芳、青   禾、明   璜
秋   心、荀琼芳、梧   叶、笑   溪
惊鸿无妍、雪如玉、葛云松、葛   锋
瑞雪丰年

投稿邮箱:anhuishige@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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