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鸶窝朝日
雾没有散,夜即将隐身
把双手插在朝日里的弯腰,我想说
鹭鸶窝,这么好听的名字
鹭鸶窝,这么升上来的眼睛
让世界一下子就亮了
世界是从这里开始亮的
有着神明的光芒
看见和看不见都有交谈的嘴唇
在天地间永恒地翕动
这是六安大地,安徽大地,中国大地
一个人看见,更多的人看见
这朝日不再是照着苍茫人世
而是让天下朗朗,胸怀辽阔
清澈的眼睛
在鹭鸶窝随着朝日一起透亮
丘陵,湖水,杉树
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仿佛我的影子
仿佛我在这里看见
这是故乡曾经被忽略的地方
那古典的老石桥一直还在
以唐宋的天韵,魏晋的风度
在追溯中延伸,只有那流水哗哗
一直不想把朝日带走……
黄昏,鹭鸶窝的老石桥
石桥就在前面,我无意怀疑
只抬头看,清一色的老石头
回声幽远,黑色夹杂暗红
是一部乡村独特的盛典
哗哗的声音,在河下传来
弹奏的步履迎着岁月剥蚀的风雨
石块已被雕刻
饮着水的尖刃
谈不上精美的刻痕非常清晰
粗糙中透着力量,藏着岁月的秘密
犹如老人额头上的皱纹
桥墩呈船形,两头尖尖
像刀,刀口依稀可见
只是被不屈服的洪水冲击得变形
黄昏抵达这里
恍若抵达另一个缥缈世界
从空中飘来的云,随着时间而辽阔
而鹭鸶窝,而乡村,而老石桥
给人间以旧的沉默
有人在桥的一侧微笑
以老石头一样的慈祥
捧着饭碗,敲击,敲一下
筷子敲着石头,时间敲着桥墩
不寻常的日子,敲出沧桑和烟火
鹭鸶窝的一畦花地
天朗气清,此去经年
鹭鸶窝的一畦花地,那株鹤望兰
一落户就是徽籍,地址在一个村
鹭鸶窝的老石桥,作为背景
古典而又新鲜
风轻轻地吹,不需要
敲敲打打披红挂绿的锣鼓
可以随意倾情伴奏
阳光天天都来,雨水也来
花地旁边散步,一些人衣袂飘飘
一些人风度翩翩
直至一整个夏天,花地的花十分繁盛
来来往往都是些熟悉的面孔
而陌生的,是此去经年归来的乡音
夹杂着中国人都能听得懂的普通话
从相思河畔带回来的沙土
一直那么肥沃,那株开不败的鹤望兰
多少岁月都谦逊地俯身
看人间的星辰大海,无限旷远
黄泥冈
是个地名,一个村庄
没有黄泥,青草和碎石之间露出炊烟
烟囱里出现的生命之光
梦幻的气息,向更高处袅袅攀升
一天开始,一天又一天继续开始
人声偶尔鼎沸,偶尔陷入寂静
迷雾中的屋檐,影影绰绰
画幅式的背景,可以看到
那些幸福,欢乐,痛苦,悲伤,忧虑
一个契机就定格为微笑或苦笑
一双双动人的眼睛出现
云开日出,门槛上
一些人影晃来晃去
一些门,如果关了,一会儿还会打开
所有的门
在光明世界都会不断地打开
木格子窗户
不必要等到漆黑的深夜
不必要提着一盏马灯
不必要伸长脖子去看
更不必要穿过那古老的石拱桥
拥有脚下这片土地田野
一畦花,一亩辽阔,走过来,就够了
靠近一点,让心往神驰,一直不停
不止于此,让生命一次次靠近
一扇窗已经打开,接受风,更换新鲜空气
一扇窗仍然关闭,阻挡可能存在的蚊虫
峡谷在很远的地方
山峰也在很远的地方
这里是丘陵,这里是一个省
一个市、一个村,平坦的地方
这里是鹭鸶窝,一株鹤望兰在开
一直在开,比蝴蝶的翅膀还高
比漂浮不定的云朵还坚定
从云朵上坠落,沙状的、液状的
易碎的一切,无处不在
生命承受敲击,一颗颗易感脆弱的心
不停地跳动
仿佛呼吸着来自皮肤上的花蕾
在窗户一侧,走过来的影子和走远的影子
让昨日重现,昨日就是一日
天与地是一个整体,乡与村是一个整体
什么都不能回避
一个木格子窗,明朗,准确,打开或不打开
都在靠近或者离开
兴奋溢于言表,绝望也随处产生
那一年离开后,就再没有回来
烂柴湾的星空
一把木头的梯子靠在墙上
有角度就好
一把通向更高处的梯子靠在心里
有空间就好
把眼睛倾斜着向上看
直接伸进二楼的樱桃楼顶
被阳光敲击的色彩里
一些声音不需要用耳朵就能听到
而那些果子可以自己慢慢去消化
而风在吹,而皖西的春风、秋风在吹
我的头发有一些旋律
在梯子的晃动中发出有人向上爬的动静
梯子就是用来爬的
时光就是用来消耗的
一杯茶的声音里,那些人都爬到樱桃下面
都爬到烂柴湾的樱桃楼顶仰望着什么——
一半为了生活,一半为了理想
傍晚的光倾斜下来与梯子无关
傍晚的光消失以后夜幕就笼罩大地
抬起眼来,星空原来一直都在头顶
那么多的樱桃诱人地悬垂着
胡椒岭上的半个月亮
一开始我就不信
胡椒岭上只有半个月亮
今夜是半个月亮
下一夜还会是半个
夜夜都是半个?
我真的不信!
我在窗户里转过身
回头一看
已经圆了
这世界
时间不经用
就这一会儿,圆了
胡椒岭好安静
月光洒下来,我就在岭上散步
在村子里散步
跟着月亮移动
半个月亮,我还在想
还会有半个吗
一块山石头遮住,只剩下半个
一座房子的尖顶遮住,就剩下半个
一个指头竖起来,还是半个
想半个,很容易
要圆,其实很难
我就直勾勾地看着
胡椒岭的半个月亮
从时间深处透过来冷光
我转过身
给世界半个脸
观音洞
一万顷波涛已经风平浪静
曾经天马行空已偏安一隅
一个段落,一个逗点,在此徘徊良久
还没有离开就想着回来
离开多年还真的回来
涉水,在洞口对着天空发呆
有云朵遮住背影,有背影遮住云朵
盛开的都是我此刻内心的莲花
口吐灿烂,从北京到安徽
口吐灿烂,从安徽到北京
行囊里的鸡蛋已经煮了一千遍
珍藏的往事一千遍灿烂
煮熟了不容易烂
酒精在血液里不会被狂风吹干
这个时候,在观音洞
一些人迈着诡异的步伐
好像真的走出了什么
小木屋度假村的春天
命中注定,那里还躺着积雪
命中注定,那里有一树桃花
春天的良方已经写就,奔跑的梦想
跌跌撞撞在纸上绘出蓝天
耕牛向南,青龙向水
我敲打松树木质的门窗
我敲打不曾松动的执念
到了这个时候,不曾相遇就不再相遇
气喘吁吁的旅途就此
看星辰大海,日月循环
命中注定,窗下就一树桃花
命中注定,不再犯桃花
不曾弯曲的月光,其实汹涌着海水
在火龙寨
在火龙寨,我只有一个上午
在火龙寨,奔跑的树枝追上了我
一户我认识的人家打开了门
一杯热茶,六安瓜片已经沏好
雾气蒸腾,我与自己在此相遇
熟悉的人不熟悉的人都是笑
我对自己的笑,保持又一年的纯真
奔腾不息的河水
到这里变成灶堂里啪啪作响的火焰
波涛汹涌的执念在这里只是一会儿的家访
时间并不漫长,经过田埂
经过山湾,经过土坯的房子,就是火龙寨
在这里坐一会儿,春风不会沉醉
在这里坐一会儿,转世的桃花在门口开放
我肯定随时都会离开
谁与这个世界都没有前世的约定
望母山
剪一窗烛火
读特朗斯特罗姆
读山尖上的鹰,星星眨着眼睛
农耕、文明、粗布衫、水
构成移动的风景
在这样的地方
乳汁、依靠、感恩
该消受的
必须深情地消受
抬抬眼,什么都能看见
第一声啼哭、蹒跚学步
弯弯着上升的道路,俯下身子
山那么高
能看到生命的来处和去处
陡山坡子
一整天都蹲在陡山坡子
转动着钢钻,通了电的声音
让世界颤抖
光着的膀子和肱二头肌隆起来
又是一个坡、一个山
钻下去,一寸、两寸、三寸
一点一点倔强地深入
还是那么陡,方方正正的岩石
自己爬上山,一直有恒定的目标
钻,钻,钻动世界
开始有回音,峭壁摇晃
脊背摇晃
整个天下摇晃
一种力量,沿着陡坡传递
同频共振的心灵应该都感受到了
再写望母山
抄近道
不过就穿过一个田埂
拐个弯,是月亮
再拐个弯,是一堵墙
一座村庄托着星汉灿烂的天空
这是夏天
抄近道,天也黑了
乡路是心里面一直延伸的道路
再迫切
都是一座熟悉的山
走不完
好在终于到了
月光煮熟了的影子
直接穿过一道门
俞家河滩
有水是真的
不需用沙石来证明
一艘木船已经破碎,像岁月
寂寞地对着不远处的山
不远处,河水滔滔
弯曲地流走
像心里面的朗诵了一千遍的长诗
长就长一点
好在一直有三百六十五个韵脚
只关心俞家河滩那么多房子
只关心一树柿子在枝头能垂多久
只关心那徽风皖韵,能被谁带走
此刻,我想起村头那一枚夕阳
显然并不是小时候遗落的钮扣
绿水青山,峰回路转
梦想早就被时光带走
而俞家河滩的日子一直有水的声音
而搁浅的船
不在乎有多少人傍晚时分坐到上面
而春天被水声洗得绿肥红瘦
天暗冲
两边是山,中间是田园
房子建在月亮上
那一夜一夜的水偶尔弄出些声响
被村庄亲热地环抱着
也被生长的人环抱着
走了多远都有月亮的水声
走了多少年还有月亮的水声
这空间足够大
直接在一个信签上落满羽毛
长久以来,长久已去
那些羽毛像是又回到翅膀
在天空里飞
天暗冲,就是一个村子
有人声和器乐声交织
旧键和新键,都被离不开家的手摁动
村子真的在月亮上
来来往往是故乡飘不散的声音
晓天的雾
薄雾,就在一别三十年的脚步里
我回来,踩着,踩着
没有消失的岁月不太清晰
以至于我看到那雾里
后面是山,前面还是山
是山的背景下东奔西跑的人影
贴着红对联的大门里有光
点灯的手在灯焰上有一些瘢痕
群山都显得万分矮小
——这应该是大别山的一部分
有一些颜色不用去分辨
回来的身子和回来的心也就是经过
就像谁都是来人间走个过场
而风在吹,雾没有散
而水在流,晚餐也没有散
能把时间拖得再长一点
与周边所有的山峰都押着相同的韵
就可以心满意足
就可以用回来的脚步踩着雾
不止一瞬,往前走,直接走
直到头发上有了白的东西
但家冲的地理坐标
我确信,但家冲的地理坐标唯一
脚尖踏在那个点上就是一个位置
位移表示有更多的前途
可以随着自己的愿望向前方抵达
命运从来不接受固定的方向
村口的稻田,春天碧绿,秋天金黄
收获季节,一些身影、风声、犁铧
和收割机穿梭搅动
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
构成乡村能够看得见的一切
变成记忆的,还是那不可更改的位置
还是那么多的方向不可以信马由缰
出发之地,脚尖之下
没有人最后知道具体的经纬
鱼花桥
应该有一条河从下面经过
穿肠破肚有叮当流淌的声音
或者就在村头打一个照面走了
那也是真实的存在
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
任何一个方位都应该有一根弦
让每一个手指轻轻弹奏
直到百炼钢化成绕指柔
有声音的时候
是这个世界最真实的时候
表示我在你在他在
那生活的骚动和嘈杂不可复制
用半天的时间看一棵白玉兰树
一直是树,直到看出春天开花
冬天光秃秃地戳着一枚月亮
那是鱼花桥不能忽视的意象
风很真实,从东边来
一年一年让整个鱼花桥春暖花开
被风吹开的门
悲欢离合的一些情节
还没有用文字叙述出来,桥边上
耕牛从来都不需要拴着
打一个响鼻,很自然
就绕过一棵树又一棵树
在村头,一辈子都用勤劳的剪影
摁紧了太阳
周家瓦屋
在当时,不是引起一个人注目
是所有人都觉得那个地方
始终有太阳的光芒不走
听屋里的声音
锅碗瓢盆交响的声音
砧板上鱼肉和鸡鸭被刀分解的声音
门开着,窗户也开着
亮或不亮的日子,在皖西
在小山的一个角落,一直引人注目
那年风吹出水珠子,发出低音
恩爱,伤害;欢笑,吵闹
一天天在锅灶,侍弄出生活的炊烟
弯弯曲曲
把心贴在火热的土地上
那颗心,多少年
有心人都能触摸到诗一样的律动
星星,一直闪烁在门口的井里
东石笋也有槐花
陡峭的石壁上,茵苔已经长满一些人的脸
多少个夜晚,都是四月的夜晚
槐花被风一吹,发出自己的香气
东石笋像一个人站着,不动
像一个人执着,沉默不语
像一个人在等,初心不改
东石笋等一场没有指望的爱情
越来越香的是槐花,越来越多的是云彩
夜深的时候,一些旧事物开始变得模糊
一些声音从模糊到清晰
一首诗默念着昨天今天明天
很多人在槐花里忍不住叹息
东石笋的石头保持不变
无论春夏秋冬,无论风霜雨雪都不回头
有丢不掉的灵魂
槐花随风飘一阵,再飘一阵
落下来没有声息,东石笋不只是一块石头
开始节节拔高,一直把头昂到天上去
车老庄之秋
应该是拽着云彩
倚在石头围起的墙上,开了
开出那么多的星座
显然,世界已打上了霜
风一吹,那小头就晃
像五十年前乡间的拨浪鼓
越来越多的脚步在墙根下走
越来越远的历史再也不能听见
空的一些喊叫,越喊越空洞
越久越空洞,生了锈的梦想
已经喊不醒了
喊三声,山跟着回应
如此短促的攀爬,石头垒起的墙
一朵花,晃是一年
一朵花,再一晃,又是一年
都谢了,落地的
原来是车老庄之秋
拴在牛脖子上的声音
方老庄的黄昏
夕阳的光打在上面,仿佛打在往事上
能够看清一些不易察觉的蛛丝马迹
包括稻草和在泥土里,捆住了墙根
一张张纸,是谁写出不经意的一笔
那些皱纹,那些老人
蹲在墙根上晒即将落下去的太阳
他们还没有端上自己的饭碗
他们正等待吃饭
夕阳的光刚好照着他们深邃的眼睛
木质的凳子不需要
长条椅子也不需要,他们坐在墙根
有水泥铸成的现成台阶
夕阳的光刚好打在他们瘦下去的腮上
包括他们额头标志着岁月深刻的河流
成千上万个皱纹就是成千上万条道路
夕阳的光,打在他们不时露出
不表达任何决心的安祥上
花鼓楼的轮窑厂
显然,地上已长出了青草
当年拖拉机一次一次在拉砖
被烧红的砖,拉成了古典的遗迹
不远处,粮食仓库的尖顶刚好顶着云朵
拖拉机手的衣领被风吹开
脸上的尘土也被吹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那双眼睛非常突出
仿佛他最能看清前面的道路
最能看清这个世界
最能看清轮窑厂高高的烟囱
表达的是什么
他驾驶着拖拉机,保持一定的速度
和这个世界基本平行
他拉着一车又一车的出窑的砖
定型的砖,到更远的地方
好像一次次都心满意足
现在,草显然长了出来
包括在路中间都有几颗
被风一吹摇晃着身体
拖拉机是没有了
烟囱再高也被废弃
只有这偌大的地方被风吹着
好像在等待什么
竹园
不要不相信,竹笋
就是在一夜之间就拱破了
浇过雨水的土
那种破壳的感觉
你听你听,有细微的声音
山川、河流、星辰
都应该为之所动
那破土的脸
挡不住,看得见
甚至用笔简单一勾勒
就让人间看见
不可多得的微笑
其实不坚硬
其实没有锋刃
就一夜之间,都拱出来了
它们也要看看这辽阔的山河
戚家酒坊
需要把房间都打扫干净吗?
有一点酒味在弥漫
幸好天光正好,朦胧、清晰都正好
能露出老式的一张脸
老式的油灯不需要点燃
我知道这样的房间对人间很习惯
有一点酒味就好
不用醉,也不用对时间伤感
一些新的东西在流失
一些新的东西在到来
在这永恒的流淌里
雨伞、胶鞋,包括拖鞋,包括纯棉的往事
包括老掉牙的旧推车,包括被烹饪过的梦
都有不能更改的模样叠印着重现
我的天哪!戚家酒坊
酒的香味还在弥漫
改变的已经改变
没改变的就不用动手了
就不用下决心真的去奋不顾身了
酒糟已经顺其自然发酵好了
那铁锹,就让它安静地躺在角落里吧
回到城西湖
坦率地说,从大城市回到城西湖
一去就是三十年,湖的模样
与以前是完全不一样了
只有湖水与岁月相安无事,平等地在荡漾
湖边,那房子,那道路,那堤坝
变得找不到过往岁月的影子
有一些声音在过去撕心裂肺
现在听来,却让人在灯光下无边地怀旧
湖边的小号手,在吹号,在卖着鲜花
看鸽子飞舞,他蹲下的姿势
和站立仰着头吹的姿势,都是一种表达
天空原来很近,这么多年,该近一点就近一点
该摘着云朵就伸伸手吧
从大城市回来,当年那么大的地方
感觉现在就剩一盆水了
好在树、房子、人都相安无事
都保持在宇宙间奔赴的样子
白日的光照着能看见的一切
夜晚的星星也把一个湖当成大海
这是不出远门人的星辰大海
每天能走在这里,佝偻着背或者昂首挺胸
豪迈地向世界宣告一切都不用作准备
多么好啊,回来就回来
随便蹓跶,到处看看
这世界无论如何谁也不能够相互忘记
桥头人家
生命如此厚重,镇住了桥
桥坚固,镇住了一条河流
使不守规矩的水不再向左右奔突
只沿着既定的目标流向落日
荡桨人牵走了水上歌声
无论遥远的往昔
还是近在眼前的一株草
只剩下影子在动
影子有时候随便一晃就盖住了一切
桥头人家的墙上
涂着整个淮水的谱系
细致到每一滴水花
每一个水珠溅亮的音符
古书里比较曲折的情节
随着哗啦啦的水声流了过来
翻书的手,一些树叶也哗啦啦被刮动
仿佛被大风吹得有点受不了了
大风一吹就可以是百年
退潮的时候
桥头人家把桥牢牢地镇住
涨潮的时候
生命把房子牢牢地镇住
原来,有人在
这个地方才一直生机勃勃
王村基督教堂
能够撕开茫茫黑夜的,唯有夏天的一道闪电
或者早来的一道天光
转了多少个弯,盘山路,再转多少个弯
还是盘山路,一直抵达王村基督教堂
贝多芬命运的钢琴曲已经停了
指挥大地草木的一些手势,在山路上留着
转过来,转过去,形成这座山音乐的发光体
想都不用再想,就在这门口,站上一会
许多事情都有深意,许多事情都顺其自然
其实,就在这站着,只是一瞬间
把所有的地方都转遍,气象万千
怎么转都是一个不同于往昔的宇宙
能够撕开黑夜一个口子的,淅沥沥是水的声音
水利万物而不争,向着心灵
向着向往的高处靠近
山有多高,水有多高
一直悬挂在生命的顶端
而一幅画,壁画,甚至水泥,甚至尘土
都有被洗涤的声音
这世界,在这里要冷静,往前
进入一道门,侧着身子
保持好一直不曾被驯服的燃烧表情
霍邱县
霍邱县属于古蓼国,霍邱县
坐在临淮岗水利工程之上
一波万顷的水利,被朝霞所照耀
整个县,渐次亮起
万顷波涛叠映万家城郭
是醒的时候了,家家户户开门
早餐炸好的油条香味弥漫
挨家挨户,红对联被风吹拂,闪闪发光
临淮岗水利闪闪发光,水波荡漾
一直亮到两千公里之外
霍邱县正在起身,从一座小山到另一座小山
听见水的声音在山脚荡漾
霞光、船帆、水稻,都被照耀
整个县,阳光正好
从里到外清澈、透明,春风吹遍每一个角落
史河,一艘船横渡苍茫
作为古之决水,从莲花尖开始
流经丁埠,金家寨,梅山
横竖都是苍茫
波浪、水花,一天天
带着细微的叹息从不停止,从不弯下腰
谦逊地展示自古至今的田园风度
我一直记着,一艘船横渡苍茫
顶着月亮、太阳
把烂漫写给安徽大地
作为灌区,羊角尖在春天被风吹动柳叶
石头与草木被风雨洗过
一串串水系,绕着棋盘山走了一程又一程
拖着沙河、西河、牛山河
一路东下至托树坳与竹根河合流
梅山水库的碧波,春来时真的荡漾
我曾梦想在薄雾里
亲眼看那一艘船横渡苍茫
我曾梦想在右纳流食畈河,收集一些渔歌
至今,在不同的地方
在离开得越来越远的时光
我与生活,其实一直都面面相觑
那艘船,船头的一面旗子猎猎作响
在任意位置,一声声汽笛
都划破星汉宁静
我的心,一天天波浪起伏,浩荡不止
一艘船横渡苍茫
我写下风吹、草动,我写下落日、熔金
光影互换,我再也不能够
独自把故乡揣进怀里,不打声招呼就带走
邬桥村的山雀
村口的树上有只山雀,没有发出声音
娇小的身体藏在树叶里,不仔细看
根本看不见,你看不见,他看不见
我来的时候也看不见
那么多的树,把村庄绿得无限葱茏
那么多的年轻人,在春节的时候回来
春节之后又陆续离开,又去了
南京、上海、北京、广州、深圳,甚至纽约
到处都能听到他们不由自主吐出一口
让人不经意就能听懂了的皖西乡音
留在村里的人,他们坐在墙根
张开口就发现有一些门牙早就掉了
额头上的皱纹不是双河,也不是丰乐河
也不是不知名的流进池塘的那些个小溪
阳光照在上面,有一种慈祥
蓝天一样辽阔,大海一样荡漾
群山一样静默
蹲在树叶里面的山雀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没有人注意,它就在看着一切
它守住这个村子,仿佛那一切都是它的
它身上的羽毛和树叶的颜色和谐地融合在一起
如果用画笔来画,画不出来
它不过是树叶的一部分
原来它就是邬桥村的一部分
像老人一样。一展翅膀就能离开
但从早到晚都不愿意离开
雨淋岗之江湖
雨淋岗,一个地名,一个村子,再小
也有江湖,居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天亮,天大亮,光线斜着穿过我们的眼睛
阴影在有遮挡物的地方,人在下面走动
看到的都是晨光
多么好的时光,多么幸福的期待
只为收集那一片片绽开的嫩芽
那一朵朵绽开的鲜花
那一丛丛被风吹着发出声音的石头
不一样的村子,雨淋岗
觅食的鸟儿早起,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虫是食物,被嚼碎的命运,一直无声
不远处的池塘
是天空遗落的一面明镜,能照你,照他
当然,我来的时候肯定也照我
我知道这是我故乡的一个村子
我必须承认,写它,我的灵感从任意地方到来
一只蝴蝶在花丛中飞
一个蜻蜓在屋后飞
这一切都是无声的
作为补充,这个地方
站着说话肯定不会腰疼
我的诗歌会变成声音,向更多的地方飞去
六岭村的星空
俯下身来,肯定有人在天上俯下身来
看这个巴掌大的地方
有不少门户,零星地被阡陌纵横的稻田串联起来
六岭村的星空,原来是人间的奇迹,值得看
光闪耀,那一片金黄涨红了我们的眼睛
一个最好的消息是丰收的时候到了
秋天稻场上石磙的声音咕咚咕咚有雷的脚步
秋天稻场上连枷的声音一下一下子敲是人间最美的音乐
那些穿梭的人,都留着长长的影子
在斜阳西下的时候,那么长、那么长
直接盖过了六岭村,盖过了皖西
盖过这地球一个侧面
更高远一点看,这个地方如此引人注目
夜晚来临,那么多星星都看见
世界不由自主发出自己的笑
也许你能听见,也许我能听见
这一切都离我家不远,我知道那一次
一个叫梁敏的人挑着丰收的果实
挑着煮好的猪头肉,踏着泥泞的道路
去招待从远方回来的战友
六岭村的星空有点迷人,来的人多了
不在异乡,只在故乡
那么多的田埂走着晃晃悠悠的人
仰头看到星空浩荡,月影千里
虚和实,幻化一村灯火
在许楼见到一只牛皮鼓
用木头的锤子敲打,铿锵一下
再敲打,仿佛从胸膛里面发出来声音
又铿锵一下,延续的生命是牛的
牛的力量牛的壮实都凸显了出来
大眼睛就是牛的眼睛,看世界
这时候只能听到声音
牛皮是可以敲的
用双手或者用木头的锤子都可以
用嘴只能吹一个平面的世界
人间原来真的是平的
在许楼村看见一只牛皮鼓
敲了一下,铿锵一下
再敲一下,还是铿锵一下
把很多东西都蒙在鼓里,只要一敲
就有声音
前面是枣林
前面是枣林
走了一段时间,再走一段时间
仿佛这时光从少年直接走到青年
中年的疲惫,一直都在路上
回故乡,石缝里的小草在招手
回故乡,屋瓦上的小野花在招手
村口一直有路,就回来看一看
不管当年熟悉不熟悉,这都是故乡的枣林
那么多的房子都变成了楼房
白墙黑瓦徽居的特点,在路的一侧
路是修好了,似曾相识又找不到旧时模样
拆了一半的房子还有墙
长了野草的桥还是水泥做的
再往前走,隐秘的一些拐角阳光照着
拐角处的阴影仍然不能够擦去
前面是枣林,一个枣子也没有
甚至枣树被风吹着皮肤都显得老了
一条河流在不远的地方歌唱,是琴弦
乡村的琴弦被早醒的脚步踏出了音响
这旋律才是纯天然的
不用迟疑,再往前走一走
会遇到忍都忍不住的乡音脱口而出
新塘村有雨
显然,头顶上的云朵飘在天上
够是够不着的
一些消散的心事落下来
整个大地就湿透,新塘村上空
那些云被倾斜的太阳敲打了一下
再敲打一下
那些云一怒之下,遮住了太阳
不大的天地变得灰暗,暴雨倾盆
有捂着头躲进小屋子里成一统的
也有不顾一切打开门奔赴出去的
人们在狂喊——疯了
——他疯了
其实大风雨纵横,这个世界
躲雨或冲进雨中都是一个选择
一些秘密可以到风雨中清洗一下
除了怀疑不止,雨后的一切都会很亮堂
再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田埂上的野花、稻田里的稗子
被风雨吹打,被命运蹂躏
就那么一段时光,眨一下眼睛
再也恢复不成原来的模样
还记得那一场大雨里
那奔跑进世界的孩子
至今没有回来
曙光村在前面
缓慢地向前方爬坡,曙光没有见到
但村落已清清楚楚
路卧在草丛中,最先感觉到这一切
是春天的草叶,还有草里的虫儿
包括树,树叶后面的鸟,以及它的叫声
在弯腰向上爬坡的途中
我不得不低下身子,和草们融合在一起
我掬一捧水洗脸,听不见水的声音
但皮肤感到一片清凉
往前走一走,再走一走
一种现场的感觉没有人能够知道
喘着粗气,有一个人
仿佛不礼貌地打听路一样
用眼睛瞄着世界,世界没有生气
只有我暗暗地说,我也是刚来
还不知道前面到底是哪里
只是我心里知道,曙光村应该快到了
祁塘村的秋天
天高云淡
道路往事一样直,不拐弯的目光
才更清澈
祁塘村的秋天
没有翅膀的昆虫,爬在树叶上
显然树叶已经不稳
好在所有的物种都有自己的宇宙
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看见它
应该是在梦中没法醒来
世界好大的声音
它动也没动一下
万物有序,一滴露水
带来遍地的霜,村头的柿树
柿子犹在
人不能抵达的地方
风不经意就直接跑过去了
莲花堰捉鱼
不只是一条,大白条
从水里捉上来,塞到
蓝色的笼子里,离开水,鱼直蹦
扎进水里,一切又平安无事
就那样,再捉一条,又一条
仿佛不用钩子在水里静等着
不用诱饵,一双警惕的眼睛和一双迅捷的手
就足够,一会儿又是一条
放进网兜里
它依然在水里
水上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网兜上面圆形的铁丝偶尔晃动
在水下,那些鱼,在网兜里
偶尔动,像是挣扎
偶尔动,像是欢快地舞蹈
它们都还在水的世界
直到日上三竿
那网兜被提上来,彻底离开了水
那些鱼集群似的蹦跶,跳
回去的路上
仿佛有鱼无限的喊声
一切已无济于事
只有烧红的锅灶,一直在等着
莲花堰的夜
星辰在天空中,都不见影子
莲花堰一个漆黑的夜,只能坐在窗户边上
抬头,一直抬头
看了半天,世界好像俯下身来
包围着我们
包围着这一切
好像我们只是在一个洞穴
返回到原初
莲花不在池塘里开放,鲜艳的莲花
看不到花瓣
也看不到带有笑容的脸
星辰还没有出现,四周都那么漆黑
莲花堰的夜
我们坐了很久,仿佛被大地在心里面
彼此用眼睛点燃
这个洞,迟早会被光充满
高山村一只蝴蝶就那么飞
那应该是夏天,晌午,世界
很多人在走廊上微闭着眼睛,午休
被风吹着,天再热
被风一吹,到处都很凉爽
高山村一只蝴蝶就那么飞,接着
在不远处的草地上还飞
在花丛中飞,绕一个草堆,还是飞
风吹它,阳光明晃晃地照着,不热
那时候,这个世界不管多热
风一吹,蝴蝶的翅膀一扇
到处都很凉爽,一切都是路过
流水,青山,云朵
倾斜的竹子用影子横斜过来,晃了又晃
蝴蝶又到另外的花丛中飞,那么多的花
鲜艳夺目,清水给它滋润
一朵也不凋零,一个花瓣也不凋零
蝴蝶就那么飞,浮光掠影一样
幻像无处不在
有声音或者没有声音,都在飞
清风吹扫大地,走廊上眯着眼睛的人
不用动一下身,就看见蝴蝶的翅膀上
有着另一条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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