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再三“要求”下，父亲才答应来深圳待上一段时间。
出发前夜，我再三叮嘱父亲，他只要把身份证带上就好。视频中父亲左手提着一个红色的八宝粥纸箱子，右手拎着他三十多年前在广东买的大大的老式公文包，看上去双手沉沉的。冬至那天恰逢周六，虎门到沙井的路上很是塞车。我们说好晚上一起吃我包的饺子，父亲在电话那头听了呵呵地笑着。从前，他们总是担心我不会做吃的，我很得意地告诉他，经过六年训练，我已经能娴熟地捏出大小一致、形状如一的饺子了。一直等到晚上，父亲才来到公司餐厅里。
他带来的八宝粥纸箱里装了103个小鸡蛋，母亲用细碎柔软的麦麸塞满了鸡蛋和鸡蛋之间的缝隙，鸡蛋个个完好无损。父亲的公文包里装了5斤左右的散装芝麻糖，黑色的芝麻糖闪闪发亮，按主要食材分，有麦芽糖、黑芝麻和花生三种。土黄色的芝麻糖切面整齐，除了黑芝麻，还有麦芽糖、炒熟后变黄的白芝麻、去皮花生米和白色米花。
“你弟弟说你长了很多白头发。”父亲嘟囔了一句，把芝麻糖递给我说，“这个吃了好。”我打开芝麻糖袋子，浓郁的芝麻香扑鼻而来，惹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迫不及待拿出一块轻轻咬一口。“咔嚓咔嚓”，伴随清脆悦耳的声音，香香的芝麻与花生充盈唇齿间，甜甜的麦芽糖在舌尖缓缓化开，香甜的气息瞬间溢满整个口腔。
我边吃眼前边浮现出父亲在羊角塘的山脚下侍弄那块芝麻地的场景：在地里间苗定苗，中耕除草，施肥浇水；收割后又将芝麻秆一捆捆用电动车搭回家。我又仿佛看到母亲在家门口对面的街道用最原始的方法在太阳下耐心翻晒芝麻，用木棒摔打芝麻，用竹筛一遍遍来回挑选，用井水重复淘洗，再晒干，并在灶台上炒香芝麻，然后，加入融化的麦芽糖、碾碎的花生米、米花，在锅里反复翻炒后，直到所有食材均匀混合，再铲出放入木模具中摊开压实、冷却、切片、装袋。
家里常年备着芝麻糖。记得3岁时，我因化脓性扁桃体发炎，高烧40℃不退，昏厥半天未醒。镇上赤脚医生误判为病毒性脑膜炎，劝说父母把我扔到山上去听天由命。父母却不曾放弃，到处托人打听救治方法，用尽各种土法子，最终在一个知青医生那里治好了我。我在吃了将近十来天的粥之后，吃的第一块糖就是芝麻糖。记得初二那年我从学校宿舍上铺摔落受伤，额头缝了针，缺了近半个月功课，母亲带着芝麻糖送我到学校宿舍，让我好好“补补脑壳”；记得那年初入社会上当，错失了继续读书的机会，从台山回到家中时，我满心委屈，母亲递上芝麻糖，我瞬间化气愤为食量。
一个朋友说：“人生里有很多事情，就像你急急忙忙撞到桌角，又气又疼，但你不会怪桌子，也不会怪自己，你只是很委屈。”也许，正是因为生活中，不全都是那么甜，总会有一些不可与人说的伤与痛，芝麻糖才成为我的最爱吧。我想，它的甜已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也让我更加珍惜当下拥有的一切。
我相信，这个冬天有父亲在深圳陪着，会更加温暖，整个冬季，都会充满芝麻糖的香味儿。
原载 《宝安日报》 2025年01月15日A15版
来源 | 宝安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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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陶金
责编 | 张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