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安钟灵毓秀,人文荟萃,是闽越文化的重要发祥地,也是闽都文化的重要源流。适逢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5周年,晋安区委宣传部、区文联、区文体旅局和区旅游中心联合出版了《福聚晋安—文旅专辑》,按“山、水、城、村”四辑,收录晋安文旅散文作品28篇,为时代留痕,为今日繁荣之东郊立传,为文旅强区赋能提效。即日起,今日晋安微信公众号开设“走读晋安”栏目,与你一起走进晋安,来一场走心的寻福之旅。
夜色烟火味
梅晓霏
一个夏日的午后,天雷滚滚,顷刻间,如注的大雨暴躁地往下砸,砸得行人猝不及防。傍晚时分,雨停,天色渐暗,华灯未上。闲来无事,便想出门溜达,都说“七溜八溜,不离虎纠”,今晚这让人心有余悸的大雨过后,王庄——象园那条出了名的夜市街景会是啥样?面对可能不期而遇的大雨,他们还能如约守候吗?
一个名字,一段历史,能讲述历史故事的地名都是幸福的,“王庄”“象园”便是了。1660年,清朝三大藩王之靖南王,离粤驻闽,到此大兴土木围地建府。势渐强,扩府邸,养象、圈鹤、习武射箭。后因拒削藩,举兵反清,兵败,夺爵撤府。几百年后,世间已无靖南王,此地已无靖王府。
想到这,冷不丁回过神,抬眼一瞧,晋连路至长福路上的红顶帐篷早已撑开。每顶帐篷的正中都挂着一盏不加修饰的大灯泡,每家每户挂的款式大小都出奇的一致,默契等待着宾客如约而至,然后照他个灯火通明。圆桌方凳围坐一圈,抓紧时光享受最后的闲情逸致。四毛龙虾店的后厨阿姨,三三两两围坐店口,边聊天边刷洗着一大桶一大桶的小龙虾,时不时还得侧身捡起蹦出桶外的“跳高选手”。烤鱼店的老板和老板娘,把一台大小似小型汽车的巨大冰柜合力挪到了店口排档旁。店里的伙计取出最后一顶倚靠墙边的红帐篷,然后挤进帐篷下的狭窄缝隙里,用力一推、一拉、一撑、一锁,红帐篷支好了。棚顶的积水不由分说地各寻出路往下跃,“哗啦”一声,像是鸣锣一嗓:开张啦!
午后的大雨,打凉了空气,蒸腾的水汽将地表的暑热尽数带走,此时外出,体感刚刚好。帐篷里的灯火逐渐点上,三两个先落座的宾客,边聊边等人,老板贴心地送上点店里的特色小菜。地面依旧湿漉,桌底不平的小坑里,浅浅的积水躺着不肯离去,待在食客脚边竟生出了那么一丝野生的活泼气息。
长福路往南,继续沿街溜达。白天,这路上走的是生活,夜幕降临,这路便换上行头,露出了市井生活的另一层底色。转过两个弯,华灯已初上,还没找着传说中的“潮溜街”,正寻思着问人还是导航,没想到转脸便看见右侧一排火树银花,心想:跟着亮儿走,准没错。果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这五百多米长,活色生香的“潮溜街”夜市。
“潮溜街”夜市 陈钰烨 摄
“潮溜街”夜市 陈暖 摄
夜市路口的大榕树,白天一脸严肃,踏实沉稳地立在路边,此时灯火一亮,缠绕在榕树须上的灯带,就变成了颇具民族风情的辫子,摇滚又时尚。“鼓岭柳杉王公园”“新店古城”“鼓山涌泉寺”“西园软木画”“中国寿山石馆”……一块块灿烂的吊牌挂在大榕树的身上,每一处景致,每一块遗址,每一样刀刻斧凿的工艺品,都是大榕树在展示着这片土地带给他的自信与骄傲。
“潮溜街”夜市 陈暖 摄
往里走两步,你就会发现“潮溜街”吃的口味最宽也最杂。来往食客前脚刚吃上台湾的蚵仔煎和东南亚娘惹糕,后脚就能吸进海南岛的鲜榨椰汁,眼睛盯着袖珍可爱的港澳同煲啾啾螺,鼻子被大草原锡纸烤羊腿的孜然香勾着往前走,不小心多迈一步就到了日式寿司摊前,伸手就够得着边上的本地竹蔗冰。总之南甜北咸,酸甜苦辣,不拘一格,过往的食客们忍不住都想尝尝。相比食客们的“花心”,“潮溜街”的摊主们倒是对食物专一得很,不论甜品、小食、主食还是饮料,只选一种烹饪制作。
“潮溜街”夜市 陈暖 摄
“煎饼果子”在每一个夜市江湖都有着重要地位,“潮溜街”也不例外,只是“潮溜街”里的煎饼果子格外新潮——因为它是彩色的。听到彩色的,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心想:又是一堆色素调料。
摊主小妹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忧,赶紧吆喝道:“纯天然食材哦!红色面糊是火龙果汁调的,绿色是菠菜汁调的!”摊主小哥则手脚麻利地将两种颜色的面糊绕着圈,织着格,挤在了滚烫的铁板上。随后让鸡蛋脱壳滑溜到滋滋作响的面糊上,小哥扶着面前方向盘似的铁板外圈,轻轻一拉,铁板便像车轮似的原地快速奔跑起来,虽然小哥右手的刮板只是贴着鸡蛋不动,但鸡蛋还是被丝滑地推开,转眼间就熟透并填满了彩色的网。接下去细碎的萝卜丁,青翠的香葱,花瓣似的香菜,绚丽地撒在煎饼上,像是一场典礼进入了高潮部分。一块中规中矩的馃蓖儿紧随其后往饼中一搁,淋上煎饼果子的灵魂酱料——甜辣酱。最后把饼折一折,卷一卷,一铲子切下去,“咔嚓”一声,一分为二,算是礼成。
摊煎饼的要诀就是:速度要快,动作要帅。因为这直接影响到食客们排队的长度和对美味的预判,只有行云流水的一串动作,才配得上食客一口咬下后,堵着嘴发出的那一声婉转悠长的“嗯”。
“潮溜街”里走走停停,来到了陕西甄糕摊前。甄糕,这名字没听过,好奇留住了我的脚步,要了一份尝鲜。摊主是个精神小伙,戴着统一的口罩和手套,整个餐车上就两口内嵌的大锅,台面干净到吸引不了任何眼球,但是锅盖一掀,锅内腾腾的热气携着浓浓的枣泥香立刻四散开来,引得一些擦肩而过的食客忍不住回头探望。
小伙子一边麻利地铲着糕,一边和我热情地介绍,甄糕分三层:芸豆为底,糯米居中,红枣蜜枣铺在顶上。我以为四样食材铺好便能上锅蒸,没想到摊主微微一笑,说道:“可没那么简单呢!”
原来每种食材进锅前都得各自浸、泡、蒸、煮,每种食材的每道工序时长都不一样,为的就是最后一齐入大锅蒸煮时,不同食材间口感软糯度能相互调和,甜香的气息能相互浸透。
“这得花不少时间吧?”“慢工出细活嘛!”谈话间,小伙子把一小碗甄糕递了过来,我尝了一口,红枣香,蜜枣甜,糯米黏,芸豆软,悉数入口,难舍难分。
手中的这碗甄糕,让我不由得忆起木心《从前慢》里的那句:“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是啊,从前的日子过得多慢啊!在慢慢的日子里,我们满怀期待;在慢慢的日子里,我们踏踏实实;在慢慢的日子里,我们不知疲倦。现在,我们又愿意返璞归真回到这样慢慢的日子里,在慢慢的日子里,找回初心,找到真心,享受生活的原汁原味。
一辆推车,三尺舞台。百米长巷,四方食事。那个能温暖一个家、一座城的灶台,从幕后腾挪到台前,食客在摊前驻足停留,看食物在冷热之间完成华丽的蜕变。每一位摊主都像是民间艺术家,用自己的想象力与创造力,完成自我与食物间的对话,回应食客对于美食的期待,呈现出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艺术品。
饶有兴趣地逛完“潮溜街”,原路返回,我知道此时应该是王庄大排档最热闹的时刻。
果然,再见已是人声鼎沸,明火热灶。圆桌上摆放着或白灼或蒜蓉的各式海鲜,芝麻红油下浸透的毛血旺,还有一盆盆麻辣鲜香的小龙虾……推杯换盏间,奇迹出现了:斗酒诗百篇的“李太白”,纵酒放歌的“少陵野老”,还有浅尝三杯两盏的“易安居士”,同换美酒同消愁,红顶帐篷下已然成了食客文化的江湖。
热闹的大排档像极了儿时外婆家新年的厨房。每逢除夕,所有平日见不着面的儿女们都会从离家几百公里外的城里赶回来。除夕夜,人聚得最齐,儿女们拖家带口围坐一桌。只有这个时候,常年板着脸的外公才会像个孩子似的,乐得露出豁掉的牙。而常年风湿却又不舍放下一亩三分地的外婆,则会坐在灶口的小板凳上,一只手摩挲着膝盖,另一只手时不时拿着火钳轻拨一下灶口。我们唤她上桌,她总是不紧不慢地摆摆手,笑眯眯地说:“你们先吃,先吃。”然后继续摩挲着膝盖,一脸幸福地望着我们吃。灶膛里若有似无小火苗踩着隔壁家电视机里的鼓点,叉腰舞袖,企图壮大身姿,但这点小心思总被外婆不经意发现,轻轻一挑,小火苗又一节一节老老实实趴在焦炭上,炭火映照着外婆布满皱纹的双颊。那张脸,一直是我童年记忆中最温暖的画面。
酒过半巡,孩子们不断催促,外婆才慢慢挪动脚步坐上长椅,开始吃酒夹菜。儿时的我很好奇,外婆为什么不爱上桌,她为什么那么喜欢看我们吃饭,还能看得那么幸福?
直到成年后,我才越来越了解,也越来越靠近外婆的这份幸福。和外婆一样,相较于吃,我更喜欢当一名看客。看大排档里南来北往落脚的食客,看餐桌上落入盘中的春夏秋冬,嚼进口中的酸甜苦辣,饮入肚中的悲欢离合。有人愿意享受美食,满足味蕾。有人愿意欣赏这份满足,感受幸福。这大概就是卞之琳所说的,“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炉堂中生出的每一缕烟火都会过去,下一缕又是新的,过不去的烟火都被锅碗瓢盆扎扎实实地接住,一碟一碟送上桌。过往的年岁中,这夜市的烟火断断续续,也许经历过特别的磨难后,烟火才会绽放得更加有棱有角,更为肆意绚烂,有力量。这力量是食客江湖给的,更是人心生的。
编辑:徐强
校对:陈雅 黄艺君
监制:赵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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