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虽过，山东济南白天的气温还在20摄氏度上下徘徊，街上随处可见血气方刚短袖加身的人，但坐在我对面的姚鹏却早早地穿起了羽绒服。姚鹏说，不是他怕冷，是他的旧伤怕冷。
天气一冷，伤口处就刺痒难耐。如果气温再低些，到了零下4摄氏度，难受程度就会翻倍。气压低的时候，缺了一角的肺也像个运转不灵的机器……快10年了，这些后遗症一直纠缠着济南市公安局天桥区分局刑警大队机动中队民警姚鹏。
一
关于姚鹏，我脑海中有一个场景记忆深刻：2016年春节刚过，在济南市公安局年度颁奖典礼的彩排现场，有观众对着台上正在走位的姚鹏嘀咕：“那人是谁？个子小不说，还耸肩驼背，咋就没点儿精气神儿？”
循着声音，导演徐晓抛过去一个凶巴巴的眼神：“知道他是谁吗？他是姚鹏！两个月前，他被捅成了重伤，一个断了3根肋骨、丢了三分之一个肺的人怎么才能做到挺胸收腹？一个流了2800CC血的人怎么才能做到声音洪亮？”
现场顿时一片沉寂。
2800CC血，比人体血液总量的二分之一还要多。从姚鹏身体中流出的这一片殷红，是姚鹏的痛，也是战友们心中共同的痛。
姚鹏受伤后，同事刘小源多次讲述过他的故事。一次次说起多年前的那个深冬夜晚，身高1米7的姚鹏和身高1米8的持刀抢劫犯罪嫌疑人短兵相接，姚鹏被身刺两刀后依然捂着伤口追击，直到昏迷；一次次说起姚鹏身后那条300米长的触目惊心的血路；一次次说起姚鹏在昏迷了两天后终于醒来，守在重症监护室外的战友们全都泣不成声……
每次讲到最后，小源都哭得像个泪人。
二
姚鹏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一切，总是轻描淡写，他觉得这是一个刑警的本分，是职责所在，换成别人，也会这样。
但是，有些细节，他没齿难忘。
他忘不了当时自己所在的医院血库告急，为了救他的命，同事们有的撸起袖子献血，有的风驰电掣从别的医院运来血浆；他忘不了妻子在得知自己受伤的消息后，瞒着年迈的双亲和年幼的儿子，默默扛下了所有的心疼和害怕；他忘不了当自己伤后重返岗位，时任分局局长陈晨激动地起身，紧紧握着他的手，像见到了失而复得的亲人，恨不得一下子把他拥进宽厚的怀里……
尽管经历过生死关口，经历过风雨淬炼，但在回想起这些柔软的细节时，姚鹏依然会一次次眼圈发红。
姚鹏返岗后，因为担心他的身体状况，局领导曾建议他调换岗位，可领导的善意被姚鹏婉拒了。
妻子李茂华是最懂他的那个人。
她说，当年在部队，姚鹏不止一次跟她说，转业后要当警察，而且要当刑警。有时候，小两口走在街头，遇有警车驶过，姚鹏都会一脸艳羡地捅捅她：“看，快看，警车！”
现在的姚鹏，如愿以偿地成了一名刑警，他不用再艳羡闪烁的警灯、疾驶的警车了，但有时候，他会警觉地盯着迎面走来的人看，思考是不是一起案件的嫌疑人。有时候，他还会突然停下来，盯着路边停放的车辆看：“这个车的车牌有问题，我得查一下。”有了案子，他会寝食难安，破了案子，他会欣喜若狂。他是真的爱这份工作、这项事业，所以怎么可能接受调换岗位呢？
李茂华说，姚鹏受伤后，当时姚鹏的领导给她打来电话，电话中，领导语气凝重，这让她意识到姚鹏受伤不轻。虽然当过兵，但那一刻李茂华还是慌了。那天，她站在路边的寒风中，等姚鹏同事来接她去医院，总感觉手脚发麻，浑身冰冷，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那是她生命中极寒的一天。
从医院回到家中，她竭力掩饰着内心的波澜，关掉电视，藏起报纸，家里的老人年龄大了，身体又不好，姚鹏的事能瞒一天是一天。但姚鹏的父亲还是从她一遍遍擦地的异常中察觉到了什么，第二天，老人从邻居家找来了报纸，盯着报纸看了老半天，缓缓起身向里屋走，肩膀有些抖动，半天才说了一句：“胳膊腿的，伤了没事，只要命在。”
那段时间，11岁的儿子变得异常沉默。放学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做作业，很少与家人交流。后来，李茂华才知道，儿子早已从同学那里知道了父亲受伤的消息，躲在房间里偷偷地哭过好几回。
三
姚鹏重伤之后，很多的荣誉接踵而来。但姚鹏依然是那个姚鹏，那个初心不变的姚鹏，那个将侦查破案看得比天大的姚鹏。
跟姚鹏并肩战斗的技术中队中队长刘杰也是最懂他的人。他说，姚鹏走路想的是案子，吃饭说的是案子，甚至做梦梦的都是案子。
刘杰还说，只要晚上不加班，姚鹏就会约着他去健身房“撸铁”，姚鹏“撸铁”的目的很纯粹，就是为了“抓捕的时候有劲儿”。
这些年，姚鹏侦破的“漂亮”案子很多。
2022年，药山街道某地，一名女子被杀。姚鹏和队友们把现场勘查了一个遍，又把这名女子的交际圈翻腾了一个遍，却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姚鹏并不气馁，通过反复搜索研判，最终找到了犯罪嫌疑人的信息。实施抓捕时，面对人高马大的嫌疑人，姚鹏又一次冲在了最前面，带领5名侦查员合力将其抓获。
我问，“那人身高1米9，体重260多斤，且长期从事汽修轮胎搬运工作，比之前刺伤你的人还要彪悍，你就不怕么？”姚鹏笑了笑，说：“阎王爷把我从那边退回来，不是让我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享清福的，是让我继续完成使命的，鬼门关上走过一回的人，还怕什么？”
今年8月，天桥区发生系列入室盗窃案，涉案总额虽不算大，但姚鹏上了心。这案子事关民生，民生无小事。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姚鹏全身心扑在案子上，除了循线追查，他还一次次追在刘杰的屁股后面催要鉴定结论：“伙计，我要的东西进展怎么样了？能不能快点儿？”
一个月后，嫌疑人被抓获。这是个有过多次被打击处理经历的人。到案后的嫌疑人异常沮丧，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了躲避公安的打击，他能想的招数都想了，怎么还是栽到了警察手里？
聊起自己破获过的案子，姚鹏的眼里闪着光，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好像他从未经历过那场生死劫。
我忍不住问，你的伤口有多长？他两手比量了一个大概一拃的长度，说：“这么长，像一道闪电。”
这让我想起了J.K.罗琳笔下哈利·波特头上的疤痕，“一道伤疤，伤口形状很奇怪，像一道闪电。”那道闪电样子的疤痕，象征着哈利的过去、勇气和成长。每当哈利面对挑战和危险，疤痕都会提醒他自己的身份和责任。那道疤痕，让原本普通的哈利成了英雄。
姚鹏身上也有这样一道“闪电”，那是热血流出的地方。光阴似箭，但那片热血从未冷却过。它一直洇出时间的层岩，让我们看清了忠诚的底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