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池之恋

政务 2024-11-20 16:09 甘肃

鹅池之恋

——公安战线一段凄美而独特的英雄之殇

10月下旬，我参加市文联组织的“秋满子午岭”采风活动，原准备向同行的来自省市50多位文学艺术界精英,介绍上世纪40年代发生在庆城鹅池洞的那段鲜为人知的，新中国第一代公安人的凄美恋情。借此提升各位老师对公安队伍的关注度和感情共鸣，从而诞生一批高水准的文艺创作，推动庆城公安文化走向成熟。

可事不凑巧，我因辖区发生重要警情被迫中断行程，未能如愿。心有不甘之下，便把这个真实的、不该被埋没的故事写下来，敬飨读者，以谢英魂。

1940年，国共合作抗日的大背景下，地处陕甘宁边区西大门的庆阳县，成为抗日后方红白阵营激烈摩擦的前沿，国民党在县南的西峰镇盘踞的十数种军警特务组织，不断向边区红色革命根据地派遣渗透敌特，极尽破坏之能事。这个时候，陇东保安分处破获了震惊边区的国民党军统汉训班特务派遣案。被习仲勋同志赞誉为“红色福尔摩斯”，时任陕甘宁边区政府保安处（下文简称边保）保卫部长的布鲁，在关中分区巡视途中，被紧急派来庆阳襄侦此案。

布鲁原名卢茂焕，又名陈泊，海南省琼海市博鳌人，出生于1909年2月，是1926年入党的老革命，革命阅历非常丰富，更有高明的侦查保卫工作经验。他刚来庆阳，就顺手突破了县财政科公款被盗案，纠正了原来的侦查误区，引起当地的震动。介入汉训班案件以后，布鲁经常提出自己的独到见解，展露出他缜密的思维和灵活的侦查能力，使案件侦查一步步深化。

边保在庆阳城鹅池洞驻有外勤组，与布鲁一起在这里工作的几位年轻同志朝气蓬勃，一有空闲就缠着他讲过往的革命经历。其中有一位名叫吕璜的四川姑娘，是随布鲁一起来的，听着布鲁的精彩讲述，她时而满眼小星星，时而梨花带雨，长吁短叹，不知道想些什么。

这个吕璜出生于1920年，1937年在校学习时，她就参加了成都地下党的外围组织，是个年轻的老革命。后来奔赴红都延安入读陕北公学，1938年入党后被边保选拔为秘密侦查员，入保安处第一期特训班学习。李启明、邹瑜、卓琳、齐心等一批我党的优秀干部都是这期特训班的学员，布鲁则是他们的老师。

与布鲁一起工作时间长了，吕璜对这位亦师亦友的老领导了解就更多了，知道他打过鱼，做过钳工，担任过琼崖讨逆军手枪班班长，创办过枪械军工厂，长期承担过保卫、侦查、锄奸工作，还坐过国民党的监牢。

提起布鲁的故事，吕璜更是如数家珍。他1928年11月在寡不敌众的战斗中突围后，独自划船驶入大海，漂泊流落到苏门答腊英国殖民地，在马来西亚共产党中央担任总工会纠察总队长，负责保卫、营救和锄奸工作。为躲避马英当局的抓捕，他取马来语“铆钉”的谐音，改名为“布鲁”。这些传奇经历，在年轻姑娘的心里不断激起浪花。

他们来陇东的路上，要穿越国统区，他们经常绕小路，爬高山，穿密林。一次在山洞里过夜，他们遭遇群狼的攻击，吕璜吓得一声尖叫，下意识地扑进布鲁的怀里，等到狼群退走才抽身回到自己的铺位，这是她平生第一次与一个男人贴得这么近。那一夜，难堪混杂羞涩，她没有睡好……山路难行，体力不支，布鲁经常让吕璜骑马前行，自己牵着马，一路妙语连珠，常引得天真的姑娘开怀大笑。小歇时他兴之所至，还会拿出小本子三五笔勾出一副风景画来。到了塬上吕璜下马，布鲁会跃上马背扬鞭奋蹄，一展豪情，有时碰上鸟兽,竟单手持枪打回野味给大家改善生活。说起单手持枪，那是1931年初，布鲁在新加坡执行刺杀叛徒的任务中,发生意外爆炸受伤，左手被炸掉了，被捕后在党组织的全力营救下，被马英当局驱逐到香港。辗转到了延安，布鲁还带有一身的华侨风范，穿自制夹克马裤、戴银丝边眼镜、喝自制土“咖啡”，在漫山遍野八路军灰蓝制服中显得独特而又洋气；在侦查工作中布鲁点子多、经验足，善于从细微末节中找疑点，许多复杂案件到他手上都能迎刃而解。

激情岁月里的一桩桩，一幕幕，渐渐撩乱了姑娘的心。可是布鲁依旧那样自然、亲切、随和，工作起来不要命，休息时与大家一起聊天、打扑克，一如既往的关心爱护每个同志。然而这些关心爱护，在团队里唯一的青年女子吕璜看来，又是有点不同。

爱情常常不可预料突如其来。巡视组隐蔽在黄土高原莽莽丛林之中，国民党部队不时进村骚扰，军车在山下公路来往疾驰。吕璜发觉只要布鲁不在身边，自己就像丢了魂儿似得没着没落。回想几年前，她知道他是个已婚男人，还奇怪端庄贤淑、大学文化的李器大姐怎么会看上这个身有残疾的男人。今天看来，他多才多艺，兴趣广泛，不仅是侦破专家，玩枪、绘画、游泳、打球、照相，样样精通，性格开朗活泼，倔强不失洒脱，工作中讲原则又有人情味，还有许多传奇经历与赫赫战功。他像一团炽烈的火，灼得她心里焦躁而疼痛，可布鲁的妻子李器是吕璜一向敬重的大姐，他们已有两个孩子……

在战争岁月里，谁也不知能否活到明天，巡视工作快要结束了。那是鹅池一个满月的晚上，布鲁吕璜两人在树荫下漫步，情随景生，互相吐露了压制已久的心声，她不想破坏别人的家庭，但眼下，他们已被爱的激流冲垮，富有魅力的男子汉与青春萌动的女子的感情，不可遏制的升华了。她亦悲亦喜，甚至希望遭遇敌人，能够同归于尽；他的良心受到莫大的谴责，不知如何弥补自己的过失……

两人超出上下级的微妙关系，很快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和议论。边保调吕璜先期回延安，做了批评安置，同事都拿异样的眼光看她，她说话办事尽量躲着别人。想起布鲁说过“敢作敢当”，吕璜鼓足勇气，把布鲁带给妻子的两只野鸡交给李器。李器的态度自然而安详，她和蔼地询问了巡视组的工作生活情况和布鲁的健康，显示出高度的涵养。

1942年春节前夕，汉训班特务案有了重大突破，布鲁率巡视组返回延安扩大侦查，吕璜又被调往绥德保安分处。布鲁与李器深谈了一夜，请求她的理解与宽容。夫妻相敬如宾，冷静的分居下来思考。年底，吕璜忽然接到布鲁和李器的两封来信：李大姐同意离婚，成全布鲁和她的幸福，组织已经批准，她可以回来了！春节前一天，有情人终成眷属。布鲁和吕璜沉浸在难得的幸福之中，但对宽容大度的李器大姐怀着长久的歉疚之情。抗战胜利之后，三人又一起进发东北，李器组建了新的家庭，他们倍感欣慰，吕璜又主动抚养了原随李器的大儿子，让两个孩子与她和布鲁一起生活。可是未来，对于布鲁和吕璜的爱情和意志，还有更为严酷的打击和考验。

随着1943年延安整风运动如火如荼的开展，思考和总结我党历史上几次大的思想路线斗争，布鲁夫妇开始走向成熟和深沉，他们明白了当年投身的革命运动和生死战斗，哪些是正确的，哪些是脱离革命实际的盲动，何以会付出惨重的代价……布鲁刚刚破获了震动延安的汉训班特务派遣案，深入边区的庞大军统特务网被连根拔起，受到党中央和毛主席的夸奖。整风运动也在边区风云突变，转入一场疯狂的大规模“抢救失足者运动”，到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很多来自国统区的地下党干部和全国各地投奔延安的青年，都遭到了怀疑和批斗。布鲁因其复杂的革命经历被认为不可信任，下放去了绥德保安分处靠边站；吕璜则带着李器留给她的两个幼年的孩子，被送到枣园中央社会部接受审查。直到1944年“抢救运动”完全结束，布鲁被赏识他的绥德地委书记习仲勋挽留下来，担任保安分处处长，吕璜和孩子才到绥德，与布鲁一起工作生活。

随着革命形势不断变化，布鲁改名为“陈泊”，在祖国大地上不断奔波，先后担任哈尔滨市公安局副局长，中共松江省委常委、社会部长兼省公安厅长，吉林省委常委、社会部长兼公安厅长，江西省委常委、社会部长兼公安厅长，广东省公安厅长、广州市委常委兼市公安局长等职。每到一地，不是领导繁重复杂的重点城市接管工作，肃清潜伏敌特，就是随军指挥解放大城市的情报保卫工作，为全国解放做出了重大贡献，他的工作受到叶剑英等老一辈革命领导人的充分肯定和高度赞扬。在此期间，他与家人聚少离多。

正当布鲁在广东夜以继日开展对敌斗争维护治安之时，1951年1月24日夜，突发了广东“两陈案”，布鲁和一批同志蒙冤身陷囹圄。1953年3月18日，以“包庇重用特务”等罪名判处布鲁有期徒刑十年，剥夺政治权力五年。在狱中，布鲁一直为被无辜牵连的大批同志而痛心，更为因此使我广州、港澳情报工作遭受严重破坏而痛惜。但他相信，党是母亲，母亲错打了孩子，既不能反抗也不能埋怨，党一旦了解了实情就会顾惜自己的孩子。于是他要坚强地活下去，坚持不懈地对自己的问题，不屈不挠地申诉。在全国妇联工作的吕璜同志，也被开除党籍。1972年2月，布鲁同志经过10年的监狱关押，又在农场被监管11年后，因病逝世。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报党中央批准，由公安部成立“二陈案件”复查小组，于1980年12月6日，给布鲁（陈泊）、陈坤（原广州市公安局副局长）以及受牵连的同志做出结论，彻底平反。中共广州市委在广州银河公墓，举行了布鲁和陈坤同志骨灰安放仪式，公安部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举行了布鲁和陈坤同志追悼大会。吕璜也被平反恢复了党籍。

从1942年结婚到1972年布鲁去世的30年里，吕璜与布鲁夫妻团聚时间很短，1953年布鲁身陷囹圄后，吕璜自身受到牵连，见面更是艰难，但她相信布鲁，相信党，不断向党的高层进行申诉，因此被迫检讨无数次、要求与丈夫划清界限、并被监督劳动。平反昭雪后，她在中纪委、中央整党办、延安女子校友会等机关、组织继续为党和人民而努力工作。在特殊的革命环境下，吕璜没有自己的亲生骨肉，年过九旬的时候，她依然和自己一手带大的、布鲁年已七旬的次子相依为命。吕璜说：我和布鲁在延安结婚，相知相敬相爱一生，只有八年的夫妻生活，却有长期的分离。但愿死后，两人的骨灰一起送回琼海博鳌布鲁的老家，合葬在一颗大树下。

2017年3月7日，吕璜辞世，享年97岁，遗嘱不通知亲友，不搞遗体告别仪式。鹅池依旧，斯人已矣。她在艰难的处境中独守了一辈子，最终达成了与丈夫相守不分离的执着愿望。

作者：夏辉邦，庆城县公安局一级警长，庆城县公安文联副主席，政协庆城县第十届委员会常务委员，甘肃省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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