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中国·故事〗刘秉荣|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2024-09-16 12:12   北京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刘秉荣

正值祖国大西北草原花开之际,我们乘车从兰州出发,经过河西走廊,一路奔驰,直奔阿克塞。




阿克塞位于甘肃、青海、新疆3省交界的地方。这是个地域偏僻,但风光有它的壮丽之处。


勤劳勇敢的民族——哈萨克族即生长在那里。


车过敦煌,继续向西北方向驶去,但见一望无际的荒凉戈壁。正值中午时分,戈壁远处,缥缥缈缈,似水似山,转瞬消失,又出新景。大家感慨之际,汽车已飞出数百公里,向阿尔金山爬去。放眼望去,阿尔金山的主峰,巍巍挺拔,似倚天宝剑,山顶积雪,在阳光之下,银光熠熠,玲珑剔透。山下绿洲,白杨红柳,郁郁葱葱。


出发之前,我曾翻过史料,据载:阿克塞的哈萨克族是新疆哈萨克族的一部分,1934年至1939年间,因军阀的压榨,3万余哈萨克族人流浪到阿克塞一带,直到解放后,才在这里定居下来。




啊,勤劳勇敢的阿克塞人,你将给我留下什么美好的记忆呢?


汽车在绿洲中放慢了速度。车窗外,蓝天、白云、绿地、红花……“真是美丽的地方。”大家无不感叹着,忽然,一座蒙古式毡包出现在路旁,大家兴致极浓,决计到毡房采访。

车停后,我们一行数人踏着戈壁的卵石、青草,走到这座毡房前。司机小黎告诉大家,说这是典型的哈萨克毡房。我看去,毡房已经很旧了,外边放着些破破烂烂的家具。当我们走进毡房时,一股羊肉的骚味儿扑入鼻孔。毡房内光线不足,中间的火塘上安放着做饭的火炉子,做饭的家具也脏兮兮的。只有褪了色、布满泥污的花毡还显示出一些民族的特色。


床上坐着一个女人,看去有50岁的样子了,她脸上的表情木呆呆的,见到我们,没有什么表示。司机小黎常到这一带,对那女人说:“他们是从北京来的,到你家里看看。”

女人依然没有什么表示,她下了床,从一个脏脏的口袋里,抓出了一些用奶做的黑块块,放在一个盘里,端到我们面前。我想,她不愿说话,也许是见到生人的缘故?便向她问话,几乎是我问一句,她答一句,从不多说。从对话中,我得知他叫玛利亚,才40出头。她有3个孩子,丈夫依布拉衣木,去了县城卖羊毛了。我问起她家生活,她只叹了口气,没有言语。


由于毡房的破旧(主要是电影电视中那美丽毡房印象太深,同现实生活相比,反差太大了),女人的寡言,大家都有点扫兴,决计离开,正这时,一个高大的男人出现在我们面前,他有一副健壮的体魄,黑黑的面孔,见我们打量他,自我介绍说:“我是这里的主人,快坐吧。”

不用问,他就是依布拉衣木了,我问:“你去卖羊毛了?”

他点点头,我继续问:“生意一定很好啦?”

他没言语,脸上却闪出了一丝苦笑,接着,掏出烟来。我们大家分吸后,随便的扯了起来。他深深地吸了几口烟说:“往年羊毛很抢手,不少外地人到这里收购,羊绒卖到170元一斤,今年上边发了指令,不准卖给私人,都要交给公司,可现在公司不要了。


一家大小指着羊毛羊绒吃饭穿衣,私人不来了,公司不要了,这些羊毛又卖给谁呢?今天我去了城里问,公司说还不能收,他们带着我看了库房,库房里满满的。”说到这儿,他抬起脸问:“你们从北京来,知道的多,咋个抢手的羊毛都不要了呢?”

这绝不是三句两句话能说清的,我们只好把报上的话给他讲了讲,他听的似懂非懂。我们又谈到了他的家庭。得知他们夫妻俩没有文化,已给县上某单位放了17年羊了,那时他们才20多岁,如今已近40岁了。县里那个单位早就答应给他们解决户口(商品粮),但没有落实,他们夫妻俩把美好的青春,奉献给了县里那个单位,常年在风雨中牧羊,玛利亚得了许多病……

告别这一家,汽车继续在绿海中奔驰时,大家心中那美好的兴致似乎消失了,坐在车上,默默的没有言语。

阿克塞到了,这个位于海拔3400多公尺的县城,仅有1000多人。大家无不感叹,真是个偏僻的去处。

傍晚,我们又走进了一哈萨克族人家。这家房子虽然旧些,但收拾的很干净,我们刚进院,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哈萨克族打扮的姑娘热情地把我们让到屋中。她有20多岁,说着很好的普通话。屋子里也很干净,靠床铺的墙上挂着图案很漂亮的挂毯,床前的两头挂着帏幔,桌上放着许多书,还有一台普通录音机、磁带……看来这姑娘是个有文化的人。


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她笑着的给我们端来了食品。接着,她告诉我们,她叫萨丽亚,今年25岁。父亲叫达吾提汉,过去给生产队放羊,一个人能放500只。哥哥叫佧买斯,母亲叫拉提法,他们都没文化。1979年,她念初二时,考上了北京民族学院附中,在北京上了3年学后,她又考上了伊犁师范学院,在那里学了5年。后来,她从伊犁回到家乡,在县中学担任了教师。

她是阿克塞的第三代大学生,是这里了不起的人物,是见过世面的人。


“你不感到这里偏僻吗?”我想到她在外多年,很可能不适应这里的生活了。

萨丽亚点点头很严肃地说:“我们阿克塞在外来人眼中,是美丽的,但是,他们只能作短暂的停留,决不肯永久留在这里。这里太偏僻了,太落后了,像我的父兄,他们心地善良,因为他们没有文化,他们那善良的心近乎麻木,靠着他们的力气是不可能把阿克塞振兴、富强的,他们只能起到繁衍儿女的作用。使我们哈萨克人富强,必须使教育腾飞,改变人的素质,从而一扫封建的、腐朽的、落后的东西。为此,我放弃了留在外地的招聘,回到家乡,我要把我学到的一切知识,告诉这里的孩子们,使他们能够站在阿克塞,放眼看世界,把世界上一切先进的东西都吸收过来!使我们这个民族,立于世界之林。”

听了萨丽亚的话,我不禁内心中发出赞叹:“萨丽亚,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姑娘!”



当我们喝着萨丽亚亲手煮的奶茶,吃着奶酪时,她写了一首诗,表示了她们一家人的心情:

“我们是个牧羊人,

放声歌唱欢山谷,

客人来了全家喜,

喝杯奶茶表示我们的心意。”


奶茶是用鲜牛奶煮成的,应该说是好喝的,可我喝不习惯,总觉得有股膻味儿,但在热情好客的姑娘面前,我还是喝了一碗又一碗。

第二天,我们驱车到了县城南边的海子草原。这里流径如网、牧草稠密。当我们向一座山包走去时,传来了银铃般的歌声:“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

循声望去,是两个哈萨克族姑娘,年约十五六岁,正坐在山坡上唱着,她们的面前是雪白的羊群。我们走到她们身边。两姑娘见我们走来,不再唱了。我见其中一姑娘拿着本《流行歌曲选》的书,便笑着说:“你们会识谱吗?”

其中一姑娘说:“还行,在学校里老师教的。”

我忽然想到她们正是上学的年龄,便问道:“你们怎么不上学呀?”

两姑娘沉默了。好一会儿,一个咬着嘴唇的姑娘说:“家里不让念了,说识几个字就行了。”

我的心头不由得一颤,我想起了萨丽亚,也想到了那木呆呆的玛丽亚。不由内心中感叹:可怜的姑娘啊,仅仅识几个字是不能行的,也许你们比你们父兄要强些,他们不识字,更不懂流行歌曲,但仅仅识几个字,是决不能改变那贫困和落后的命运的。

当我们离开两姑娘时,她们又唱起了歌儿:“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啊,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抬眼望去,海子草原和苏干湖边,茂盛的牧草中,开着一朵朵鲜艳的红花。


(曾载入《橄榄绿》1996年第一期)



作者简介


刘秉荣,天津宝坻人,1965年入伍,同年12月入党。先后在某军炮团、军政治部、北京军区政治部宣传部、武警部队政治部宣传部任记者、编辑、主编、文艺创作室主任。总参《贺龙传》编写组成员,国家一级作家,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中国通俗文艺研究会副会长。享受政府特殊津贴。1966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中国工农红军全传》《八路军新四军全传》《红一方面军纪实》《红二方面军纪实》《红四方面军纪实》《贺龙全传》《彭德怀传奇》《朱声达将军传》《唐子安将军传》《红海忠魂》《魂飘重霄九》《西路军魂》《国民政府秘史》《北伐青史》《辛亥革命秘史》《天变》《杨三姐告状》《洪湖血浪》《刘家友传》《新编拍案惊奇》《菜刀记》《东方武警》《南疆擒魔》《英雄赞歌》《尘烟滚滚唱英雄》《共和之殇》《新军阀大战》《洪湖曲》《屹立》《善书》等70余部著作,在报刊发表作品数百篇,总字数5000余万。《贺龙元帅》获全军第五届图书奖,《贺龙全传》获全国长书金奖等奖。其中《中国工农红军全传》、《八路军新四军全传》、《贺龙传》等53部3878万字是红色经典著作,2023年8月经“上海大世界基尼斯总部”审核向其颁发了“个人创作出版红色经典主题著作字数之最(累计)——大世界吉尼斯之最”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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