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新作】崔国发:沉思集(四章)

文化   2024-11-07 00:03   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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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思集(四章)


安徽 崔国发



住惯了地洞的动物,处于午夜的寂静之中,或者沉入香甜的梦乡,它以为这样便可以避开世界的苦难,而能尽享灵魂的安宁与和谐。

大隐隐于市,它想尽了一切办法隐藏自己,却不曾想,虽躲过外部世俗喧嚣的入侵,却不能平息内心深处的空洞与恐惧,有时心灵受到的伤害远远深过外在的浮尘或阴霾。

孤军深入的动物,在洞穴的顶部,覆盖着松软的浮土和厚厚的苔藓,本想保护自己,却又时刻担心,可能有什么人或动物将它踩塌,自己会蒙受灭顶之灾。

仅仅是为了拯救生命而设置的一个窟窿,甚至于对迷津,它也起了赞赏之意,可这些都是不靠谱的,因为精神的极度空阒而使得它似睡似醒,为此它一直耷拉着脑袋。

这便是卡夫卡对地洞的一种深刻挖掘--现实的迷幻与虚妄让我们自己失去了真实。解决的办法,无非是两种可能:要么把那些宝贵的东西在阳光下晒出来,要么自我囚禁于黑暗而霉变的地洞之中,连自己的眼睛也无法睁开。

现在它应该明白,不要犹豫,更不能在精神上承受长久的焦虑,是出来的时候了。



除了西西弗,没有人能推动那块粗砺的巨石,而且要把这巨石推到山顶。因为石头自身的重量,它又滚下山去,之后的西西弗,再推起那火热的石头,千百次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在痛苦的炼狱中,他经受着长久的磨难,有谁知道这石头在时光中的巨大份量?

太阳当空,山势陡峭。向上的每一个脚步,都必须踏实稳健。一张饱经沧桑的脸,似乎比石头更为坚硬,超越苦难的煎熬,在短促的呼吸中,释放出心中孤独而澎湃的激情。

也许在你的凝望中,他从事的只是无效的劳役,也许你还会抱怨他屈服于诸神的淫威,听从于命运的摆布,但他毫不退缩,义无反顾地担当起常人所难以承载的重负。

在加缪的辞典中,他是一个荒谬的英雄。

踉跄中独步,那贴紧石头的面颊,落满尘土的肩膀,痉挛颤抖的双足,僵直凝重的胳膊,都纷纷滴沥出鲜红的血迹。但他不是卑躬屈膝的懦夫,他总是披荆斩棘,毅然决然地,有着大无畏的英雄气概,理直气壮地挺起自己坚强的腰杆。

多少年过去了,这沉默的巨石,几近于疯狂的巨石,在西西弗苍莽而饱满的胸肌上滚动。

火的蒸腾或力的奔突,虽然惨烈而悲壮,但是,没有什么石头能够销熔他生命的意志,也没有什么石头能摧毁他坚定的信仰。

峰顶空荡,混沌初开。这巨石上的颗粒与岩砂,惟有对西西弗才形成一个精神世界。



无论桑丘怎样劝说都无济于事,反正在堂•吉诃德的眼中,那风车就是一个个巨人,仿佛那风车的翅翼便是巨人长长的臂膀。

一道道光芒划破了匹夫之勇。面对在者,游侠的长矛在冥冥天地间虚晃着一种光辉而怪诞的热望。面对这些在风中转动的庞然大物,他显然过于冲动与鲁莽。

这似乎就是一场生死的较量。入了魔的骑士,与风车展开了荒唐的激战。盲目冲刺的结果,只能是一番皮肉之苦,并且还可能使自己的灵魂永远地蒙受创伤。

折戟沉沙,也许从一开始,堂•吉诃德就不懂得斗争哲学,直到他看见一丝丝血光方才明白,并非仅凭自己的一身强力就可以称雄。

有时,明辨与智谋,比冒险与勇敢不知要强多少倍。

此刻,风车仍在无休止地转动。如果在劲风中,它们还能推转石磨,并且呼啸出的声音是那么的骇人听闻,不是所有的魔法都可施展,也不是所有的刀剑都能试锋芒。

或许我们生命中有许多最严重的关头,或许在生活中还有与风车遭遇时所面临的这样或那样的艰难抉择,我们不妨扪心自问:是否准备好了,各项行动的可行性?

大风起兮风车转,我们最要紧的是,必须试探好萧萧易水的寒凉。



大海空茫,我们看到的,是一排排海浪的疯狂,但只有天知道,它还藏有多少座冰山。

这看不见的,冰山写下的复杂结构,在冰冷的海水之下,确实令人难以捉摸,它那不可测知的深度。即使是海妖的潜泳也只能探见它的表象与存在的虚实。

世界漂移,一只起伏跌宕的方舟,试图接近它的明净与晶莹,仿佛它不过就是一片透明的石块,白茫茫的冰山,仅仅是一片苍茫,没有人怀疑这水的变体还有什么暴力。

是的,在大海凝固之处,我们真的看不出,冰山究竟隐喻着什么,我们所能领略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不过是冰山露出海水的部分。

有时连我们自己都弄不清,我们的潜意识里,到底有多少在阳光之下尚未溶解的梦。

就像在海平面下那些不为我们所知的部分,或许正是它们,构成了冰山的主体,有些意识其实就潜伏在我们的梦中或自己的内心深处,只有弗洛伊德们才知道它何时得以显露。

生命中的海市蜃楼,往往雪藏在它缥缈的幻象之中,直到那些苦涩的海水把它淹没,我们并不知道事实的真相。

甚至于在泰坦尼克号沉没之前,我们所见的,无非是一道钢铁的擦痕而已,直到那些隐秘的部分,把噩梦中的人们定格成历史的休止符,我们仍听不见亡灵的叹息。除了飞翔的海鸥,没有什么翅膀能抹去一场凛冽的风暴。

但愿人生的航行不要触礁。只要侧耳就会听到,一座冰山在冰冷的海水下面炽热的呼吸。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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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国发(1964-),安徽望江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黎明的铜镜》《鲲鹏的逍遥游》《黑马或白蝶》《水底的火焰》《红尘绿影》《中国散文诗学散论》《审美定性与精神镜像》《散文诗创作探微》《诗苑徜徉录》《香港诗魂》等诗文集,待出版《时间与溪流》《守夜人的更鼓》《镜与灯》《秋水与雪山》《词语的杯盏》《散文诗哲学研究》《洗心斋诗稿》等著作。曾获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柯蓝杯”散文诗奖、刘勰散文奖、杜牧诗歌奖、徐霞客诗歌散文奖、第五届中国·散文诗大奖、全国十佳散文诗人奖、全国散文诗大奖赛金奖、中国散文诗“天马奖”、《中国校园文学》奖,《星星》全国诗赛优秀奖,《芳草》诗歌奖,全国报纸副刊报告文学奖、华东报纸副刊散文奖、安徽文艺评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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