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完一个国庆假期，哀牢山突然火了。
记得上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2021年四名地质人员在山里失温遇难，然后单位组织安全学习。危险的刻板印象还没来得及消除，它却画风陡变，现实版云南虫谷、人类禁区、1亿人闯进哀牢山……一下子，哀牢山竟然成了网红。
所以，哀牢山到底有什么，偏要去哀牢山是什么意思？
现在网络上的哀牢山，已经叠满了神秘、危险、灵异，甚至是阴森、诡异等各种Buff。早些年大家讨论土司宝藏、哀牢古国，中央电视台还播出过猝死迷雾，这个假期又突然“热炒”起原始森林、深潭藏“蛟”、磁场异常。所以，这究竟是自然的鬼斧还是人言的成虎？今天我们就以地质眼光，“祛魅”哀牢山。
哀牢山位于中国云南省中部，是云岭向南的延伸，云贵高原和横断山脉的分界线，元江和阿墨江的分水岭。山脉北起楚雄，南抵绿春，整体走向西北至东南，全长500公里，平均宽度20公里，超三千米海拔的山峰有20多座，主峰3166米，即哀牢山……打住，这不是写报告，我们要讲故事。
讲故事，就必须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
长江演化模式（郑洪波，2016）
哀牢山的成长史始于约1.4亿年前（中生代燕山运动），彼时哀牢山乃至整个云南省的古地理都与今天迥异，没有高山、没有峡谷，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低地平原，以及平原上奔流不息的大江大河。彼时，长江尚未形成，也并不穿越三峡东流入海，古金沙江（今长江上游段）还同萨尔温江、湄公河、布拉玛普特拉河、红河及伊洛瓦底河等一道并流奔腾，一路向南流动。
印度板块与欧亚板块相撞动态图(网络图片)
然后，远在南极圈附近的印度次大陆突然一路向北，开启它超远距离、超高速度（平均12厘米/年，在板块运动中确实是高速）的漂移运动，最终在6600万年前一头撞向亚欧大陆，造成喜马拉雅山脉及青藏高原的幕次隆升，同时也深刻影响着中国尤其云贵川一带的地理气候等格局。
哀牢山至红河区域性走滑剪切带（杨鹏，2023）
哀牢山受造山运动的影响十分强烈。约3700万至1400万年前（晚上新世至早更新世），哀牢山多次受迫隆起成山，时间正好与喜马拉雅运动一二幕对应。360万年前喜山第三幕爆发，青藏高原先是在昆黄运动中快速上升至3000米，继而在共和运动中抬升至4000至4500米。哀牢山紧随其后快速抬升，正是在这一时期达到其现代高度，并成为云贵高原向横断山脉过渡的分界线。横断山脉也在同时期成长为中国地势三级阶梯的重要分界线。
此外，哀牢山还避开了板块碰撞的正面战场，它位于青藏高原东南缘，继而表现出斜向碰撞特征。扬子陆块与印支陆块在挤压过程时发生走滑运动，沿着板块边界形成哀牢山至红河的区域性走滑剪切带，坚硬的岩石遇上脆弱的剪切带，进一步加剧着哀牢山地貌上的强烈切割。不仅如此，剪切带还严格控制着哀牢山脉的发育方向，如一支巨大手臂挡在横断山脉南延的前缘，形成交错的山脉布局，而哀牢山正好被深藏于最中心地带。
苴力至茅草坪一线哀牢山流域水系网络分布图（梁红颖，2015）
在造山的间歇期，地质作用也没有闲着，而是以外营力形式继续对哀牢山加以雕琢修饰。由于行星风系的影响，从北非到西亚，全球北纬20～30°地区，几乎都是连片干旱和沙漠地带，唯独在中国南方，情况却格外不同。青藏高原的剧烈隆起戏剧性地改变着中国南部的整体气候与环境。平均海拔超过4000米的高原地势，让青藏高原成为一座规模巨大的高原挡墙和抽风机，阻挡并增强了太平洋东亚季风携带的水汽，进而造就了哀牢山丰富的水系和流水侵蚀现象。
此次哀牢山走红，与一位网名“山取”的颜料师不无关系。网传他进山找寻异极矿，却遇到神秘事件。
异极矿标本（208地质队）
先说他要找的矿物。异极矿是一种产于铅锌硫化物矿床氧化带的闪锌矿氧化产物，形态多集合体，如皮壳状、放射状、肾状、纤维状、球状、钟乳状等。集合体中混入杂质，能呈现多重颜色，常以蓝及蓝绿为主，也有白、灰、浅绿、浅黄、褐、棕等色。因异极矿颜色艳丽、形状奇异，故而备受矿晶收藏者和颜料商喜爱。
哀牢山金矿带简图（武中洋等，2024）
异极矿成矿模式与构造运动存在一定关联性。而哀牢山毗邻喜马拉雅造山带，是扬子陆块与印支陆块边界带，还历经多期次构造挤压和造山运动，正是天选的“先天孕矿圣体”地带。除异极矿外，金、银、铜、铅、锌、铁、锰、水晶、大理石等，都是哀牢山的“土特产”。别的不说，山取是真会找地方。
所以听到这里，你的歪心思是不是要动起来了？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矿产资源法》，矿产资源属于国家所有；禁止任何组织或者个人用任何手段侵占或者破坏矿产资源；勘查开采矿产资源必须依法分别申请、经批准取得探矿权、采矿权。动手前，请一定牢记这些条款。
黑长臂猿(网络图片)
哀牢山有原始森林，自然保护区是全国最大的原始中山湿性常绿阔叶林区。哀牢山历经间歇性构造运动影响，造山作用和流水侵蚀交替发生，致使地形切割强烈，青藏高原高耸又带来充沛降水和适宜气候，进而成为生物演化的理想场所，这里生活着1400余种高等植物，各种野生动物460种，其中不乏水表树、银杏、黑长臂猿、黑叶猴等濒危物种。
在宏观地理上，哀牢山还被包裹在横断山脉、云贵高原中间，自古人迹罕至，更让这些生物远离人类打扰和威胁，哀牢山是它们肆意生长的天然避风港。尊重自然、保护自然，我们更不应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去打扰和影响它们的生存生活。
哀牢山(网络图片)
迷雾森林也很好解释。青藏高原高耸带来的充沛水汽，连绵山脉对局部气象的阻碍，深切割地形形成的微地貌的相对封闭，以及地表发达的水系和原始森林覆盖，让哀牢山里的峡谷、低地、谷地、湾地等处自然容易郁结水汽。
最后是大地磁场异常，这更不是什么问题。在野外，如周边出露有带磁性矿物地层或岩石，就容易造成指南针偏差和失灵。笔者以前在重庆做区域地质调查时，遇到綦江组、须家河组二段等含铁地层，就多次遇到类似情况，左右不过50米距离，但两个指南针始终对不上，总之神秘感什么的，大可不必。
最后，网络上对哀牢山的热议，其实是没有严格区分哀牢山、哀牢山自然保护区和哀牢山原始森林生态旅游区三个概念。区分并不难，哀牢山是地理概念，整个山脉都包含在内。生态旅游区靠近元江、石门峡一带，已开发，可放心玩耍。自然保护区在哀牢山北中段，1988年划定，人迹罕至，所以如没有允许、准备不足，都请不要涉足；而且正如前文所说，尊重自然、保护自然，请不要为了自己的好奇心，去打扰哀牢山的宁静。
哀牢山那么远，啥时候能去耍？对重庆人来说，去一趟哀牢山还是很具体的。时间、精力、交通、物资等等，都需要好生准备一番才能成行。不过不要慌，贴心如我已帮你找好了“平替”——巫山。
从地质人的角度来看，哀牢山和巫山还真有不少可类比性。
中国地势阶梯分布图(网络图片)
哀牢山云贵高原与横断山脉的分界线，巫山是中国地势二级阶梯的分界；哀牢山在扬子陆块西南缘，巫山在扬子陆块东北缘；哀牢山是线形山，巫山也是线状形山；哀牢山东陡西缓（主应力从西侧传导而来），巫山主要构造则西陡东缓（主应力从东南传导而来）；哀牢山一带可能存在过古长江（存疑），巫山现在真流淌着现代长江……
巫山与哀牢山及其在扬子陆块的位置（据中国大地构造图修改）
这是因为，哀牢山和巫山是在2.2亿年以来中国大陆板块持续汇聚运动的宏观大势中，独立出现于扬子陆块西南和扬子陆块东北两个的陆内造山运动的结果，二者一方面携手演绎着中国西南地理地貌演化的辉宏篇章，另一方面又基于各自不同的地理地质背景中展现出丰富的多样性和复杂性。
巫峡（208地质队）
当哀牢山在喜山期一步步隆升至现代高度时，巫山正以相似模式在昆黄和共和运动作用下迎来飞速生长，长江三峡也得以逐渐形成。一方面重庆地壳以奉节－巫山为中心发生掀斜式抬升，昆黄运动时抬升速率约每年0.5毫米，共和运动时增至每年1至1.5毫米。另一方面长江开始快速发育，并相继“冲开”西陵峡、巫峡和瞿塘峡，形成举世瞩目的长江三峡。
巫山龙骨坡遗址及出土石器（据中新社修改）
巫山是东亚人类的摇篮。巫山龙骨坡遗址是迄今欧亚大陆时代最早、内涵最丰富的史前文化遗址之一，保存了248万至180万年前丰富的古人类、古生物遗存及古环境信息。巫山生态资源也十分丰富，地处三峡核心区域，库区内共有植物6088种，脊椎动物499种。
山海经中次九经路线示意图（徐克，2016年）
或者你对典籍感兴趣，《山海经·中次九经》所载隅阳山、岐山、勾檷（mi）三山，可能位于今渝东北地区。《大荒南经》《大荒西经》另有巫山、云雨之山等记录，言“巫山者，有帝药”等，其中的帝药很可能与古代炼丹有关，而炼丹又离不开朱砂（水银）。
巫山矿产资源很多，此处单举盐矿以说明。巫山大溪遗址以墓葬方式保存了前4300至前3300年重庆制盐的证据，该遗址出土大量尖底缸（古代制盐器具），以及存储鱼的窖穴和层层摆放大鱼的坑等，有人推测尖底缸是作为装盐工具随盐销售至此，大溪先民再将其用作腌制鱼肉、鱼酱的工具而发展出新的产业。
大宁盐场遗址宝源山白鹿盐泉(网络图片)
巫山以北的巫溪宁厂古镇一带，是东亚地区考古发现最早的规模化生产的盐业遗址群，从前2000年就可能已存在食盐开采活动。《华阳国志校补图注》说“当虞夏之际，巫国以盐业兴”，很可能就是指宁厂古镇。《通典》记载夷陵郡巴山县清江水，一名夷水，一名盐水。《水经注》考盐水、巫溪和大宁河系指同一河流，因其水南有盐井而称盐水，盐水下通巫溪，因而巫溪又兼盐水之称，又因水在大宁县而称大宁河。
巫山神女峰(网络图片)
最后是变化无穷的巫山云雾。巫山多云雾，虽然宋玉《高唐赋》中的“其上独有云气，崪兮直上，忽兮改容，须臾之间，变化无穷”不一定可靠，但元稹《离思》里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确是实打实的巫峡美景。
你也可以跟着郦道元、李白、杜甫、陆游的脚步，或顺江而下，或溯流而上，听一回“两岸猿声啼不住”，看一眼“岩空倒看峰峦影”（陆游洞摩刻）。沿着一条长江，纵览千年文脉，让山川、地理、历史和人文，于此刻汇聚，皆融于你一人之心。
最后还是那句话，尊重自然、保护自然，只要我们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美始终就在那里。
（以上内容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供稿 | 苟敬
编辑 | 苟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