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冒着巨大无比的风险,蹲下,把视作珍宝的混色鞋带解开,再突然狠狠地往马路上砸去,这是我唯一能临时想到的稍为安全的方式。就着前面挤成一团,后面零零落落的大部队行走,揣度着节奏赶赶停停,街道上车水马龙。他现在已经是正着衣冠领带的模样,领着分队穿行在马路之间。我刚抬头,便撞上他瞥见我的眼神,悬着的心脏骤然间被猛击一下,他发现了我。窘迫中,等待着接受即将到来的审判。可这次他扭过了头,竟不去指认我的异常。
现在我们已经处于第十八层,昨天,敝帚自珍的几样自留物成为了凶手逼迫中的牺牲品,无可奈何地从悬崖掉进深渊之下的雨水里。他们已经是我为数不多的支柱,那一刻我只想顺着岩石爬下去找回他们。但我还是怕死,怕摔死,怕溺水。很多次,我被凶手们折磨得头破血流,破烂的衣服下全是新的旧的伤痕和黑黢黢的印子,流下的汗水与眼泪贪婪地蛰食伤口,我就这样在碎石满地的断壁残垣中匍匐,但还是没有一点办法,我其实根本就救不回那些已经离我而去的东西。那天洗完呆在自己几平米的小房间里,原本一栋不起眼的破楼,里面每一间都改成了卧室的样子,一人住一间,九楼,一整排,一扇门。严禁串门,禁止交流。看着窗户上像笼子一般的几根不锈钢铁柱,前楼的背影,视线所见到的几平米,世界在被挡住的地方便延展开来。我特别想从九楼跳下去,这样说不定还有一丁点残余的机会逃跑。但我想到了前两天隔壁房间跳楼自杀的那个人。我害怕,更怕就这样引起了凶手们的注意,他们且不论半死不活,只会继续把你往死里蹂躏,折磨,再送进那个地方。听说这段时间陆陆续续有人自杀,那些人很多我已不再认识,只知道许多脸熟的,从此之后再也没见过。尽管从机会上说,这小小的筒子楼,理论不应该存在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可最近我似乎见过许多,一两次照面后,就再没有下文。
那天不知怎么,我回到了曾经所在的第五层,时间的偏折里,与那时候的朋友和敌人再次相遇。这里大多都是女孩子,她们有的人现在在十八层已经扭曲,有的人成了光鲜的腿子,是被毕恭毕敬,唯马首之瞻的对象。还有一个那时还刚进来不久的女孩儿,兴奋地对来造访的我说,这里好!于是拿起电话就开始拔号,邀自己的朋友也来。一阵绞动的心悸涌上心头。
我们分别被送进隔壁楼一个又一个的房间,总是几个挺着大肚子的头头,还有一个嘴很碎的婆娘派人接我们过去,挂着一副又来了一笔大生意的表情,然后坏笑着说这次轮到你亨受了。可这他妈明明就是炼狱,我看到了一批又一批,挣扎无果就此沉沦的,她们就是一个又一个实验。
在第五层的时候,房间的走廊里,我看到了他,他正准备被押进一个房间。我不知道那房间的背后是什么,但隐约记起他那时应该是我的战友。模糊的记忆渐渐像冰山一般浮出水面,我想起了曾经的一些事。他那时救了我许多次,出谋划策送我出去。但没过多少年,就在这十三层陆陆续续的经历中,我的记忆已然颠倒到,连这竟也不再能想起来。他用手指,横起来的食指,在自己的脖子处比划,先从下巴,再是下额的地方,再到颈动脉,再往下,再往下.…我仿佛看到了根根分明的红色印记,开始在他的皮肤上慢慢显现…他穿着满是褶皱的深灰讨衫和破破烂烂的牛仔裤,我此刻才想起那时他平日里所有黯淡的样子,他也是这里为数不多的男性。他知道我正在看他,被押送进房间的这一刻,我才一激灵地反应过来,第五层的时候,他还留着一头凌乱的长发。
在我刚进来前的某天,正在红绿灯下停车,透过挡风玻璃,我看到了马路上的他。他那天突然在马路上停下,解开自己鞋带,向我的车窗砸来。于是我气冲冲地下车找他理论,走上前去才发现他原来不是女孩儿。后来他带我去了一家小小的店铺,里面都是闪闪发光的精致娃娃,特别美。梦回的时候,那家店屡次出现在我的梦里,明亮,残忍,恐怖…暖黄色的灯光下悄悄渗透出血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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