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峰葡萄作为巨峰葡萄的芽变品种，因个大味甜等特征，在水果市场颇受欢迎，价格也较巨峰葡萄贵不少。然而，辽宁营口盖州市一起因“真假辽峰葡萄”引发的官司，打了4年之久，疑云却始终未曾散去。
近日，家住营口盖州市的张先生向新黄河记者反映，2019年他从当地苗种商人吴某处花费5万多元，购置了4万株辽峰葡萄苗。等成果后，发现其种植的葡萄并非辽峰葡萄，最终不得不低价出售，前后损失超过百万元。对于售假苗一事，吴某拒不承认，并以张先生种植经验不足为由拒绝对方索赔。2021年，张先生将吴某诉至法院，法院也委托两家鉴定机构先后鉴定树苗是否为辽峰葡萄。然而，最终鉴定结果却相互矛盾：首家鉴定机构通过田间鉴定法，认定其并非辽峰葡萄苗，另一家鉴定结果则通过DNA检测，认定其为辽峰葡萄。
（左为辽峰葡萄，右为张先生所种植的葡萄）
两家鉴定机构结果截然相反，让这起普通的消费纠纷变得扑朔迷离。“首份鉴定结论有辽峰葡萄育种人赵铁英背书，第二份鉴定结论则明显存在瑕疵，辽峰葡萄根本都没纳入DNA库中。”张先生说。最终，案件经历一审、一审重审，二审后，营口市中级人民法院以合同未详细描述辽峰葡萄特征，且辽峰葡萄在农业主管部门没有备案和定义等为由，驳回张先生诉讼。
辽峰葡萄究竟如何辨别真假？新黄河记者了解到，因为辽峰葡萄是巨峰葡萄芽变，两者外形相似，目前并没有统一的检测和认证标准。辽宁省种业发展中心工作人员也表示，辽峰葡萄没有DNA族谱，目前无法做DNA检测。种植户如遇到兜售假苗的情况，可向相关农业执法部门进行举报投诉。
购买辽峰葡萄苗疑遇“李鬼”
公开资料显示，辽峰葡萄是辽阳农民赵铁英1999年从自家巨峰葡萄园中培育出的优良无性系芽变品种，果大（单粒最大可达30克）、含糖量高、果肉紧实。目前已获得中国地理标志认证，售价是普通巨峰葡萄的2-4倍。2019年初，张先生联系上葡萄种苗商吴某，以每株1.35元价格购入4万株辽峰葡萄种苗，购苗款共计54000元，双方签订了购买协议。
张先生从吴某处取得葡萄苗后，兴建26栋大棚和露天藤架进行种植。张先生称，2020年8月下旬至9月是葡萄成熟期，周围的葡萄种植户已经开始采摘出售，但自家大棚的葡萄大部分仍未成熟，少数成熟的葡萄无论从叶形、果状、大小、口味等多个方面均与周围农户的辽峰葡萄大相径庭。“待第一批成熟的葡萄采摘下来，当地经验丰富的收购商只是瞥了一眼，便告知这就是巨峰葡萄，果粒松散、色泽不对，口感不佳。”最终，上门采购的批发商都以非辽峰葡萄放弃采购。“正常辽峰葡萄的采购价为6-8元/斤，当时只能以2元/斤的普通巨峰葡萄价格出售。”张先生表示，因葡萄品种问题，收购价加前期投入损失共计百万元以上。
在发现葡萄品种问题后，张先生第一时间联系了种苗商吴某，吴某坚称自己出售的绝对是正宗辽峰葡萄种苗，表示可能是张先生葡萄种植技术不过关，影响了葡萄正常生长，最终导致果实走样，并拒绝其索赔请求。
两次鉴定结果相悖，法院一审驳回起诉
2021年1月，张先生以与吴某产品责任纠纷的案由向盖州市人民法院提起诉讼。同时，营口市中级人民法院委托黑龙江求实农业技术咨询服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求实农业”）对张先生从吴某处购买的辽峰葡萄苗进行鉴定。经鉴定，张先生购买吴某的葡萄苗，不属于合同约定的辽峰葡萄品种。根据求实农业出具的《技术意见鉴定书》，鉴定小组走访了辽峰葡萄育种人赵铁英，观看了辽峰葡萄基地。同时，鉴定组认为张先生的葡萄苗，叶、株、果皮口味与2007年9月13日辽宁省种子管理局专家组对辽峰葡萄叶、枝条、果实的意见不同。最终认定，张先生的葡萄品种不属于合同约定的辽峰葡萄品种，该葡萄苗违反国家种子法的相关规定，应认定为假种子。
（黑龙江求实农业技术咨询服务有限公司鉴定意见书截图）
求实农业的鉴定报告经庭审质证后，吴某当即提出异议，并申请按DNA比对法进行重新鉴定。随后，营口中院又委托科鉴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科鉴集团）进行鉴定，根据2022年12月9日出具的鉴定意见书，依据标准为《葡萄品种鉴定SSR分子标记法》（以下简称“《标记法》”），采用SSR标记进行品种间的DNA多态性比较鉴定，得出吴某出售给张先生的葡萄苗品种经DNA鉴定是辽峰葡萄。
（科鉴集团有限公司鉴定意见书截图）
同样的葡萄苗，却得出两种截然相反的鉴定结果。盖州人民法院认为，DNA比对法鉴定的结果比田间鉴定法结果更为准确，且求实农业鉴定人员也称DNA鉴定结果更为准确，故采信科鉴集团的鉴定结果。2023年1月17日，盖州人民法院作出民事裁定书，判决驳回张先生的诉讼请求。
辽峰葡萄疑未入基因库，DNA鉴定多处遭质疑
“对于第二次的鉴定结果，我并不认可。”张先生表示，辽峰葡萄苗这一品种的DNA并不在国家基因库中，根本无法检测，而且科鉴集团用SSR分子标记法做的检测形式并不科学，鉴定结果也不可采信，“科鉴集团依据标准是《标记法》，2023年4月，我们联系到了《标记法》起草人之一的姜建福，对方表示，科鉴集团仅对4对引物进行标记检测，结论是不科学，并出具了书面说明。”
根据一份姜建福所写的专业意见书：科鉴集团作出的科鉴【2022】综鉴字第30号鉴定意见书未按《标记法》规范操作，仅对4对引物进行标记检测得出检测样品属于相同品种的结论是不科学。《标记法》要求确定两个葡萄品种系相同品种或极近似品种规范要求需要对30对引物进行标记检测，科鉴集团仅选取4对引物进行标记检测，且4对引物均非附录中要求的引物，根据《标记法》标准，这种情况得不出检测样品相同的结论。
近日，新黄河记者致电姜建福了解相关情况，姜建福表示该书面说明确为他所写。“辽峰葡萄是巨峰系的葡萄品种，本身相似度就高，按照科鉴集团采用的检测标准，引物要求是30对，但科鉴集团只选取4对引物鉴定，其鉴定过程并不科学，检测结果不足以认定是否为辽峰葡萄。”姜建福表示。
值得一提的是，在一审判决书中，“求实农业鉴定人员也称DNA鉴定结果更为准确。”对此说法，新黄河记者联系到求实农业相关负责人孙先生。他表示，判决书中的这个表述并不准确，“我在庭审中的意思是，如果DNA检测库里有辽峰葡萄的DNA，那么DNA检测会更准确，但目前辽峰葡萄DNA并不在检测库里。因为辽峰葡萄品种没有在国家基因库中，所以我们按照国家规定允许的田间对比法进行检测。”孙先生回忆，他们的农业专家带着张先生所种植的葡萄果实和叶片，实地到访赵铁英的基地进行比对测量，得到数据后，又与张先生所种植的葡萄进行比对。“无论是从叶、茎还是葡萄口感，与辽峰葡萄有明显的区别，因此我们认定为假种子。此外，赵铁英也观察了我们拿去的树苗和果实，表示张先生所种葡萄并非辽峰葡萄。”
2024年12月20日，新黄河记者以鉴定辽峰葡萄种子DNA的诉求致电科鉴集团，询问该公司可否做辽峰葡萄的DNA检测，对方工作人员表示，他们不能做辽峰葡萄的DNA检测，问其原因，对方表示他们没有DNA检测资质。随后记者表明身份，问其该案件为什么能进行DNA对比时，对方表示涉及案件应由审理法院委托他们，才可以调查检测时的具体情况，拒绝透露更多信息。
二审认定“辽峰葡萄无定义”，鉴定标准成谜
因为不服一审判决，张先生上诉至营口中院。2023年6月，营口中院作出（2023）辽08民终934号民事裁定书，撤销一审判决，发回盖州人民法院重审。2023年8月，盖州人民法院对该案立案重审，最终再次驳回张先生诉讼请求。2024年3月，营口中院受理张先生重审上诉，并作出二审判决。营口中院民事判决书2024辽08民终962号显示，营口中院认为重审上诉主要争议是被上诉人吴某是否交付合同约定的“辽峰”葡萄苗。因合同未详细描述辽峰葡萄特征，且其在农业主管部门没有备案和定义，双方分别以外观特征、DNA为标准，采信不同鉴定意见书，各执一词。营口中级人民法院认为，双方签订合同时存在重大误解，张先生基于此违约责任的请求权基础不存在，交付葡萄苗时张先生不知外观差异，现葡萄苗已被使用无法恢复原状，撤销合同无实际意义，苗款不应退还。同时，双方为证明主张所做鉴定未达否认对方事实效果，各自申请鉴定产生的鉴定费应由自己承担，一审鉴定费负担应调整。“农村人买种子，直接是凭借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合同也是简单的几句话，根本不会详细约定所买种子的特征。”张先生无奈地表示。
因为辽峰葡萄是巨峰葡萄芽变，两者外形相似，那么辽峰葡萄究竟如何辨别真假？近日，新黄河记者联系到辽峰葡萄的育种人赵铁英。赵铁英表示，其培育的辽峰葡萄在申请注册时，并未对种苗进行过DNA采样，只在辽宁省种子管理局备案注册。“我们那个年代没有DNA检测，也就没有进行DNA采样，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检测的。”赵铁英还表示，购买辽峰葡萄苗还要看经销商有无辽峰葡萄的育苗资质，“当时确有鉴定公司来过他的基地，但具体内容记不太清。但可以确定的是，张先生所购辽峰葡萄苗并非自己授权的种苗公司售出的。”
新黄河记者还查询农业农村部、辽宁省农业农村厅、辽峰葡萄发源地灯塔市农业农村局官方网站，并未查询到有关辽峰葡萄具体注册情况。灯塔市农业农村局相关负责人表示，灯塔市是全国有名的辽峰葡萄的发源地和主产地，目前在全国销售情况很好，但如何检测种苗真假、是否纳入DNA库等问题不太清楚。记者又以种植户身份致电辽宁省种业发展中心，工作人员表示，葡萄区别于玉米、水稻等农作物，辽峰葡萄没有DNA族谱，所以无法做DNA检测。“种植户如遇到兜售假苗的情况，可向相关农业执法部门进行举报投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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