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想象,在省城广州,一支以广东为名的球队,会受到堪比客场的糟糕待遇。
又一年省港杯,本该成为粤港两地球迷球员的贺岁联欢,却变得格外拧巴与尴尬。比起乏味的场面和争议频现的判罚,越秀山体育场的看台折射着更多夺人眼球的看点,也呈现着诸多黑色幽默。这项自1978年起兴办至今的赛事,如今虽然火爆依旧,却也处处透着荒诞。
【尴尬的“广东队”】
虽然以“广东队”为名,但具体到参赛球员身上,并不是非广东户籍不可。只要在广东地区的俱乐部效力,或是曾在广东地区的俱乐部接受青训培养,都可代表广东队出战。90年代的范志毅、马明宇和李毅等非广东籍球星,都曾代表省队亮相。此后不管参赛阵容如何变化,以广东籍球员为主体,辅以部分位置上的外省球员,早已成为上至业界、下至球迷的默认共识。然而该项赛事自疫情后恢复举办以来,“广东队”的组成却越发变味。如果说去年以梅州客家为班底,还能勉强解释通顺的话,今年以才迁至广东一年的深圳新鹏城为班底,就令人大为不解。这支在过去7年都以“四川九牛”为名的队伍,阵中也几乎没有出生广东、或出自广东足球背景的球员。于情于理,除了是广东省唯一的现存中超俱乐部之外(梅州客家递补前),这支球队无论从哪个方面,都很难配得上“广东代表”的称号。或许是为了对得上胸前“广东”二字,这支临时组建的队伍还是尽量凑上了广东元素。侯煜、季家葆和杨一鸣几位广东球员进入首发,南粤名宿周穗安坐镇指挥。但不管如何找补,拜合拉木这样既非广东户籍、又不是出自本省青训的球员穿着广东队的球衣,怎么看都显得违和。就这样一支以省之名的队伍,能得到现场球迷的多少认可呢?他们用实际的穿着做出了回答。大部分在场球迷都不约而同地穿上了广州队的球衣。还有人穿着梅州客家、广州城、广东广州豹的球衣,甚至有孩子穿着可能是家中大人流传下来的、广药队时期的外套!至于广东队球衣?一是不多,二是真不熟。【这是主场?】
很难想象,在省城广州,一支以广东为名的球队,会受到堪比客场的糟糕待遇。争议早在开票时就出现。本届赛事的售票采用了抽签制,名为抽签,实为筛选。其目的是什么?当然是尽可能将那些真正的“省队球迷”,或者说会喊出一些“不利于团结的口号”的球迷挡在场外。虽说比赛以省港为名,但本场比赛并未体现出明显的两地对抗氛围,哪怕是穿着港队球衣进入主队区,也不会遇到太多阻力。港队球迷用粤语和英语交替的助威,也并不刺耳。更多的纷争发生在省内球迷之间。当仅占据了几排座位的深圳新鹏城球迷试图喊起“我们广东队”的口号时,回应他们的是红色阵营的巨大嘘声和“会不会说白话(粤语)”的无情嘲讽。响彻越秀山的“四川队”甚至诸如“流浪队”等更难听的呼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这支所谓的广东队究竟来自何方。物理上和行政手续上的异地搬迁并不难,但是心理和文化意义上的异地扎根,这支远道而来的球队还欠缺太多太多。比赛中送给广东队球员的,也是嘲讽甚至谩骂。上至当红国脚拜合拉木,下至先后跟随成都蓉城、昆山和四川九牛冲超的李智,触球时都会挨嘘。第40分钟,季家葆扑救失误导致广东队丢球,看台上立马爆发大片欢呼。甚至当场上球员出现伤病时,过去只会送给客队球员的救护车笛声和“不踢滚蛋”的骂声,也悉数往他们身上招呼。只有在上半场当李智在球门左侧主罚角球时,才会在那侧看台的几排深圳球迷簇拥下体现出一丝的主场氛围,但很快又淹没在嘘声之中。能在这个夜晚得到掌声的广东队球员,只有侯煜,末代广州队长,这座球场或者说这块土地曾经唯一的主人。每当侯煜拿球接球时,现场都会爆发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当他处于无球状态时,观众也会发出“把球给侯煜”的呼喊。在如此夸张的氛围感染下,侯煜的肢体语言也不如以往沉稳,屡次出现了要球未果后的不满的焦躁。半场过后侯煜被换下,让现场的不满和倒彩达到了高潮。唯一的主队球员下场后,主场球迷也失去了助威的理由。不止是侯煜下场后,主场球迷的倒戈,几乎是全面的。每当港队发动攻势时,热烈的欢呼助威令人惊叹主客易位。每当港队获得角球时,原本给广州队的助威口号都会大方地献给客队。下半场当广东队凭借一个有争议的点球扳平比分时,在场球迷更是不以此为荣,反而报以“黑哨”的嗤之以鼻。在这个夜晚,一群“外人”却在广东足球的圣地,享受着广东球迷的热捧。我也在赛后与一同前来的朋友调侃道,这是广东人与香港人在身份上最接近的90分钟。多说一句,下半场港队防线对肋部空当的控制明显放松,李海新的判罚尺度也明显偏向主队。但就在这般“里应外合”下,越秀山体育场也没能见证改造升级后的首场胜利,只留下一系列的黑色幽默在回荡发酵。【“广州队”还是“广东队”?】
这本是一个界限分明、甚至不值得讨论的问题,但在这个广州队倒下的冬天,类似的话题总能成功撩拨当地人敏感的神经。大部分观众最团结的时刻,是他们以不同方式呼唤那支逝去的广州队:举着“广州队不能解散”的横幅,唱着“广州队只属于广州”的歌谣,喊着“还我广州队”的口号,以及问候着省市足协“见死不救”的相关领导。用鲁迅先生的话来形容就是:有些球队死了,但它永远活着;有些球队活着,但它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然而他们再动情的呐喊,也改变不了深爱的球队已经注定的结局。他们的球队是旧时代的残党,新时代没有能承载他们的船。诚然,职业足球带来的空前球员流动,让以地缘为纽带的认同或者利益,已经在全运会之外的场合越来越薄弱。在那些存在多支球队的省市,基于俱乐部的情感认同,早已超越共同的文化与地方认同。在这样的背景下,“省港杯”的“省”,存在的基础似乎也越来越薄弱。可以大胆揣测,哪怕明年以广东铭途、广东广州豹甚至广东蜀地红等以省为名的球队组队参赛,属于广东足球的共同旗帜和口号,也不会出现。至于声嘶力竭地呼唤着广州队归来的死忠们,他们不能靠着所谓的仇恨一直活着,他们终有一天会与这段过往和解。至于这项赛事究竟会走向何方?或许除了变成一年一度的招魂定番外,也看不到什么值得期待的前景。年复一年尴尬拧巴地为了坚持而坚持举办,就像太多的事物和行业只能在衰败中追忆黄金时代一样,除了贡献政绩和口水仗,又有几分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