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剧评人 | 为“失败者”写传——评李静话剧《戎夷之衣》

文化   2024-11-11 09:01   湖南  
我第一次读李静的剧本,还是多年前的《大先生》。她的行文冷峻,剧本里冰冷的文字或怪异的意象之下又涌动着热切饱满的激情。我被她深深打动。当然,打动的根本原点在于她塑造的鲁迅先生是写《野草》的那个鲁迅。她是真正懂大先生的。于是面对这样一座高山,她得以成功地用戏剧的方式重现他的人生和魂魄,这本身需要勇气,也要足够的才华和笔力,才能逃出窠臼,还原一位真正的大先生。可以说,从《大先生》到《戎夷之衣》,知识分子的精神与风骨贯穿始终。前者是传记,后者则是历史剧,但它们并不拘泥于对一位思想巨人形象的细致重现或是对历史的精准还原,而是在戏里勾勒出依稀的剪影。他们都是所属时代里的勇者,走上了一条少有人走但要有人走的狭路,难免流溢出失败的苦楚。

落地的麦子不死,但要是落在盐碱地上又该如何。这是李静在剧中所想要探讨的命题。《戎夷之衣》的原型故事来自于《吕氏春秋·侍君览第八·长利》,讲述了齐国墨家义士戎夷与弟子石辛顶着风雪,前往鲁国,说服鲁国人一同抗楚。然而到了鲁城的那夜,天降大雪,城门紧闭,无人应答。戎夷和石辛只能在门外忍受刺骨的寒冷。难题来了,如此冬夜,一人披着各自的棉衣无法存活,除非牺牲一个人,从而成全另一个。那么究竟应该牺牲谁?戎夷深知,自己的弟子石辛是不肖之徒,将棉衣给他,以后他无非就是平庸度日,甚至还会走上歧途。但要是自己活下来,不仅可以说服鲁国,联合其他国对抗“只准认王不让认天”的秦国。但是道德的悖论在于,他如果这么做,他便就有打着义士旗号的伪善者之嫌。最终,戎夷选择将棉衣让给石辛,并要石辛答应自己,不可投靠楚国和秦国,因为楚秦四处攻伐,兼并弱小,和提倡兼爱非攻的墨家师训相悖。第二就是要求石辛对自己的女儿,也就是石辛的青梅竹马,芙蓉一直好。石辛对天发誓。戎夷将自己的棉衣给了石辛,慷慨赴死,而石辛活了下来。

历史充满偶然,是必然与必然之间的缝隙。在缝隙之间,戏剧性滋生出来。不知道为何,大敌当前的鲁国城门无人看守。但总之,偶然发生了,戎夷让衣,戏剧情境也由此成立。可惜,向戎夷发过誓的石辛眼里并没有天,只有苟且和利己。他趋炎附势,心狠手辣,先是将戎夷的救守图交予楚国司马淳于蛟,致使鲁国沦陷。石辛当上鲁县县尹的官职,甚至斩首了自己的孟环师兄。后又设计诡计,捏造出来自芙蓉的假信,赢得淳于嫣的芳心,得以成为楚国的右司马。之后见到楚国大势已去,不惜杀掉淳于蛟,用淳于蛟的人头得以投奔秦国。石辛甚至比秦将更为凶残,下令坑杀前身为鲁国人的二十万楚军,最终被秦始皇处死。纵观石辛的一生,他是一个投机主义者,一个无底线的施暴者,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戎夷之衣》的结构是交叉式的线性结构,主体上以历时性的方式讲述石辛罪恶的一生,但又时不时闪回到过去,重现石辛过往的生活场景。而关于大雪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戎夷的棉衣为何到了石辛身上,始终是最大的悬念,延宕直到剧终。在戏剧的行进过程中,观众在一团迷雾中摸索着戏剧的发展方向,当石辛的猖狂暴行如同失控的野马狂奔向前,却始终有一股力量牵引着观众走向更为辽远的思考。那就是戎夷。戎夷已经死去,然而他的幽灵时而飘荡在舞台之上,他已经无法阻止石辛的所作所为,他只能看着,叹息。他是否会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道德的悖论让他只能做出让渡棉衣的决定,可是于苍生大地而言,这是否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戎夷让衣是否是这位道德义士的失败之举?剧作家李静所攫取的历史片段,让我们目睹石辛的恶,是毫不犹豫,绝无良心的纠结从而高效利落地贯彻着的恶。而英雄人物却总是面临着道德窘境,轻易地让出了舞台。当然还有更多的平凡人也纵容了恶,正如剧中人所言“我们总说自己是小人物,其实,不过是方便推卸责任罢了。”直到黑雪压来,将一切吞没。

阿尔托在《残酷戏剧》中写道:“戏剧和瘟疫一样,因为它和瘟疫一样也是显露,是潜在性残酷的本质的暴露、外露,而精神上一切可能的邪恶性,不论就个人还是就民族而言,都集中在这一本质里。和瘟疫一样,戏剧在表现恶的时刻,正是邪恶力量的胜利,而另一种更为深沉的力量也在支持它,直至消亡。”极简的舞台上,黑白两色服饰的人物在舞台上走动,地面上铺满了黑色的砂石,还有从天而降的雪。直到临死前,石辛仍然认为自己没有过错,只是运气不够好。石辛贯穿始终的冷漠、残暴和利己是对戎夷让衣最大的讽刺。直到黑雪分分秒秒地压下来,世界最终黯淡无光,成了“没有一丝活气儿的天地”。

戏剧的尾声处,舞台高处敲打出的字幕宣告着秦始皇的去世与秦朝覆灭的历史史实,则轻轻将一切予以消解。纵然黑雪压境,仍有时间洗涤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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