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的麦子不死,但要是落在盐碱地上又该如何。这是李静在剧中所想要探讨的命题。《戎夷之衣》的原型故事来自于《吕氏春秋·侍君览第八·长利》,讲述了齐国墨家义士戎夷与弟子石辛顶着风雪,前往鲁国,说服鲁国人一同抗楚。然而到了鲁城的那夜,天降大雪,城门紧闭,无人应答。戎夷和石辛只能在门外忍受刺骨的寒冷。难题来了,如此冬夜,一人披着各自的棉衣无法存活,除非牺牲一个人,从而成全另一个。那么究竟应该牺牲谁?戎夷深知,自己的弟子石辛是不肖之徒,将棉衣给他,以后他无非就是平庸度日,甚至还会走上歧途。但要是自己活下来,不仅可以说服鲁国,联合其他国对抗“只准认王不让认天”的秦国。但是道德的悖论在于,他如果这么做,他便就有打着义士旗号的伪善者之嫌。最终,戎夷选择将棉衣让给石辛,并要石辛答应自己,不可投靠楚国和秦国,因为楚秦四处攻伐,兼并弱小,和提倡兼爱非攻的墨家师训相悖。第二就是要求石辛对自己的女儿,也就是石辛的青梅竹马,芙蓉一直好。石辛对天发誓。戎夷将自己的棉衣给了石辛,慷慨赴死,而石辛活了下来。
历史充满偶然,是必然与必然之间的缝隙。在缝隙之间,戏剧性滋生出来。不知道为何,大敌当前的鲁国城门无人看守。但总之,偶然发生了,戎夷让衣,戏剧情境也由此成立。可惜,向戎夷发过誓的石辛眼里并没有天,只有苟且和利己。他趋炎附势,心狠手辣,先是将戎夷的救守图交予楚国司马淳于蛟,致使鲁国沦陷。石辛当上鲁县县尹的官职,甚至斩首了自己的孟环师兄。后又设计诡计,捏造出来自芙蓉的假信,赢得淳于嫣的芳心,得以成为楚国的右司马。之后见到楚国大势已去,不惜杀掉淳于蛟,用淳于蛟的人头得以投奔秦国。石辛甚至比秦将更为凶残,下令坑杀前身为鲁国人的二十万楚军,最终被秦始皇处死。纵观石辛的一生,他是一个投机主义者,一个无底线的施暴者,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戎夷之衣》的结构是交叉式的线性结构,主体上以历时性的方式讲述石辛罪恶的一生,但又时不时闪回到过去,重现石辛过往的生活场景。而关于大雪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戎夷的棉衣为何到了石辛身上,始终是最大的悬念,延宕直到剧终。在戏剧的行进过程中,观众在一团迷雾中摸索着戏剧的发展方向,当石辛的猖狂暴行如同失控的野马狂奔向前,却始终有一股力量牵引着观众走向更为辽远的思考。那就是戎夷。戎夷已经死去,然而他的幽灵时而飘荡在舞台之上,他已经无法阻止石辛的所作所为,他只能看着,叹息。他是否会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道德的悖论让他只能做出让渡棉衣的决定,可是于苍生大地而言,这是否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戎夷让衣是否是这位道德义士的失败之举?剧作家李静所攫取的历史片段,让我们目睹石辛的恶,是毫不犹豫,绝无良心的纠结从而高效利落地贯彻着的恶。而英雄人物却总是面临着道德窘境,轻易地让出了舞台。当然还有更多的平凡人也纵容了恶,正如剧中人所言“我们总说自己是小人物,其实,不过是方便推卸责任罢了。”直到黑雪压来,将一切吞没。
阿尔托在《残酷戏剧》中写道:“戏剧和瘟疫一样,因为它和瘟疫一样也是显露,是潜在性残酷的本质的暴露、外露,而精神上一切可能的邪恶性,不论就个人还是就民族而言,都集中在这一本质里。和瘟疫一样,戏剧在表现恶的时刻,正是邪恶力量的胜利,而另一种更为深沉的力量也在支持它,直至消亡。”极简的舞台上,黑白两色服饰的人物在舞台上走动,地面上铺满了黑色的砂石,还有从天而降的雪。直到临死前,石辛仍然认为自己没有过错,只是运气不够好。石辛贯穿始终的冷漠、残暴和利己是对戎夷让衣最大的讽刺。直到黑雪分分秒秒地压下来,世界最终黯淡无光,成了“没有一丝活气儿的天地”。
戏剧的尾声处,舞台高处敲打出的字幕宣告着秦始皇的去世与秦朝覆灭的历史史实,则轻轻将一切予以消解。纵然黑雪压境,仍有时间洗涤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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