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苹果放映 | 《人海同游》映后对谈

文摘   2024-08-28 10:00   福建  


在八月份的中旬,我们非常有幸邀请到了导演蔡杰和主演林冬萍来福州参与《人海同游》的超前点映。


《人海同游》是导演蔡杰的第一部长片,横跨广州、香港两地拍摄,讲述了一对父女相隔三十年的各自一段借来的时光。


在映后交流的活动里,导演蔡杰解答了观众对片尾及雨林戏的疑惑。同时,导演还分享了空镜头的创作背景,并解释了荔枝的意象。


主演林冬萍则回应了关于婉婷寻父决定的动机,指出这是因为她对父亲的复杂情感和对自我的探索。此外,关于影片结尾部分的讨论,她提到背影的镜头象征了生活的延续与未完的故事。


以下是观众和导演蔡杰、主演林冬萍之间的对话整理。




Q

A



观众1:主创们好,我特别喜欢片尾那固定在街角的镜头,婉婷父女一起同行。尽管他们之间的距离没有拉近,但随着镜头的拉长,但随着镜头的拉长,他们之间有种若即若离的感觉,非常打动我。


我的问题是关于雨林那场戏。这场戏的创作意图似乎略显模糊。我也难以分辨它是梦境还是现实。根据研究,父亲缺失的家庭中,女儿常会选择与父亲形象相似的伴侣。请问,这段雨林戏所表现的关系是否可以看作是婉婷在精神层面上的某种“弑父”行为?

蔡杰:我先回应你刚才提到的那个最后婉婷父女同行的场景。其实当时在创作的过程当中,冬萍和太保老师,我们其实拍了很多后续的镜头。但是,到最后要剪辑的时候,我希望它以两个人的背影结束,因为这对我来说已经是完结了,我想说的话已经要说完了,接下来是要让观众他自己去发散。为什么会这么处理呢?这实际上与你刚才提到的第二个问题相似。以前听过一句话说,为什么要拍电影?因为人与人之间很多的情感、关系,其实是文字说不清楚的,需要用影像去给观众在场的感觉。所以,我更希望观众可以感受到这些瞬间。那对于婉婷来说,可能她这辈子记住的就是那个清晨两个人的散步,但是,他们有没有和解,有没有什么结局,则是难以定义的。


那至于人类学博士的雨林那一段,你刚才的理解也是我希望看到的。至于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我更希望就交给你们去发散。我想要创造的是婉婷跟人类学的博士之间的更加封闭的、沉浸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空间。热带雨林的遐想,其实是十几岁的男孩跟女孩,通过地下音乐、打口碟,去幻想他们向往的未知世界。而在二十几岁的时候,婉婷对这种“雨林”的缺失得到了某种弥补,仅此而已。


那至于说这是寻父还是弑父,这个男孩是否是她想象中的“父亲”,或与她父亲完全不同?我觉得也不重要。我想要抛出的议题是,我们自己需要通过自身的经历去感受和理解父辈的情感和处境,才会有更多层次的理解。

观众1: 片子的监制是关锦鹏导演。那关导是如何参与这部片子的创作?

蔡杰:关导与这部电影的缘分可以追溯到 2017 年的第一次创投。它开发时间很久,直到现在,其实已经过去七年了。当时,电影刚刚有了一个初步的梗概,并参加了吴天明青年电影专项基金的创投,关导是评审。他非常喜欢这个故事的人类学博士那一段落。因为他对这个段落的喜欢,我记住了这样一个前辈。后面,我主动邀请他来担任监制。


我认为,创作是一种惺惺相惜,也是一种气味相投。所以,因此,当你寻找演员和主创时,实际上是在寻找那些在艺术表达和世界观上与你有某些相似之处或契合点的人。而且,关导也很开放的,他接受了我们这帮年轻人的邀请,虽然我们之前完全没有拍过长片。他一起帮我们把这个故事打磨好推进。谢谢。

Borrowed Time(2024)

观众2:我特别喜欢开场的家族聚会长镜头,尤其是构图和演员的走位都特别印象深刻。导演,您在创作这一段落时有什么特别的意图吗?另外,我想了解一下为什么选择荔枝作为意象?它是否承载了您对广东地区的特殊生活体验或记忆?


蔡杰:您的第一个问题跟第二个问题是一体的。荔枝的设定是反推来的,就是我们先确定婉婷父亲的角色是香港市场的水果商人,然后再回到岭南地区,想找一个他八十年代可以往来香港、广州两地的水果生意,最终确定了荔枝。它足够能够代表岭南,就是广东。但水果的选择没有太多的符号性,更多是生活经验、感受的判断。我想象中的婉婷的气质很像荔枝,或者是这部电影的气质很像这个水果,就定了这个。后来,很多观众都对荔枝很印象深刻。


至于第一个场景,那个家族聚会的长镜头,我们跟冬萍、孙阳等一群演员们在烈日下拍摄了两个下午,有非常多的景别、走位和台词。但,最后我还是选择给观众去呈现这么一个长镜头。我希望观众进入到这个电影的语境,进入到某种印象,体验到南方的非常闲暇、特别优美。而这个女孩她的时间好像刚刚好,她好像要进入到一段很好的婚姻,一个很好的家庭要接纳她,人生要有一些新的变化。但是,当你继续深入了解这个女孩时,她对她未婚夫的抱怨,她接下来的经历,你会发现可能并非如此,有可能她接下来的婚姻是有问题的,她对婚姻还是有一些需要去确认、去解决的更内心层次的问题。


我希望这个电影打开的方式不是一下子就给观众抛一个很剧烈的谜团要去解决,而是观众看到逐渐展开的真实情况,体会和感受其背后的复杂性。谢谢。

Borrowed Time(2024)

观众3:首先,我想问一下导演,这部影片中有许多空镜头,有的甚至时间很长,这是否与您之前创作纪录片的经历有关?我觉得,这些空镜头很好地勾勒出了角色所处的广州和香港环境,展示了他们的生活背景。除了这一点,您对这些空镜头还有其他创作意图吗?另一个问题是想问一下冬萍老师,您如何理解婉婷在结婚前突然且坚决地寻父这一决定?

蔡杰:我在电影里保留了很多的空镜头,这当然跟我拍早期拍纪录片有关系。刚开始创作的时候,许多人建议我在现场多拍一些空镜头。那为什么呢?因为你最后剪片连不上来的时候,就可以用空镜头去填补。那其实我一开始真的觉得空镜头就是一个过渡性的镜头,但,当自己慢慢的去感受、创作,发现就不仅仅是这样,很多时候,空镜头就能传达信息跟情感。这种感觉类似于读中国古诗。古诗中的物品或景物通过串联形成优美的意境。我很希望能够抵达类似的效果。


我举个例子,电影有一些空镜头,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比方说这个女孩她的家里面有一个家具,家具里面有一个水果标签。我的设想是这个女孩她童年的时候,因为她的父亲做水果生意,所以,她经常拿水果标签去玩,那其实它代表了愉快、幸福的童年。然而,随着十几年时光的流逝和人事的变迁,那些标签也逐渐腐烂或破损。这些细节承载了时间的信息,可以让大家理解角色的背景和情感。


再比如最后的塑料袋镜头。很多人会问为什么这么长?这个塑料袋是我在香港8号风球台风天偶然拍下的。当时,可能天还没有开亮的时候,我一个人就去了码头,看到塑料袋之后,我抓取到的一个空镜头。我当时在现场拍这个塑料袋的时候,我的情感是非常剧烈的。我被那个飘起来的塑料袋倒影的空镜头深深的打动了。它跟这个电影我要讲的很契合,就是可能台风走了以后,这个塑料袋就会被清理走了,人们该上班的上班,继续生活。但是,我就希望观众能够看到那个在风中汹涌飘动的塑料袋。所以,很多时候,这些空镜头不仅仅只是在串联起这些场景和场景之间。

林冬萍:借着导演的回答,我想再补充一些我的看法。这是我最新的一个感受,就是导演是特别温柔的人。对于我们两个人的合作,他创造了一个很真实的氛围给我,不会给我任何的指定,而且说你感受到了什么就去表演什么。他和观众也是这样子。所以,他在片中设置了许多空镜头,里边可能有他自己感受到的信息,但他也希望观众自己主动去感受。


再回答刚才的问题,就是为什么婉婷最后决定毅然去香港找爸爸?其实从剧情来看,就是因为妈妈的一个要求,如果不去找爸爸的话,妈妈也不愿意去参加婚礼。但我觉得,答案其实是她在新居那晚的情感流露。整部电影,也是那个时间的情绪的波动最大。她当时说了一句话,明明小时候对我那么好,为什么说走就走呢?这句话其实她是问自己的。我觉得,每个人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可能更多的不是在责怪爸爸为什么要走。婉婷可能是在责怪自己。她需要一个答案。然而,在影片的最后的见面,两人见面没有任何很大的一个情绪,可能就是并行而走。我认为的是,可能是当婉婷在事隔这么多年见到他爸爸时,发现已经跟她想象中的爸爸很不一样了,可能就不需要一个答案了。

Borrowed Time(2024)

观众4:作为一位女性观众,我对影片中两个场景印象尤为深刻:荔枝园和热带雨林。在荔枝园里,广州的男生表现出对婉婷的细致关怀,他始终执着于用驱蚊喷雾来帮助她。然而,当情节转到热带雨林时,香港的男生,他对婉婷衣裙上的泥污毫不在意,两人一同冒险。这两个男生在这两个截然不同但又有相似之处的环境中,采取了完全不同的行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想提的问题是关于宣传语提到的“借来的时光”。在影片中,我们看到上一辈的父母曾经历过一段“借来的时光”,而婉婷也经历了她自己的“借来的时光”。在经历了这段时间后,婉婷回到广州,她的生活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她自身又会有什么改变?

蔡杰:谢谢你,我第一次听到这么这么细致的观察,就是关于荔枝林跟热带雨林的对应。其实,昨天晚上,也有观众映后问我是否有意做这两个场景的对比。我觉得都可以,大家都可以有自己的解读和感受。


关于使用驱蚊喷雾的广州未婚夫,与那个不顾一切、充满冒险精神的人类学博士,我在创作的时候,虽然不是女性,但是我也会代入到婉婷的角色。那对她来说,到底是想要一个会帮忙驱蚊的男孩,把她照顾很周全,还是说想要一个很冒险的,受伤也无所谓,一起去找貘的一个男孩?其实说不好,人就是非常的复杂的,情感需求也是非常复杂的。你有可能在一个社会性的当下,你需要其中的一个,而你内心深处缺失的是另外一部分。这种很复杂的状态是我们创作中想要捕捉的。


关于第二个问题。因为这个电影开发挺久的。但是对我来说,它的核心一直都是所谓的“借来的时光”。我想要描绘的就是两代人的“借来的时光”,婉婷父母可能曾经有过 10 年的“借来的时光”。而婉婷的“借来的时光”,仅仅是与香港的男生一夜的邂逅。跟刚才观众说的一样,它可能既是梦境,也是真实的“借来的时光”。


我希望让观众感受到的是,我们有时候可能会经历那些与现实生活、社会身份不同的“借来的时光”,这些经历虽然与我们现实的处境不同,但它们会对我们产生深远而持久的影响,尽管这些时间可能会变成我们心底的秘密。我希望通过电影传达我对这种“借来的时光”的感受。

林冬萍:我是第一次听到有观众对于广州的钟思毅跟香港的鱼生一体两面的观察,真好细腻,好感动。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就是这段“借来的时光”是否会对她未来的人生产生影响?在我开始路演的时候,以前我的回答是说我也不知道,或许会有一点点。人生是漫长的一个圆,可能会有一点点一个偏差。


但是,会不会有 90 度的改变。我觉得是不一定的。但我刚才有一个想法,就是我就想问问大家,红玫瑰跟白玫瑰你们会怎么选?这个也是一个她的内心的选择题。我觉得没有答案。谢谢你的感受到的东西,谢谢。

Borrowed Time(2024)

观众5:我有一个疑问,就是电影的结尾部分,我原以为会定格在麦婉婷父女的相视,但片子却拍了一段他们同行。这个镜头代表了什么?这是否意味着她已经走出了心灵的创伤,达到了和解或治愈的状态?可以请冬萍老师您能分享一下您的想法吗?

林冬萍:谢谢你的提问,也感谢你的喜欢。最后一个画面似乎在他们相视的瞬间戛然而止,确实是挺好的。但我感觉到那个背影其实是有种意味,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我感觉到这其实才是真正的人生。即便你们过往有多么激烈的情感和经历,血缘关系是不能改变的,这是天生天然存在的。同行不代表是释怀,但是,像我刚才说的,可能她已经觉得答案没有意义了。她眼前的爸爸跟她想象中很小的时候看见的高大形象已经是两回事了。我觉得,里边有一种很残忍、悲悯的感觉。但是,从创作来看的话,后面其实还有一些故事的,但是导演把它给剪掉了。这个同行在故事结构里边,只是一个过渡,我觉得可以听听导演是怎么想的。

蔡杰:我非常感同身受你的疑惑。在长达一两年的剪辑过程中,其实有一个版本是结束在他们的对望。但最终决定让他们再走一段路,是因为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是需要那“天亮”。这个女孩在寻找父亲的同时,更重要的是她需要解决自己的问题。我想让观众感受到,我想让观众感受到,无论情绪多么激烈,天总会慢慢亮起来,世界和大家都会慢慢恢复到正常的生活。







编辑 慕白|排版 慕白|校对 v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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