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现在主要住着三个姓氏的人,每个姓氏最早都是一家,经过一百多年的繁衍,最大的那个姓,一些分支“房头”间已经完全谈不上亲属感了——不是说感情不好,而是完全就是邻居那种感觉,出了五服,不纳入血亲网络了。听老人说,再往前——大概一百多年前?——这个小村子的主导姓氏并不是这三姓中的任何一家,而是别的姓,现在也说不清迁到哪里了,连为什么迁走也没留下任何记忆。这就是绝大多数中国村庄的状况吧。就像草木一样,岁岁年年一轮轮生长消逝,似乎在不断重复。但稍微拉长点时间尺度,就发现已经大变样了,而之前的样子完全没被记录下来,“活在当下”。更别提拆迁了,那就不是自然生长的替换了,而是直接机械抹除一切旧有生活的痕迹。这让我想起看内亚历史的感受。匈奴、鲜卑、柔然之类的,历史上当然也有很多有趣的、壮烈的、缠绵的人或事,但由于没有文字,口传记录零零散散随时会消失,现在看来那些人和事就像从没存在过一样,火烧完就吹散,只有在中原王朝的记录中才能留下一星半点痕迹。这可以说是人需要共同体的最大理由:被记住,或者至少留下这种可能性,而不是连同自己所在的共同体完全消失在历史中,不仅肉体意义上,而且在记忆、在历史的层面完全被抹除。刚开始去外地上大学时,过完年离家不免惆怅。在高铁上看一闪而过的各种山山水水村庄城市,山不高,水不深,村庄土,城市俗,在外人的视角下都不值一提。但对每个生活于此地的人来说,却都是一方最牢固的小天地。世界很大,但我们每个人生活的尺度,特别是情感的、记忆的尺度却很小。有些东西珍贵不是因为它客观上好,而仅仅是因为它是“我的”。我不太喜欢“五十步笑百步”这句话。这话往往被乱用,因为在很多时候,五十步和百步的差异足够重要,甚至99和100的差异也足够重要。忽视这些差异就会变成“差不多先生”。不过有时看看科幻片,了解些天文知识,就会跳出我们生活的惯常尺度。在几十亿年之类的绝对尺度面前,五十一百五千一万都变得毫无意义。于是很容易陷入一种空洞虚无冰冷无根的感觉。但日常生活是充实有温度的,这并不是什么假象。人的生活就是在这点对宇宙而言微不足道的尺度内展开的。特别是对中国人来说,活着,其实就是浩渺宇宙中刚好飘到一起的几粒微尘——你的亲朋好友——有缘聚首,就是活个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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