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拓跋仕严
第23话：王三街与多浪河
阿克苏市区，王三街。一家烤肉老店。
六串烤肉，三个馕，一份酸奶粽子。拓跋与莎莎相对而坐。
酸奶粽子是新疆的特色小吃，把粽子盘子里压扁，洒上奶酪和蜂蜜，又甜又糯。
【听说，恩爱的小情侣都要点一份酸奶粽子，注意，是只能点一份哦，然后一起吃】
『为什么？』
【甜蜜又粘人啊】
『我咋没听说，就你说的吧』
【可能粽子老板说的】
『肯定你自己说的，如果是粽子老板，他们会为了多卖一份，说小情侣要每人买一份』
【你啥时候变聪明了？】
『就是你，想和我一起吃，想一起吃就直说，还编故事』
【嘿嘿。你知道 卿 这个字吗？】
『知道，你们的电视剧里，皇帝经常喊大臣：爱卿』
【对对，哇，你厉害！】
【但甲骨文里，你知道甲骨文吧，这个字的本意是，两个人，面对面吃饭。
两个人，相互欣赏的主宾，或者一对相互恩爱的恋人。
第一种，除了你说的爱卿，还有个词叫卿客，就是幕僚，类似秘书、军师，因为要供养他们，所以，也称宾客。
第二种，就是称呼自己的心爱之人，宝贝，心爱的，类似于维吾尔语：阿纳木。我们中学时学过一篇课文，著名的革命志士陈觉民的《与妻书》，他写给妻子的绝命信，开篇就是：意映卿卿如晤，他妻子叫意映，他称呼她意映卿卿，如晤，是就像见面了一样】
『那我喊你拓跋卿卿』
【哈哈哈哈，拓跋，多么雄壮，不适合喊卿卿，是我喊你的，莎莎卿卿，是不是就和谐很多】
『肉麻很多』
【卿，中间的皀（ji），就是一个火锅的样子，卿就是俩人吃火锅】
『那冬天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卿”了，现在太热』
【要不再来份中盘鸡？】
莎莎摇摇头，说，哪能吃得了，晚上要少吃。
『你爱吃烤肉吗？』
【非常爱吃，三年前我来时，在宾馆睡到中午，然后就来这条街上吃烤肉，下午就去广场上跳舞，晚餐再来这边吃烤肉，然后回去睡觉】
『你还会跳舞』
【瞎跳呗，还认识了一个汉族的姐姐教我跳，还记得她穿好看的民族风服装】
『我就说有特殊的回忆吧』
【是个大姐，人家四十多岁。还有几个维吾尔小伙子，也愿意和我跳。有时没人和我跳，我就邀请风跳，邀请太阳跳，一曲终了，不是鞠躬抚胸鞠躬感谢舞伴么，我就感谢风，感谢太阳】
『疯疯癫癫』
【我一个人在这里无忧无虑地待了十几天，很开心，和阿克苏从没吵过架】
『但你今天和我吵架了』
【没有吧？我都没说什么，你就哭了。没想到后来咱俩都睡着了，也是神奇】
『有啥神奇的，直男，当时我好怕手术啊。不过我现在好多了』
[来了，您的卡瓦噗]一个年龄不大的维吾尔小伙子端上馕和羊肉串。
【我们多咨询几家医院，现在医疗条件多好，你放心】
『今晚不说这个了，我们开开心心地吃饭』
【好。你知道吗？卡瓦噗，是我学会的第一个维吾尔语】
[这是酸奶粽子，你们从哪里来？]上菜的小伙子满脸笑意。
【我从山东来，不过我嫁到拜城了】拓跋下巴一抬，指向莎莎。
他俩就用维吾尔语说了几句，最后都笑了。
【我查查我朋友圈，看看三年前是不是来过这家店】拓跋找到了朋友圈，小伙子凑过来看，好巧，竟然就是这一家。
[那时候好破旧，那时候我还没来]小伙子说。
2015.2.25的王三街
【现在好多了】
[其实变化不大，不过接下来王三街马上要升级改造了]老板是一个胖胖的维吾尔大叔，也经过，插一句聊天。又招呼小伙子接待其他客人。
『你是一个很喜欢过去的人啊』莎莎说。
【别忘了我是考古系。我教你有个词叫：怀旧。这个词就是你说的意思。来，吃吧，看看好吃不】
烤肉是拓跋刚来新疆那几年的最爱，用馕卷起来，每每吃得又饱又好。
『其实，你在海南的时候，爸爸给我介绍了一个维吾尔族的男的』
【哦？】
『但我没有见面』
【怎么呢】
『不想见』
来，啊，张口，拓跋挖了一勺带蜜的粽子，填进她的嘴里。
『你想去我家吗？』
【你家就在拜城城区吗？】
『是的，拜城镇』
【想去，但还是不去了吧……你……不方便的。我们好好的，就可以了】
『我对不起你』
【说的啥话。我跟你说啊，那时候我第一次来新疆，我遇到一家烧烤摊，在路边，用一个床，摆了满满一床，各种各样的烤肉，统统两元，我不认识，就每样拿了一串，八种，然后挨个品尝，找到最好吃的，你猜是什么？】
『羊肝子？』
【不是】
『羊肠子？』
【不是】
『什么？』
【烤羊奶】
『我都没吃过』
【一般的店里没有，不过真的很好吃，也是两元一串，比烤肉好吃】
『那明天我们去吃』
【好。现在你能吃好吗？】
『嗯。吃饱啦』
【这是咱俩，第一次来饭店吃饭，吃得简单了】
『哪简单了，烤肉不就是最好的么』
【曼 卡瓦噗 白客 亚克西科瑞得曼（维吾尔语，我很喜欢吃烤肉）】
『聪明』
【阿克力克（维吾尔语：聪明）】
『越说越逞能』
【嘿嘿。拜城我可能这辈子去不了了，所以，我就把阿克苏，当做你的家乡了】
『嗯？』
【阿克苏，白水城】
『哇，你知道阿克苏的意思啊』
【苏，就是水的意思，很常用啊。因为将来我要户外考察，会求助人要水喝，所以，我早就学会了。阿克，是白的意思嘛，所以，阿克苏就是白色的水】
『为什么是白色的水呢』
【因为天山啊，雪山冰川融水。天山的最高峰托木尔峰你知道多高吗？7000多米，就在阿克苏北边的天山。天山的冰川雪水，流成了很多河流，像阿克苏河啊，多浪河啊，这些河，又孕育出了阿克苏绿洲，阿克苏的名字，就是天山冰川融水得来的。想想冰川融水的清澈和浪花，可不就是白色的水嘛】
『你懂得真多，专门百度，用来泡妞的？』
【哈哈哈哈，你说得太对了。这不就在这里跟你显摆么】
【不过阿克苏真的是好地方，在大沙漠跟前，还这么多水，不愧是南疆有名的绿洲，还有大名鼎鼎的苹果和棉花】
『你怎么了？』
【我也很感动，抱歉】拓跋仰起脸来，长吁一口气，不让噙满的泪流下来。
『诶呦，我的诗人』莎莎递过餐巾纸。
拓跋盯着莎莎说，【在你的家乡，和你吃饭，我们本来相隔一万里，我们本来是不可能认识的，一辈子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可此刻，你却在我的对面，触手可……一伸手就能碰到……我……真的很感动……抱歉，别笑话我，你可能不太能理解，三年前，我那时手都骨折了，一个人在这里……现在，有你了】
莎莎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他说到后来的哽咽。
【不说了，真的抱歉，我好感动，又很难过……】
『不，我要你说』
【我们外边说吧，在这里……】
『好。这顿我付钱，毕竟，你和那小巴郎子说的，是我娶了你』
这回轮到拓跋，破涕为笑了。
多浪河公园。多浪河畔。
入夜深一些了，河边偶尔有纳凉的人经过。两个人牵着手漫步，对岸的灯光霓虹倒映在河中。
【这里以前是西域的姑墨古国】
『对，博物馆对面就有一个姑墨亭，是什么时候的古国呀』
【西汉吧，西汉西域三十六国之一，距今2000多年了】
『是我的祖先吗？』
【有可能，不过现在的维吾尔族是回鹘融合了其他民族发展而来的。回鹘是在唐朝，回鹘汗国帮助唐朝平定安史之乱的】
『噢』
【寻访古国古城，也是我最初来新疆的目的之一。本来我也是个浪子，浪迹天涯，考察少数民族，写生名山大川，广交四海朋友……可是，有了你之后，我竟然对以前我不喜欢的安定生活有了向往，以前感觉厌倦的平淡平凡的普通日子，也让我感到甜蜜……就像今晚我们吃的酸奶粽子一样。
你看那边那居民楼，万家灯火，一窗口一窗口的灯光，每个窗口就是一个家。多希望也能有我们一个家啊】
他俩在一个木椅上坐下来，莎莎依偎在他怀里。静静听着。
【普通的日子，一日三餐，生儿育女，过古尔邦节，休班的时候，回拜城看望父母，嘿嘿，嘿嘿……】
『其实我也想』
【我和你说个我在海南时的想法，你别笑话我】
『嗯』
【我都曾经想过，我哪怕皈依伊斯兰教我也愿意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当然，我只是这样想想而已，我知道也没用的。我永远改变不了我不是维吾尔族的事实。
我们之前都说好了的，我说话算话的。我只是随便聊天，你别介意，也别笑我，当然，我也没有期待】
『你好傻。跟我回家一次吧。去我家里做客还是没关系的』
【谢谢你，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
『突然感觉我一点也不勇敢』
【你不用勇敢，我也不舍得你去勇敢。我希望你有一份父母祝福的好姻缘】
『以后……我是说很久以后，我结婚之后，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
【当然，人家都说我是一个一流的朋友，二流的情人，三流的丈夫……唔……】
这一次，是莎莎主动吻过来的，醉颜向君倾。一堆火，点燃另一堆火；一只蝶，覆盖另一只蝶；一座山，烧尽另一座山。
多浪河，牵着万古的天山，在身旁默默地流；
繁星，对着无穷的大沙漠，在夜空缓慢地转。
《孜》
这一世，我在这里
与你相遇
你指着壁画上的弥勒对我说：
未来佛
那刻，一滴泪
落在我的三生石上。
古老的石窟，燃灯
你回眸，我转身
是初见，是重逢。
我不要三界的尊荣与名分
爱你的目光，越过你的肩头
望向窟外山河，明亮的慈悲。
不要接我断了串的泪
且许它们，静静地砸进黄沙
弹起风尘
燃灯，灭灯。
我走进斑驳的壁画
掐灭眼睛里的多情
你能记住这一窟吗？
我留下刻骨，你带走铭心
白日风过后，傍晚月如钩
月已西沉。『我们回家吧』莎莎呢喃着说。
【今晚，申请喝点酒可以吗？我们去汉族超市买了带回去，我喝酒，你喝格瓦斯】
莎莎眼睛里闪耀着星星，眨巴着说：『刚才还说皈依伊斯兰……又哄我，不过……可以』她的话越说越轻。
2017.6.26夜。
（2024.9.28 16:56
23:42 改毕）
作者简介
拓跋仕严，曾用笔名落乔、落小七，本名李仕严。山东莱芜人，现居新疆。山东大学考古系毕业，80后诗人。早年在榕树下发表诗作700余首。后来油画风景写生5年与考察少数民族10年。为抢救网上发布的作品，出有自印诗集《我干了，你随意》《明镜与尘埃》《2011年的栏底派》《爱伲山寨》《喜极而泣》《2020：两地书》《遗世书》等7卷。另著有中篇小说《迪力艾斯玛》（10.5万字），短篇小说《勇往直碰》（1.2万字）等。
主播简介
风吹云舞，来自内蒙古呼和浩特市，内蒙古朗诵艺术联盟朗诵部部长，呼和浩特朗诵家协会副秘书长、理事。发表诗歌《怀念乌兰夫—写在乌兰夫逝世22周年之际》，歌曲《草原之子》等。曾获“呼市三八红旗手”，“青城最美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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