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辨已忘言——浅谈扬剧《郑板桥》编导演艺术

时事   2024-11-15 21:01   北京  
这是需要慢慢品味的戏,气韵、意趣、节奏,都在戏内有效抵达。
扬剧《郑板桥》海报。(图片来源:扬州市扬剧研究所)

看完这个作品,我想得最多的是编、导、演的关系问题。不可否认,观赏也好,评论也罢,我们常常把不同的工种行当割裂开来看,说文本、结构、文辞,说叙事抒情的方式,说舞台处理,说舞台戏剧行为,也说演员的表演唱念做。这固然各为角度,亦能互参互补。但有极少的戏,编导演在整个创作过程中,对于呈现状态一起思忖、一起发力、共同完成,最终给出让观众不能简单拾捡、分辨的面貌来。这种深入血肉的融合,形成了弥散开张的气韵,进退出入的意趣,从容有致的节奏,从而使人达到咀嚼无限兴味、辨之忘乎所言的特殊审美境界。这台戏便是如此。

罗周的文本,最初我并不看好,最多也只视之为市井戏曲的文人化延展。这不单跟扬剧剧种的烟火气质有诸多违合,还感到因为罗周没有遵循她一惯的戏剧化提炼之后的典型性塑造或许造成了一种失误,也感到文人戏没有特别集中的戏剧性表达,给人一种六朝笔记般的散乱感。但最终的呈现却是联珠成串,聚珠成盘。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看完戏再反观文本,还是觉得罗周了不起。她的戏剧写作已进入了自由之境。文本给出了一个集成态,她不再深究一点去结构全剧,而是多点发散。只要是作用于人物表现之需要,她便信手拈来,最终用多重戏剧性来完成人物主体的大戏剧性。这样的手段实在高明,巧妙。这些四散的戏剧叙事全都指向了戏剧舞台的终极态:况味!这其间当然也有舞台处理和表演的支撑,但文本提供了审美指向、基本想象力、结构和情境。

扬剧《郑板桥》剧照。(图片来源:扬州市扬剧研究所)

初读无上佳感受,除了结构上的散淡外,还有叙事的强跳跃感,字句间的流转,作用于文字,是有可能让人感到干瘪、罗列的。甚至包括她的文采修辞,这个总让人出脱于戏剧的文采,又一次欺骗了我。实际上,看完戏剧呈现再回到文本,才能清晰地看到文本给做戏留下的极大空间。这不是台词剧,不是唱词剧,它不仅让导与演有进一步创作的可能,还极大地激发了导与演的创作欲望。这展现了一个剧作家的强大舞台置入能力,也与她的自信和对于导演演员的高度信任有着极大的关系。自以为,我对剧本有很好的舞台生发能力,结果变成了自以为是。

再就是导演和演员对所有舞台行为的盘玩了。开玩笑说,这台戏,甫一得见,便有包浆之感。了不起的导演,他慢慢研究戏剧发展的节奏,一点一点设计,傍着戏曲的本分和本体,充分地做,酣畅地做,直至做透。这种慢慢焙出滋味的从容,渐入佳境的自如,展现出一种良好的创作状态。

我想他首先确立的是审美旨趣,这连接着文本与演员,更关系到呈现面貌。情与趣之间,他更作用于后者,以趣带情,兼而有思。风格上庄谐两顾,庄显而思远,谐彰而趣存。我始终在思考一个戏曲命题:假定性。看完这台戏,我突然发现,舞台形式的跳入跳出还是一般高级,详加体察,不难实现。但若能对情感、情绪进行假定,顺畅地在大块面的情感情绪中跳出跳入,通过对比生发,有乐趣,有情致,有人生况味,却没有简单直接的强外部冲突带出苦大愁深。这种戏剧意识,既朴素又高级。在这种导演自觉中,那一层境界,真可谓假作真时真亦假了。这真真假假、且哭且笑中形成的艺术张力,实在让人心随戏走,心随人醉。它构成的气韵关联,将文本提供的情境和人物关系以及分头行进的叙事线条连接起来,晕染开,戏不但不碎了,反而更加浑成,人物关系更加紧致,呈现效果也更指向创作理想了。
扬剧《郑板桥》剧照。(图片来源:扬州市扬剧研究所)

在我的认知中,扬剧这个剧种的气质是乡土化的,具有很强的民间性,尤其江淮官话语体中那种特有的发音,其实蛮“土”的。对于能否将罗周的文辞用这种语体表达得妥帖,我实在没底。这也是我最初不看好这个戏的重要原因之一。但看完戏,发现李政成不得了,他准确寻找到一种平衡,他的念白、韵白,没有完全用俚语,而是适当借鉴并化用京昆声韵,他从人物表达需要出发,化得极有分寸,化得精致,又未脱扬州话和扬剧语言基础。如果说这台戏实现了扬剧美学拓展的话,那这必然是一个重要支撑。同时,扬剧的民间性、诙谐感不失,又有效维系了扬剧本身的烟火气息。郑板桥是严肃的文人、官僚、艺术家,但作为人间烟火笼罩下的人,他没有板起脸来走上舞台,而是在雅俗之间,参差进退。

戏剧文学与戏剧的距离,被舞台处理和唱作表演,做了异常精彩的无缝衔接、血肉关联。开场的诗文误会,后接的卢县探家,这些都算得是戏曲老段子了,但舞台上给得意趣盎然。程式化的进入就更不用说了,无一处无设计,极充分,很精炼,也契合人物性格。可敬的是李政成的大功,唱念做,从头到尾,毫无萎靡,大开大阖,大唱大做,直让人如痴如醉。他哪里是什么“扬剧王子”,他是“扬剧皇帝”!板桥溜衙一场,初看矫情了些,也寡了些,但呈现出的骑驴做戏,直添新趣,台上立马灵动起来。这就是戏曲的魅力。戏被盘热了,就会有看头,一点不假。

音乐和唱腔,也是一番面貌。灵巧自然的移调转调、大量的半终止,增加了音乐唱腔的丰富性,强化了音乐的戏剧性表达,但没有偏离扬剧音乐气质,没有偏离戏曲音乐的民族化风格。将深入人心的《板桥道情》融入,很巧妙,很别致。

在看戏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就是审美的非功利性。这个戏,如果是循着戏剧冲突去观赏,大概率不是太好接受。当下对戏剧审美的理解,还是偏于浮躁,如不能沉心观之,即便在我,也必有节奏慢之感。但其实质,贯注沉浸的效用,高格的力量,这种非功利性,其实反而是超功利的,是获得更大审美愉悦的诉求了。看戏看到被气韵、意趣、节奏打动,那么这个戏必定是异常高级的。这是需要慢慢品的戏,心思不可急切,心境要酝酿到位。从容,方得满足。

这个板桥,风流名士,忘乎所以,戏里戏外,无不淋漓。他可能不是真实的板桥模样,但一定是最符合我们理想中的那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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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岳沛  编辑:刘雨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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