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是大地上的文章,文章是案头的山水。品阅山水,读写文章,文房之物,是文人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笔墨纸砚,晨昏忧乐每相亲。在光阴的流逝中,笔、墨、纸和人一样,会青春不再,老笔如枯草,陈墨散碎难书,旧纸脆而不易久存,唯砚能与时光一样久远,千年不朽。
古人云:“武士爱剑,文人爱砚。”无论岁月如何流转,砚始终静默不语,与文人一日相亲、终身为伴。
于文人来说,砚是故交老友,永远不离不弃,是清苦书斋生活中的暖色与光亮。
故而,文人爱砚,除了将砚称作“石友”之外,还给砚取了石虚中、即墨侯、万石君、石乡侯、铁面尚书等别号,如此一来,砚俨然成了温厚有情的人。
远古初时,有了笔墨,墨碇坚硬,需要研磨才能书写,人们在磨盘上研磨粮食谷物时,突然灵光一闪得到启发,制成了砚,从此墨有了安身立命之所,笔有了源源不断的能量,变得更加灵动。
只要是坚硬固形之物,譬如玉、石、银、铁、铜、陶、木、瓷等,都可用来制砚。
玉砚,恐只有皇室或富贵之家才能享用。冬日寒冷,用玉砚研墨时加入酒滴,可很好地避免结冰。
金属所制之砚,今日看来不佳,古时却曾是稀缺之物。曹操当年给东汉皇宫的贡品中,有一枚纯银所制的砚台,而张华因写出了《博物志》,得到了晋武帝赏赐的青铁砚,所用青铁为于阗国的贡品。
曹操将银砚作为贡品,不知他本人使用的是何种材质的砚台,有意思的是,后世有人在曹操所建的铜雀台遗址处挖掘出古瓦,将其雕琢成非常工巧的铜雀瓦砚,一时成为贵重之物。
片瓦千金,说的就是铜雀瓦砚。北宋名相韩琦,曾遇人争相向他索求铜雀瓦砚,写诗抒发感慨曰:“求之日盛得日少,片材无异圭璧珍。”
按说古瓦为陶质,并非珍贵之物,却如何铜雀瓦砚受人追捧?
原来,世人相传曹操在建铜雀台时,所用之瓦均为陶匠澄取细泥,用葛布过滤后,加入碎胡桃油烧制而成。
铜雀台之瓦,埋没地下千百年,火力已绝,又受水气,就像一个人在时间的历练中变得性情温润,这样的瓦砚用来研墨,发墨滋水,很是好用,难怪在唐宋时还出现了仿品。
铜雀瓦砚虽盛极一时,但在砚史上的声名,显然不及同为陶质的澄泥砚显赫。
澄泥砚以澄洗过的千年黄河渍泥,经特殊炉火烧制加工而成,非石而坚于石,非玉而美于玉,故与端砚、歙砚、洮砚并称四大名砚。
说澄泥砚美于玉并非夸张,其质地细腻温润,似玉;其色泽斑斓,尤以朱砂红、鳝鱼黄、蟹壳青、豆绿、檀香紫为上乘。温润的质地和丰富的色彩,使得澄泥砚像瓷器和玉器一样,美成了艺术品。
澄泥砚取之于水而成于火,制作历经几十道工序。黄河水中的泥经两层绢袋淘洗过滤,静置数年,历经冬夏去其燥性。
在水与火的淬炼中,在时光的沉淀中,泥在匠心的加持下,成为了美于玉的砚。
虽说澄泥砚美于玉,但却在四大名砚之中排在末位,名砚之品,美中更有美者。
端砚为四大名砚之首,相传古时端州有一条端溪,溪中的石头呈青色,端州还有斧柯山,山腰之石呈紫色,山顶之石呈红色。
端溪和斧柯山的美石,是制砚良材。人们采石为砚时,必要以猪羊祭祀山神,否则就会雷电交加。这是传说,但也说明端砚石材的非凡。
端砚之美,只听听这些石品的名字便可想见一二:青花,蕉叶白,鱼脑冻,火捺,天青,金线,银线,冰线,金星点,鹧鸪斑……
青花端砚,石质青黑,细腻如玉,滑嫩如婴儿肌肤,石中有天然生成的微小青蓝色斑点,湿水方显。
用这样的砚台研墨,眼见着石上青花从无到有而生,是何等有趣的体验。
青花石中之青花,或如蚁脚,或如微尘,或如雏鹅胎毛,或如萍藻于水面浮动,或如雨点连绵滴洒……幽微之处,尽显造物之奇。
歙砚亦称龙尾砚,其美在砚石有天然的纹理,变幻无穷,令人惊叹。
金星砚,黑色砚石上遍布金黄色点,如星缀夜空。罗纹砚,砚上有蓝黑色粗细不一的纹路,细者如发丝,粗者如缎带,灵动如在风中飞舞。
眉子砚之纹,有的似柳叶,有的如卧蚕,还有些成双成对出现,活脱脱像是美丽女子的弯弯秀眉。
此外,还有鱼子纹、松纹、豆斑纹、角浪纹等等,像是有人提前在石上作好了画,只等爱美的眼睛来发现。
苏轼曾得到一方水罗纹歙砚,石纹如山林将雨,观之似有云雾水汽扑面,圆形的砚池恰如明月悬空,千年不落,正如苏轼在此砚砚铭中所言“照千古其如在,耿此月之不没”。
端砚与歙砚美在斑点纹路,洮砚则美在色彩。洮砚砚石生于三面环水的峡谷之中,经年水汽滋养,石色呈现清新的绿色,或如早春新柳,轻盈浅淡,或如澄碧湖水,幽深宁静。
更妙的是,绿石之上还生有变化万端的天然纹路,有的似动荡的水波,有的似蒸腾的云霞,有的似水面涟漪,有的似山间雾霭……
书法大师赵朴初曾得友人赠一洮砚,欣喜之余写诗道:“风漪分得洮州绿,坚似青铜润如玉。故人万里意殷勤,胜我荒斋十年蓄。”
洮砚以色绿如诗、质润如玉、石纹如丝、淬笔如锥而闻名天下。色如诗,润如玉,洮砚是有着书香气的小家碧玉,美在风姿卓然,韵味独具。
四大名砚中,端砚、歙砚与洮砚均以石制成,纵然砚材再丰富,石砚却是最多、最常见。
石砚贵在滑润坚硬,一任岁月漫漶,模样不改,初心不改,一如文人坚守着自己的内心与风骨。
孔子当年就是用石砚研墨,整理《诗》《书》,删定《春秋》。那方与夫子生命相依的石砚,后来存放在鲁国孔子庙中,一年年过去,仍似有幽幽墨香散放不绝。
砚石本就有美的色泽与纹路,爱美之人还是不满足,他们将砚制成各种形状,在上面雕刻花纹,山川草木、鸟兽虫鱼无不可以出现在砚台之上,将砚的美质与艺术气息再增几分。
西汉时有一枚十二峰陶砚,砚面雕刻着两重山峰,内三峰,外九峰。若置此砚于案头,似将名山移来书房,一派高古气象。
南宋时有蝉形砚,将莲叶和蝉之形状融合,以莲之“出淤泥而不染”呼应蝉之“饮露而鸣高”,胜在意境不俗,寓意高远。
明代有石鼓文砚,砚石苍黑,呈石鼓形,环砚体一周摹刻有六篇石鼓文,独有一种古朴庄严、宏阔大气之美。
清代有赤壁图端砚,砚面以老坑石的天然凹凸态势雕成赤壁形象,砚背雕有苏轼赤壁泛舟图。
《赤壁赋》中的文采风流,被凝固于一方砚台之上,成为永恒。
民国时陈端友制有蘑菇澄泥砚,砚面主体为一朵硕大蘑菇的伞面,平展铺开,纹理、色泽可以乱真,砚背是一些簇聚的蘑菇小朵,挨挨挤挤,有一种俗世生活的亲近之美。
“窗竹影摇书案上,野泉声入砚池中。”古砚蓄墨,墨润笔毫,笔写文章,文字养心。
古砚是密友,美如诗,润如玉。一方古砚,就是一段古典的风致,令人沉迷,低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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