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民歌音乐分析》选读(十二)《花开望郎——宜宾神歌<槐花几时开>及相关“草木母题”民歌研究 》(上)

文摘   音乐   2024-11-04 19:15   江苏  

本文原载于《中国音乐学》2020年第3期  (欢迎转载、传播)

摘要:四川宜宾神歌《槐花几时开》歌词中运用以具有文化隐喻的“槐”“起兴”,以及望郎言它的“假托”修辞手法。句式上有与唐代“竹枝歌”衬词结构相仿的四句体,流传过程中还产生了五句、五句半、六句、七句半乃至八句等多种类型。曲体为“起承转合式”或“复对应式”,并具有复合兼容性,曲调进行呈“链条式”发展。其同宗传播类型为“词同曲异”,即草木兴起传相思表现题材不变,其“变”则体现在歌名、歌词中的方言表述、亲属称谓,以及体裁功用等方面,是受到民歌流传地的地理地貌、生产生活方式、地域性格等因素影响所致。该“一树槐”系列以及由此派生的以(柳、椿、桑、桃)树等其它民间崇拜的草木种类起兴的同母题意象的“民歌群”,所涉及的诸多乔木意象也都以其独特的历史文化寓意与独立的人格象征意义而彰显了中国民歌中的文化功能。


关键词:槐花几时开;四川宜宾民歌;槐意象;起兴;假托;起承转合;复对应;双乐段


      《槐花几时开》(因第一句歌词亦得名《高高山上一树槐》),是流传于四川宜宾地区的一首高腔山歌,又称“神歌”。(因四川方言中“神”、“晨”同音,故也称为“晨歌”。)所谓“神歌”,原为在“‘巫门起教’还愿的‘陪神’法事中演唱的歌曲,后内容逐渐发生变化,多以唱情逗趣和历史故事为题材,并传唱于山间野外,加进大量男女爱情的内容,于是演变为一种别具风格的山歌。”“神歌”“主要流行于四川东南部山区丘陵地带,又特别集中在重庆、宜宾一带……语言诙谐幽默、格调轻松、乐观。”

      《槐花几时开》的歌词最早见于清光绪间四川刻本的《四川山歌》,而曲谱的记录则始于20世纪50年代,系由李舒联根据宜宾地区文工团喻祖荣的演唱记谱而成,后发表于兰州军区战斗文工团所编《西南民歌》上,标明为“宜宾《晨歌》,舒联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首民歌也可视为演唱者喻祖荣根据宜宾民间“神歌”歌腔,凭借多年的民歌积累与艺术沉淀,加工、改编而成的新民歌。

      《槐花几时开》自其产生并传唱以来,以短小精悍、层次鲜明的结构,内敛凝练的情感表达而闻名遐迩。而从民歌的传播流变来看,《槐花几时开》并非只有四川宜宾这一首,而在传唱中与各地的民俗民间音乐结合再创后遍布全国,在甘肃、陕西、山东、河北、河南、湖北、湖南、安徽、江苏、浙江、贵州、云南,乃至岭南的广东等地区都有同名或同类题材的“一树槐”系列以及由此派生的“同宗”性民歌流传。

      正是由于这首民歌之深远影响,学界亦有诸多文献对其关注。成果以文学界的歌谣学研究居多,专事于该民歌研究的音乐学论文则以黄涛《四川民歌<槐花几时开>旋律形态解析》(《音乐探索》2003年第1期)与匡天齐《四川民歌<槐花几时开>的产生》(《音乐探索》1989年第3期)较具代表性。前人研究主要集中在该民歌产生的时间、民族、地域属性,以及曲调(体)分析、演唱处理等方面,尚未见兼顾词曲一体,音乐形态与文化阐释相结合的全面研究成果。

      本文拟在对前人相关成果进行全面学习的基础上,并通过查阅全国各省卷的《中国民间歌曲集成》,试从该民歌歌词的叙事方式、母题意象、文学修辞、衬词结构、句式类型、曲体结构、音调结构、同宗传播等方面进行全面的分析与研究,并借鉴文学、歌谣学、艺术学主题学等学科的方法用于民歌的音乐学研究之中,以其通过此个案的研究探索中国民歌音乐分析的方法与路径。

一、歌词分析

      《槐花几时开》的唱词虽只有短短四句,却在文学手法、句式结构等方面不乏诸多精妙之处。

(一)叙事手法

      其歌词以洗练的文学手法,寥寥数笔交待了故事的四要素:“时间——槐花开时”、“地点——门前栏边”、“人物——一对母女”、“情节——花开望郎”,并通过歌词中内含三处的“望”字,即“望郎”、“望啥”、“望槐”串联了事件的主脉

      从叙事方式来看,则运用了类似于影视艺术的镜头语汇:首句从远景描绘开始,由高山之槐兴起,营造出一派开阔、高峻的气势。第二句镜头即转向栏杆上的少女之手,以“山”五个镜头由远及近、由物至人完成了情节铺陈。四句歌词分别描绘了“高山老槐——开阔之势、女儿望郎——急切之心、娘问女儿——疑惑之态、女儿掩饰——机智之神”这四个情态。

      全曲通过上文所归纳的“三望”、“四态”、“四要素”、“五镜头”的叙事手法,顺势天成、浑然一体,富于镜头感的情节铺陈环环相扣,寥寥数语就将一个坠入爱河、伶俐而又羞涩的巴蜀少女的形象鲜活呈现眼前。

(二)文学修辞

就文学修辞手法而言,《槐花几时开》的歌词中主要运用了“起兴”与“假托”,分述如下:

1.起兴——“槐”之民间崇拜与文化隐喻

      英国著名人类学家弗雷泽在其代表作《金枝》中提及早期人类崇拜树木花草的原因时曾说:“在原始人看来,整个世界都是有生命的,花草树木也不例外。它们跟人一样都有灵从而也像对人一样地对待它们。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则以“槐、柳、梧桐、海棠、桃、杏、梅、菊”等中国人看来最有灵性、气节的草木作为艺术创作中重要的题材与意象。对此类专题,文学界已经做了一定的研究,关注到各草木种类与民俗、宗教、文学、绘画等方面的关系,成果丰硕但对与音乐相关联研究则都涉之较少。

      而在中国音乐中,以上述意象为表现母题或比兴起唱已成惯常,其意皆又不在草木而旨在借此“比德”或“言志”。如在大量以“花木”为母题的曲目中,“《梅花三弄》意不在梅,而在凌霜斗雪的无畏精神与高尚纯洁的品格;《雨打芭蕉》喻人坚韧倔强的性格;《幽兰》《佩兰》是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出水莲》《粉红莲》中所看重的也无不是类似‘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的清纯雅洁之伦理人格方面。”

      而在《槐花几时开》中以槐树比兴而起,亦有其特定而深远的文化意蕴。

      首先,在中国文化史中,槐树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意象,“在唐宋类书的‘木部’中,一般排在松、柏之后,居第三位。槐树栽培历史悠久,其以旺盛的生命力与悠久的树龄(老槐多逾百年)、浓荫的树冠,而自古以来被认为是可为人们带来吉祥好运的树种,祥瑞的象征。而且,为阴树身份,槐树还具有槐鬼、槐仙的双重特征,可通仙灵鬼神

      其次,“槐”还是古代三公宰辅之位的象征,在古代汉语中“槐”“官”相连,如槐鼎(执政大臣)、槐位(三公之位)、槐府(官府宅邸)、槐绶等表述,皆有位权之意。而且,“槐”还是古代科第吉兆的象征,科考之时“槐秋”,举子赴考称“踏槐”,且“槐”、“魁”相近,企盼子孙后代得魁星神君之佑而登科入仕。

      还值一提的是,由于明代山西大移民的历史,槐树还具有古代迁民怀祖寄托等重要的文化意义,留有著名的民谣:“若问老家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祖先故居叫什么?大槐树下老窝。”。

      正因为槐树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信仰意义,而使得槐树业也成为一个广为人知的民俗文化符号,而在诸多民间艺术中被人格化。如槐树还被立为社树,著名的《董永传说》中的槐荫树便是宋元时期出现的槐树意象的典型个案。据民俗学家的统计,在“天仙配”故事不同文本中槐荫共出现了22尤其是在黄梅戏《天仙配》中上演的那出董永面对槐荫树连后,“意外出现”了“槐荫开口把话提”以【仙腔】演唱为董永七仙女做媒喜结良缘,则成为民间(戏曲)艺术中流传极广的著名桥段。


      在这首《槐花几时开》中,即以这一具有特定文化意蕴的草木“槐”树起兴,引发内心情感的抒怀。将对情郎的相思之情寄托于这一可作媒证、且具有生殖寓意祥瑞象征“槐树”上,借槐言情,情物交融。

      而且,以此具有特殊文化寓意的“槐树意象(母题)”的民歌以其同宗性遍布全国,数量众多。如仅在《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四川卷》中就有以“一树槐”为名且“借槐咏情”的《情嫂当门一树槐》(长宁县)、《高高山上一树槐》(安县)、《对门山上一树槐》(井研县)、《高山顶上一树槐》(石棉县)等。还有虽为异名(如安徽岳西《不好说是望郎来》、广德《槐花开了郎就来》等),亦均“一树槐”起唱。女主人公皆倚于高山老槐、凭栏远眺望郎思君,具有表现“少女怀春”题材下的共性特点。值得一提的是,还有一部分民歌(如贵州思南县《我家当门有棵槐》、石阡县《妹家当门有棵槐》、务川县《高山顶上一树槐》)虽其歌名也包含有“一树槐”,但其歌唱的主体内容却与该“盼郎相思”的主题并无关联,多只是在首句中仍“槐”起兴,进而随即转向言及其他了。

      此外,扩展言之,在相关题材的民歌中,除了上述以“一颗槐”为题的系列外,还有诸如《乖姐门前一棵(杨、椿、桑、桃、松)》等以其它民间崇拜草木种类起兴的相关表现题材民歌(歌词见后文“五句体”)。其中,皖北民歌《一心一意望情哥》是以“竹”为背景,而安徽金寨大别山民歌《乖姐门前树一棵》则没有提及具体的树种。其共同之处仍是体现了各地的民歌手分别择以各类生长于其自家房前屋后、具有民间信仰功能与文化隐喻意义的草木兴起歌唱,再暗表少女的怀春心绪,引出情人之间诉不尽的爱恋思愁。而成就了中国民歌中所特有的草木起兴传情思的系列情歌题材。

2.假托——“哎”之欲言又止与望郎言槐

      《槐花几时开》中以“比兴”手法发端后,还运用了“假托”的修辞方法。所谓“假托”,原指托词、借口,在文学中常表示“在特定的环境下, 说话时不直接道出实义,却假借一个事故来推托和掩盖实义的表达方式。这一修辞手法通常由“假托体(给假托辞所提供的事或物)、真实义(实际的真正的意义)、促假体(促使真实义变假的事或物)、假托义(与真实义截然不同的意义)四个部分组成。

       在《槐花几时开》中,“真实义”是女儿望郎,由于母亲突然的发问——“促假体”的出现,才使得女儿急中生智地做出了“我望槐花几时开”这一“假托义”的回答,委婉含蓄,更显妙趣横生、回味无穷。尤其在女儿以“望槐”搪塞作答,即第四句起唱前的自由拖长时值的衬“哎”字,亦最具生动的表情与语气感,作为急智思考如何作答时的语气转折,惟妙惟肖地表现了“女儿”被母亲突然盘问后,借助这一“哎——”字来一方面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一方面赶紧寻思托辞(假托义)巧妙应答,一个长音“哎”唱起之时,仿佛可见少女左顾右盼、娇羞灵动的眼神,终而言它(槐)机智“解围”,生动鲜活的人物形象跃然眼前

        值得关注的是,这种“假托”修辞手法的运用并不止于民歌,在戏曲中也时有出现,并辅以戏曲道白更为夸张惊叹语气的配合而更显俏皮,体现了劳动人民智慧与幽默在不同艺术门类中的反映。

(三)衬词结构

        承前文,《槐花几时开》中衬词的运用还有着其特定的规律,为都在每一句的四言和七言处加入衬词。

高高山上(哟)一树槐(哟喂),

手把栏杆(啥)望郎来(哟喂)。

娘问女儿(呀)你望啥(哟喂),

我望槐花(啥)几时开(哟喂)。

       这一衬词结构与唐代的“竹枝歌”之间有着一定的历史渊源,据《唐音签》(卷十三)中所载:“《竹枝》本出巴渝……有和声,七字为句。破四字,和云‘竹枝’;破三字,又和云‘女儿’。后元和中,刘禹锡谪其地,为新词,更盛行焉。”

      可见,这种流行于巴渝的四句七言体“竹枝歌”演唱时在每四字尾加衬词“竹枝”、再及每三字加衬词“女儿”。如皇甫松的《竹枝歌》:

斜江风起(竹枝)动横波(女儿)

劈开莲子(竹枝)苦心多(女儿) 山头桃花(竹枝)谷底杏(女儿)

两花窈窕(竹枝)遥相映(女儿)

      伍国栋先生曾提出作为川东山歌代表的《槐花几时开》的“衬词虽然不是‘竹枝’、‘女儿’之类,但七字句的破句方法;衬词在七字句中出现的位置,却与《竹枝》完全相同。”还值一提的是,在另一首川西南石棉县的《高山顶上一树槐》中,虽衬词更为复杂,但仍较为明显地体现了这种“竹枝体”的衬词结构。

高高山上(呀妹儿)一树槐(哟小郎哥),

槐枝槐桠(嘛贤妹两个哟咿妹儿)掉下来(小郎哥)。

风不吹槐(呀妹儿)槐不动(哟小郎哥),

妹不招手(贤妹两个哟咿妹儿)郎不来(小郎哥)。

      且,在本文所搜集涉及的数百首该题材的民歌中,除四川民歌《槐花几时开》以外的其它省份地区的槐花系列民歌中都不符合这一衬词的结构,这一点也有力地反证了《槐花几时开》与“竹枝歌”的关联。

(四)句式类型

      承前文所提,《槐花几时开》最常见流传版本多为四句体,而在其全国各地的流传过程中,句式也会发生变化,产生了五句、五句半、六句、七句半乃至八句的多种句式。

1.四句体

      在清光绪年间刻本《四川山歌》的最早记录四句体的版本之后,在川内还出现了诸多与这首宜宾《槐花几时开》情节结构、叙事修辞基本相同的四句体,除了个别细节之处,几无较大变化。

见下表一


      此外,在四句体中,还有一种是以首句完全(或部分)相同,即仍以“一树槐”来兴起,而后面的歌词则与宜宾《槐花几时开》的内容、格式并不相同,亦无“假托”之手法运用,但还是属于以槐起兴,表现男女恋情的“槐母题”之系列。以下中四首四川民歌为例:

见表二:

      值得一提的是,在四句体中,除了上述以“一颗槐”为题的系列外,还有歌名分别为《姐家门前一棵(柳、桃)》等以其它草木种类起兴、表达少女怀春题材的系列民歌,其共性还在于都保留了《槐花几时开》中女儿和娘两个人物,并运用“假托”手法。

表三:

2.五句体

      五句体的《槐花几时开》可见于大致同属荆楚及其周边文化圈的四川、河南、湖南、湖北、安徽等地区。该句式是在四句体的基础上增加了女儿略带夸张表现嗔惊、后怕神态的“险乎说出望郎来”的第五句,这一句的加入既打破了结构上的平衡对称感,又深化了主题,使得人物形象更加鲜活俏皮、机敏幽默,故事情节也更为新奇意外,大有画龙点睛之妙。

见表四

      同四句体一样,在五句体中,除了“一颗槐”系列外,也还有着歌名分别为《乖姐门前一棵(杨、椿、桑、桃)》等以其它草木起兴的系列民歌,此类民歌在情节、修辞、句式等方面均与《槐花几时开》相同。以下表中四首安徽民歌为例:

见表五

3.五句半体

      在五句体的基础上,中间(通常在第四、五句之间)插入一个半句,而成为五句半的句式。杨匡民在《中国民间歌曲集成·湖北卷(上卷)》中曾将”的鄂西北·的《槐花几时开》列为五句半的句式类型。第四、第五句间插入的“哥也”犹如感叹时发出的“妈吔”、“妈呀”等叹词,更增添了诙谐俏皮的意味。

安徽广德的《槐花开了郎就来》也为这种五句半体,插入的“槐花开”,在顶真手法运用的同时,更是通过对“槐花开”这一情郎归期的三次重复强调突出对情郎的盼望。

太阳下山往下挨,

奴抱槐树等郎来。

娘问女儿做么事?

女儿在等槐花开。

    槐花开,

槐花开了郎就来。

4.六句体

      此外,在重庆、四川、陕西、江苏等地还有六句体的《槐花几时开》,这种在四句体结构上派生而来的六句体为4+2的结构,增加的两句多为女儿的心理活动描绘。如流行于重庆的这首六句体唱词中还加入了重庆方言“倒拐”(意为转弯),“稀分儿”(意为险些、差点儿),充满了浓郁的巴蜀风情。

小姣当门一树槐,

手扳槐树望郎来。

娘问女儿望啥子?

我望槐花几时开。

不是槐花来倒拐,

稀分儿说出望郎来。

      与这首格式相似的六句体还有陕西旬阳县的《姐家门上一树槐》,前四句基本相同,不同的只是第五、六句为“不是奴家巧口辩,险乎儿说出望郎来”,江苏射阳的《姐家门前一树槐》第五、六句则为槐花已经长成朵,不知才郎几时来。

      而在九寨沟县的这首六句体中,除了前两句一样,后面的部分则通过一系列的比拟展开了了更为自由真挚的情感抒发:

姐家门前一树槐,

手把槐树望郎来。

不是你呀我不来,

露水打湿我的鞋。

太阳出来晒不干,

可要你娃命心肝。

5.七句半体

      在该相关表现母题的民歌中,还有一些以竹林为故事地点,如皖北山歌《一心一意望情哥》。其句式则为七句半体,可以分为上下两片,在下片中插入了重复上句句末的半句“少一棵”并与前句构成顶真,此“少一棵”还以“双关”暗喻了乖姐因望情哥而失魂落魄地把自己的“心”也弄丢了,而以其“一颗心”全然“一心一意望情哥”归来。当然,亦可将“少一棵”理解为乖姐心中那或缺未归的情哥无论是从其寓意、错落有致的句式,还是自然而生的韵律之美,均创造了另一种无不令人拍案叫绝的妙趣!

乖姐住在竹林坡,

手扶竹枒望情哥;

娘问女儿望什么?

我数竹子几多棵。

昨日数来九十九,

今朝数来少一棵,

    少一棵,

一心一意望情哥。

       值得一提的是,就这种七句半,以及前文论及的五句半体而言,其句式与“花儿”中在“四句体”的第一、二句和第三、四句之间插进一个三至五字(且多为上句末词组重复)的半截句,即所谓的“折断腰”或“两担水”句式较为类似。

如在《上去高山望平川》中所加入的对上句唱词句末词组进行重复的半截句“望平川”“摘去难”,在结构上起到了连接和过渡的作用,构成了上下段对称的“双折腰”唱词结构。


6.八句体

      在八句体的“一树槐”民歌中,多数为前四句基本相同四句为词意扩展。如收入《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四川卷》中宜宾《高高山上一树槐》,其唱词本为两段,第二段哥在外面学鸟叫,妹在房中把手招。娘问女儿你做啥?我放下棉花伸懒腰。该七言八句体结构,人物形象更为生动丰满,只是在后来的传唱中多只演唱前四句。在四川九寨沟县的八句体中,后四句为“短命死的小奴才,槐花不是你望的。等有一日树长大,你不望它花自开。”则为母亲对女儿的“教训”,以树大花自开的隐喻,表达了母亲对女儿早恋不甚赞同的态度。

      而在云南民歌《雨不洒花花不红》中则为相反前四句歌词为哥是天上一条龙,妹是地下花一丛。龙不翻身不下雨,雨不洒花花不红。”后四句为四句体的《槐花几时开》,将两首民歌以类似“拼”式的手法“嫁接”合并为一,而在曲调上与宜宾《槐花几时开》则完全没有关联了,这也是云贵川地区民歌之间传播交融的一个有力的例证!

      这些不同句式的流变主要还是与人口迁徙、传播传唱、文化交流等因素有着密切的关联,正是在与不同民族与地区的传播、交流中,相互借鉴、吸收、融合,共同构成了该民歌多元化的形态特征。


(未完待续)

本文发表于《中国音乐学》2020年第3期

该文的删减版见《中国民歌音乐分析》(西南大学出版社202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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