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藩,《卿本佳人》《玉蒲团》等情色影片的导演,他导演的情色电影唯美至极,于无声处撩拨人心,张艺谋都曾对此惊叹不已。但另一方面,他是摄影界的泰斗,曾获280个国际摄影大奖,被称作中国的“布列松”,是公认为摄影界的“一代宗师”。他最经典的作品《阴影》 摄于1954年的香港,被拍卖出了高达 37.5 万港币的价格。▲ 靠近阴影 Approaching shadow 1954,23岁“拍了半辈子情色电影,运镜场景美妙梦幻;拍了半辈子街头影像,光影在他镜头里是流动的情感。”但若非要分孰轻孰重,摄影大师,恐怕是比三级片导演更重要的标签。何藩1931年出生于上海,幼年时侯的他,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别人喜欢玩具,他却沉迷于画画。只要开始画画,何藩就常常忘记吃饭,父母去叫也不理。沉迷绘画,日渐近视,父亲害怕何藩会变成一个瞎子,于是在他13岁生日那天,买了一台Rolleiflex双镜反光相机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他。年少的他带着这个相机,在上海街头走了一圈,看到什么就拍什么,完全凭借心情。
1952 旋律 Melody“那时我在外滩,看到黄昏日落时的归舟,觉得有点诗情画意,就拍了下来。”13岁的少年没有多想,倒是父母偷偷拿着这张照片报名参赛,竟在一群大人中杀出重围,赢得了冠军。
但当时,何藩的绘画理想破灭后,转而想当一名职业作家,18岁那年,因热爱文学,他跟随家人迁移至香港后,考上了香港中文大学新亚书院。业余时间,他都在家里伏案写作,但因为伏案写作太久患上偏头痛,不得不暂时搁置,为了治疗偏头痛,何藩又重拾了年少时期的爱好,摄影。他拿着摄影机,在中环、西环、上环、湾仔等步行所及之处拍了大量照片。
1953 巴黎 In Paris石板街、大马路、楼梯、街市……香港的角角落落,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奔波的苦力、挑担的小贩、闲聊的老人、忙碌的妇女、嬉戏的小孩都是他的拍摄对象。1958 异向 Different Directions“午后的中环街市,几位身穿黑色长衫的妇女边走边拉家常,阳光一洒,勾勒出人形光环,觉得这一幕很有香港的烟火气。”这种烟火气里透露的旺盛生命力,令他痴迷,他开始用镜头记录下当时的市井百态。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亮大地,他守候一旁,抓拍下匆匆赶路的黄包车夫跑过空荡的大街上,影子由短变长。
当中午的阳光掠过头顶,他站在香港的高楼大厦上边,看建筑物把大地切割成一块一块,而人群穿梭其中,就像是穿梭在各自的命运里。
“在世间,本就是各自下雪,各自有各自的隐晦和皎洁。”“山边海旁的横街窄巷、纵横交错的电车轨道、招牌密布的三层骑楼……”香港每个旮旯,都投射出不同的光景。光线密布、建筑耸立、人群穿梭,这本是最日常的生活场景,往往不被人注意。
但在何藩这里,却是最曼妙的风景,何藩把它们一一收藏。“我觉得影子比物体本身更吸引我,有一种抽象的味道,充满神秘感。”凭借着对光和影的敏感,何藩打破了摄影陈规,捕捉运用自然光线,形成天然的几何图形与线条,来呈现画面感和戏剧性。
1954 人生的舞台 On the Stage of Life
因在主张“上溯宋明书院讲学精神,旁采西欧大学导师制度”的新亚书院读文学,何藩接受到了良好的国学教育。
诗词的意境美,和东方水墨之美一脉相承,何藩把这份美丽,也运用在了摄影之中。
如他所说,“诗词寥寥几个字,却能刻画出无限意境之美,这让我一直都心生向往,如果不是后来去拍了三级片,我一定会成为一名诗人。”巨大的留白,一扇黑色小框,两个人影,画面简单,但却充满了故事感和诗意。“隔窗闻漫雪,咫尺若天涯。相思千万绪,相遇语凝噎。”夕阳落下,落日的余晖洒在海面上,光而不耀,静水流深,一位工人蹬着三轮车海边前行,无边寂寥,却不孤独。日暮途远 As Evening Hurries By 摄于1954年午夜时分,街道寂静,两个行人一边交谈,一边越过被月光照亮的电车轨道,四下皆是一片无边旷野。“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把中国古诗词的意境现代化、具象化,让何藩确立了独特的风格,在摄影界声名鹊起、名声斐然。凭借其天赋,在50至60年代何藩在世界不同摄影比赛得到超过二百八十个奖项,从1958年至1965年,连续赢得八届由美国摄影学会所评选的世界摄影十杰的荣衔。何藩的摄影作品很美,但真正令他备受推崇的地方,在于他摄影作品中体现出来的人文关怀。尽管他是个富二代,从小吃穿无虞,却始终对中国底层人民充满关怀,钟情于小人物的喜怒哀乐。第一部《香港回忆录》收录了20世纪五六十年代,香港街头的生活百态。“妇女做家务的忙碌、学生妹之间的闲聊、孤独的人在街上游荡,都是属于那个时代洪流的烙印。”他拍出了那个时代小人物的史诗,即便是时代的一颗微尘,在他的镜头下也颇具文学性。
“大概是因为我喜欢读一些作品,如雨果的《悲惨世界》,狄更斯小说或者电影的影响,意大利电影德西卡的《偷自行车的人》,这些作品中小人物的那种悲惨的生活与奋斗,很吸引我。”第二部曲《人生剧场》,则客观地反映了香港底层人民的真实生活,没有过度的美化,也没有刻意的煽情。照片充满了一种被时光打磨的粗粝感,彷佛只要一摸,就能看到这些人物的柴米油盐与喜怒哀乐。“原来并不是所有孩子的童年都是无忧无虑的,在这些贫困的孩子面前我很愧疚,因为他们如此懂事和早熟,虽然个头还没有柜台高,但肩膀已经扛起了生活的重担。”繁华与破败、富有与贫困、欢乐与哀歌,就像是鳞次栉比的钢铁高楼和狭小破败的城中村一样,它们彼此连接,又彼此隔绝。
“我没有资格去谈及关怀、博爱与同情,我只想呈现出真实的香港人们的生存状态,尽管我们生活在香港的两面:明面和暗面,但我们终究都是时代的蝼蚁。”第三部《昨日香港》,有一种梦幻的感觉,大量多重曝光技法,创造出现实和虚幻交叠的景象。“这是一本纪念香港人的书,拍旧香港人的生活,给新香港人观赏。”
这三部作品,奠定他作为摄影大师的地位,其中对光线、微尘、线条、人物的极致把握,令人叹为观止。彼时的何藩,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在中环思豪美术馆开办了个人展,香港在当时能叫得出名号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去看过他的个展。
21岁成名,28岁声明响彻香港,鲜花、掌声、荣誉、金钱,他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的东西,何藩年仅28岁就全部收入囊中。
因他已经达到了当时香港摄影界的最高地位,他觉得摄影又开始变得枯燥。他先是进片场跑龙套,做场记,出演《铁扇公主》、《盘丝洞》及《女儿国》中的唐僧。后来开始自己执导,1972 年首任导演执导《血爱》,尔后作品先后入选不少国际电影节,《离》获 1966 年英国 Banbruy 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奖》。无奈之下,他拍摄了《玉蒲团》《我为卿狂》、《春满丹麦》《长发姑娘》《极度诱惑》等二十几部作品。挖掘了一众佳人,如叶玉卿 、村上丽奈、郭秀云等人。他拍摄的《浮世风情绘》还入选德国世界电影年鉴“东方古典电影代表作之一”。因拍摄情色片,他在香港掀起轩然大波,何藩这个名字,从此和三级片绑定在了一起。但说到三级片,何藩是和王晶等人不同的,做三级片,何藩是有一股傲气在里面的。因此媒体评价他是中国情欲电影中唯一将色情电影当做一种事业在做的人。拍三级片,实在非他所愿,更多的是一种商业的胁迫。晚年他对自己的这段经历,一直耿耿于怀。“这段经历对我来说就像是一个屈辱,我喜欢的其实是法国新浪潮的特吕弗(Truffaut),意大利的费里尼(Fellini),瑞典的英格玛•伯格曼(Ernst Ingmar Bergman)……我迷恋那种人,做梦都想做Art film(艺术片)。”“虽然被迫拍了很多三级片,但你看我的摄影作品,根本没有这种(性感)这种东西。”“我和布列松除了拍摄风格相似,遭遇也很像,他很爱电影,原来也想做导演的。但电影这个媒介,不仅不能让他有更好的表现,反而束缚了他,所以他离开了电影圈。”何藩对此感同身受,离开了电影圈之后,他兜兜转转又做回了摄影。可无奈的是,即便后来退出了导演圈,何藩也无法摆脱“情色导演”的身份,流言蜚语一直围绕在他左右,来找他拍色情片的投资人踩破了门槛。拍了一辈子照片,但只要一提起何藩,人们第一个想到的,始终都是三级片导演这一标签。
他爱好甚广,喜欢绘画、文学,常常会读一些艰难晦涩的古典文学巨著。他喜欢唐诗宋词,写过数十首脍炙人口的诗歌,曾梦想做一个像李白、苏轼那样的诗人。他喜欢东方水墨画中的留白与意境美,并常常把这种手法用于自己的摄影之中。“我读很多书,文学名著、音乐、绘画、电影都给我很多的灵感和启发。其实,中国古代的诗词歌赋比很多导演的蒙太奇效果更棒。”但直到2016年,何藩84岁,因肺炎恶化在美国与世长辞的那一刻,人们所认识的他,都绕不开三级片导演。“他的性格永远温温吞吞,不急不躁;像是永远在等一些时刻,等待被那一瞬间的敲击。”他的老友说:“当时香港电影受到老板投资人、观众票房的压力极大,他曾经坚持拍艺术片,结果票房一败涂地,令他大受打击,后来拍性与暴力的三级片反而变成票房导演,真是有一点命运戏人的感觉。”“何藩是一个很理想主义的人,但理想在现实面前撞得头破血流。”他是三级片导演,但更是一个出色的摄影师和艺术家,是华人摄影的扫地僧。他用他的无数作品,来告诉我们,用眼睛捕捉的镜头只能称之为照片,用心灵捕捉的镜头才是真正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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