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切割术——办公物品作为工作制度的一环
2024年7月28日 上午10:00-12:00
须臾欢忭
大家好,我是吴海珠,我是今天圆桌对谈的主持人,也是这次展览的策展人。请今天对谈的两位老师先介绍一下自己,从紫薇开始。
我叫宋紫薇,我是这次展览的艺术家,非常感谢须臾欢忭提供这次展览和对谈的机会。
我是一个艺术家,但在更多的时间里,我是一个打工者。可能可以这样形容我——我是一个朝九晚五的打工者,晚五朝九的艺术家。
我叫郭芸,在过去三年多的时间里面,我在艺术机构里面工作。整个艺术机构里的各种岗位,我应该都已经尝试过了一遍。但是在现在这个经济危机的冲击下,最终促使我去重新思考这个行业的性质与我个人的追求,现在我是属于一个半退圈的状态。
很感谢海珠,能在我这个状态下来给我这个机会来跟紫薇还有海珠一起对谈。
我应该补充一下。我想说我非常珍惜在场的这两位,一位是宋紫薇,我觉得是非常有才华的艺术家,另一位我认为是在思辨能力上面,郭老师一直给我很深的印象,她有闪烁到我。很多时候,包括这次策展所使用的工作流程和方式方法,其实都是郭老师在前面给我打了一个很扎实的基础,让我在整个实施过程中没有那么的慌乱。我要先感谢两位。
我想先围绕咱们这个展览来谈,先请紫薇对展览进行一些补充说明,补充一下展览背后的一些我们未曾讲述过的细节,比如,大家会很好奇《错误(石中键)》和《错误(石中鼠)》两件作品,最初的设定是什么?之后再请郭老师讲述一下对这个展览的看法,以及你们的观察。
我觉得我可以补充一点,我以前是一个做影像更多的人,在这次展览里我却完全没有做影像,展出的基本上都是装置、陶瓷或者石头。我以前也不是经常做装置的人,那为什么这一次要选择做这么多实物作品呢?这是因为我必须得把我的时间给切割开来。
因为我是需要朝九晚五地去上班的人,在上班的时间里,我是完全没有办法去做艺术的,我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思考。所以我只能充分利用我下班的时间,我需要把我在这一段时间空间里的思考拿到另一个时间和空间里,转化成为另一种存在。我没有办法再花那么多的白天的时间去拍摄、花多少小时去另一个地方创作,我只能尽可能地把这些想法压缩,变成在一个房间里面就可以做的事情。所以我就开始想,要不然我就去做一些小的、实物的东西吧,这些作品它是能够让我把我的时间给完美切割开来的。这些可能是我之前在展览和简介里面都并没有提到过的一个视角。
你觉得有没有哪些图像是关联你实质感触的部分?
也有人跟我说过我这些作品都做得很“实”。 我想这可能是因为,这次我做的所有作品都来源于一种很具体的感受。比如说《错误(石中剑)》的《错误(石中鼠)》这两件作品,如果你要说这个图像来源于什么感受的话,那就是我敲键盘敲得太疼了,手疼。我就开始想,如果能让键盘和鼠标变成一种完全无法敲击的东西就好了,所以我就选择了石头这个材质。或者,《白日梦》这件作品里,那把办公椅为什么出现呢?可能是因为我每天都坐在小小的格子间里,坐在办公椅上这样转来转去。
其实关于去做这些作品的想法,从疫情刚开始的时候我就已经产生了,我想要呈现一种幽灵一般的状态。当一个人每天在重复同一种生活的时候,很容易产生一种“我为什么在这里”“我为什么存在”的疑惑。久而久之,你就会想——也许我的存在并不是一种存在。当时有一段时间,我感觉真的很虚无,我会想也许我早都已经死了,可能我只是一个被困在办公室里的幽灵,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这,但是就必须得在这里。
这种强烈的感受,让我有很多想表达的欲望,所以当时也想了很多作品的原型,比如《STILL LIFE》这件作品,现在我们看到的是一个陶瓷作品,但在最早的时候,其实我是想要写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是关于一个女孩,她在办公室里每天上班,渐渐地她发现,不管自己是去跟同事讲话也好,或者是去开会也好,她的存在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必要性,于是她就开始怀疑,到底是办公室的问题,还是自己存在的问题?突然之间,她开始怀疑自己其实是一个幽灵。大概就是这样的故事。当然这个作品还没有完全做出来,现在我们看到的就是这个杯子。
《白日梦》这个椅子其实也是在这一系列的关于幽灵的想法之上想出来的。在做这个椅子的时候,我当时想要的就是一个自己会走动的椅子,它会给人一些诡异的感觉,等一下,我听到椅子好像又在展厅里卡住了!
宋紫薇听到展厅传来的声音就知道椅子已经卡住了(笑)。稍等一下各位,艺术家去处理一下紧急事件。
(此时宋紫薇迅速地离开,然后又迅速地回来了)
我们请郭老师讲讲对这个展览的看法和观察。
其实刚才宋紫薇也解释了为什么影像在这次展览里的占比这么少,我觉得是已经回应了我想要问的问题。在我还没有看到在这个空间里展出的《FACE TO FACE》这一件作品之前,我就在问吴海珠,怎么没有展出影像?因为我对宋紫薇的印象也是在影像方面的创作比较多。
在看完展厅里的几件作品之后,我有一个深刻的感受是,你的这些创作都非常的冷静,感觉你是在用一种精准的方式去表达出来。
如果要提炼出这几件作品里面的一个共性的话,它其实是把一个普遍的办公室环境里面的物件给拆开来,然后再重新以一种我们不熟悉的方式去呈现。就比如,钟,其实我相信很多人肯定有盼着下班的这种经验,但是我们可能不会用这种方式去思考这个时钟,但是你用这种“秒针的疲惫”的方式,把这种情绪很好地传达了出来。
然后更触动我的,可能像灯,还有这个杯子,还有这种办公椅,我觉得这些物质可能我们大多数时候是习惯它的,尤其是在办公室环境里。但是只有当被艺术家重新去进行一个创作上的处理之后,我们才会在看到它的时候去想,为什么我们习惯了这样的一些东西。这种提炼我觉得很有意思。
其实我也身边有一些朋友在互联网的大厂工作,你这种思考办公环境的布置的方式,会让我想到,就打个比方,某大厂的厕所配置跟它的员工数量是极不成比例的。为了控制员工上厕所的时间,不让你带薪拉屎,它的厕所其实是非常少的,以这种不合理的数量存在着,但是它本身已经是一种制度的一部分。现在在媒体上讨论工作的这种氛围是比较热烈的,但我们可能经常去讨论996或者是公司的制度,甚至资本主义的逻辑本身,但是我们经常会忽视的是,其实我们工作的环境当中的物质,本身也是这个制度的一部分,我觉得这是紫薇给我的一个比较大的启发。
就像这个厕所,因为它是一个比较极端的案例,当员工找不到厕所拉屎的时候,他就会思考到这是制度的一部分,在设计办公楼的时候就已经内嵌了这个制度的逻辑。比如在紫薇的办公室没有足够的光线,然后又比如灯的样式。因为我们昨天看到那个灯的时候就在讨论,我就觉得这应该是在央企或者是国企,它本身是跟一种特定的工作氛围,甚至是一种特定的工作趣味是联系在一起的。所以这个是比较启发我的一部分。
还有《能量残余》这个作品,我觉得也有让我思考到,像咖啡渣这种东西,我们已经习惯了在工作场合去喝咖啡,甚至它在今天的消费环境下,它已经变成了一种和都市白领直接绑定的符号,但是本身它其实是一种辅助我们继续被异化、继续被剥削的一种东西,它其实可能很多白领觉得很值得去炫耀的,一种像健身的这样的图像都是很类似的。这就比我们去谈一些更大的制度批判,它会更细致到一些物质,还有情绪本身。
其实谈到咖啡,以前的咖啡是一种享受生活的方式,但是这些年再来说的话,咖啡它已经变性了。现在我们经常会调侃,牛马都要自己备草料吗?
我前几天就已经看过了展览,比起刚才这位朋友说的一些比较宏大的叙事,我更多地关注到它其实是能够击中让你会心一笑的东西,哪怕我们不了解所谓的异化,所谓的生产,以及这种压迫的关系,我们仍然觉得它是有趣的,我觉得这一点非常好,它是一种从生活出发的作品,同时让我去思考一些习以为常的事情,但是它呈现的方式一点都不故作高深,它像一个小小的打趣,我觉得这种作品有一种很小的一个力气,但是我们能制造非常多别人的联想。比如外面的排球,我当时看到的时候,我就说可以搞踢皮球竞赛,你知道吧?我会觉得这个会有意思。
关于这些球,我们在开幕的时候其实已经做了一个打排球的活动,我们在现场确实也有搞过传球竞赛,我们的游戏规则是打出去的时候必须得要喊上面写的字。然后我们当时也做了一个比较有意思的分组,因为我和海珠不知道该怎么把现场的人分成两组,所以就用现实存在的条件来做了一些设定。有一组设定特别搞笑,就是我们把交社保的人和不交社保的人分成了两个队,然后在对垒的比赛里,交社保的人完败了。
哈哈哈哈太坏了。
我们一定要有对立,然后才能打起来,真是的。
结果这个社保队完败的比赛才过了大概两周的时间,就出现了社保的大新闻,大家都知道。
以后要工作到65岁才能退休拿养老金了,还有漫长的工作时间……
可能35岁就失业了,65岁才能拿哈哈哈。
因为我是做室内设计的,我也会在以前在公司的时候会设计那种体量特别大的写字楼那种案例,但其实它这种设计跟本身的水管这种或者说本身的功能分区是有关系,不让员工上厕所这个不是直接的原因。但当然也有很扯淡的事情,比如说我们的我们空间布局要请风水先生看。当然也是会有这种情况存在,但是并没有说是特别直接的关系,所以这种不同学科的看法我觉得还是蛮奇妙的。
关于这个我有一个切身的体会,一般在CBD或者大型的办公楼里,我们是早上9点上班,可是很多人八点半就已经在那里排长队等着进电梯,因为他们要上了电梯以后才能打卡。因为办公室的制度,它是迟到5分钟扣多少钱,迟到10分钟扣多少钱,所以在这种机械化的设计里面,你在等待的过程中你就已经在扣钱了。这和郭老师所说的制度压迫是一样的。想想每天早上9点,楼下全是人在排队,在办公楼的下面有些人开始争执,要插队,但又不能插队,这样的一种状态。
我所在的公司的制度都是打卡点在楼下,它已经把上电梯的时间规避掉了。当然也会有公司的设计让考核标准变得特别奇葩,室内设计必然会引导人的行为,这是肯定会有的,就像美术馆的动线设计,一般会规避掉人往角落走的这种行为。
但是我理解设计里面它有个问题,它其实制度的一个部分仍然是,比如我们设计图纸,我们都要经过图审。你设计图纸之前,你肯定是按照依据各个规范,然后规范会告诉你怎么做,你要符合规范你才能通过图审,但事实上你在实操层面的理解里面,就是这栋楼到底有容纳多少人,它实际发生的情况,它只是一个浮动的范畴。
它只能是一个推演的结果,不代表实际情况。
我们现在仍然觉得女厕所的数量远远不够标准,设计只要做到某个份上就可以了,不需要考虑到女性上厕所的具体时间会长,大家都要等待等现实因素。
其实从规范上来说,女性厕所面积上远远会大于男性厕所面积,但是实际落地就是有很多意外会发生。像甲方有可能会觉得成本上的问题,供水给水的问题,排污的问题,往往细说有非常复杂的原因,但是对我们的使用上来说当然是远远不够的。
本次展览艺术家,1993年生于湖北武汉,曾于湖北美术学院、中央美术学院和德国卡尔斯鲁厄ZKM媒体艺术中心学习,2018年至今工作生活于北京。她的许多作品灵感都源自于日常生活,她关注和思考个体与其生存空间之间复杂矛盾而互相依存的关系。
她曾参与的展览包括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思想思辨与观念实践”,第三届北京国际摄影双年展“混合的公共性与私密性”,扉美术馆“无界艺术季”,印度国际舞蹈影像节 International Screen (ing) Dance Festival “Body and Lens”等。
对谈嘉宾:郭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