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女性题材电影佳作不断。
去年,横空出世的《芭比》,让观众看到了一个由不同芭比娃娃主导、构建的全新世界,成为全球年度最卖座的电影。今年中秋档,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出走的决心》里,咏梅深情演绎了一个孤身上路、追求自我的自驾游阿姨,触动着观者心弦的同时,作品的豆瓣评分更已悄然升到9.0。
现在,才女导演邵艺辉携《好东西》归来,从影展超前场和点映场次来看,口碑同样不俗!豆瓣开分9.1,目前已有5万人进行了点评,超过62%给出了五星。电影将在11月22日全国上映,目前已在多个城市开启点映。
(以下内容涉及剧透)
三年前《爱情神话》的惊艳亮相引发热议,也让编剧兼导演邵艺辉正式走进公众眼帘。暌违三年,她和她的第二部长片《好东西》究竟会带给观众什么?
如果说《爱情神话》讲述的是两个上海优质“土著男”(老白、老乌)与三个女人(李小姐、蓓蓓和格洛瑞亚)所发生的事,那么,《好东西》就是三个“沪漂”女性(王铁梅、小叶、王茉莉)和三个男人(小马、前夫和小胡)之间的故事。
《好东西》被定义为《爱情神话》的平行篇,其实两者还是存在不少交集。例如“老乌”周野芒就在《好东西》里饰演了那个自诩为“爱情的障碍”的大楼保安,以尽责的态度、犀利的言辞与严密的逻辑,帮大楼住客们挡下了不少“自来缘分”,更多次和小叶(钟楚曦饰)联袂奉上了让人会心一笑的对白。
让老乌魂牵梦绕的索菲亚·罗兰也作为带货公众号的营销推文主角亮相于《好东西》。这位年届九旬的意大利知名女演员不再是老乌单恋多年的对象,而被包装成喜欢吃意大利面,也热衷于免费做家务劳动的家庭妇女。
最惊喜的莫过于《爱情神话》里李小姐那可爱、机灵的混血女儿玛雅再次入镜。她作为王茉莉(曾慕梅饰)新认识的朋友,坐着送给小叶的轮椅开心登场。相比三年前长大了不少的玛雅,依然改不了毒舌、调皮、自来熟等特质,不仅迅速和王茉莉、小叶打得火热,还调侃了小叶受伤的脚。在那一瞬间,让这两部号称“平行”的作品,有了全新的交汇点。
从《爱情神话》到《好东西》,文艺元素同样浓厚。老白的绘画才能传给了王茉莉这个小孩,当然,展示的场所也从外滩十八号艺术空间变成了自家的墙与壁橱柜。王铁梅(宋佳饰)、王茉莉与小叶这三个女性的对话,也离不开米开朗基罗、泰勒·斯威夫特、架子鼓等话题。在电影和宣传海报中,这三位女性也分别COS了美国的金斯伯格大法官、墨西哥画家卡罗和梵高。此外,展览元素同样没有缺位,某个双年展现场便成为剧情发酵的重要场合。
《好东西》脱胎于《爱情神话》,更是对《爱情神话》的一次全面升华。《爱情神话》说的是上海的故事,不少对白都是以上海话来进行,可以说,这就是一封邵艺辉写给上海的情书。相对的,《好东西》的全部对白都是用普通话去演绎,没有一句上海话台词。虽然这同样是一个发生在上海的故事,但《好东西》的立意、主题和不少细节都具有普世性,颇有放诸四海而皆准的味道。和《爱情神话》让观众记住了外滩十八号、延庆路、张园、巨鹿路的咖啡馆等上海地标不一样,《好东西》弱化了对取景地的刻画与表现,重点描摹了生活在上海的外乡人。他们的生活,同样是当代海派风情拼图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样在为大都市的生活烟火气煽风点火。这,也是邵艺辉的一种全新尝试。“白辛苦不辛苦”这是《爱情神话》里老白在外滩十八号所举办画展的名称。短短的六个字,既缅怀了当时已离世的老乌,也见证了老白旺盛的桃花与值得骄傲的艺术人生,言简意赅、寓意深远。在《好东西》里,邵艺辉同样别出心裁地设计了不少特别的名字,蕴藏着大量细节与信息。就要出门工作的王铁梅对着陪王茉莉做作业的小叶说话时所穿的白色卫衣上,就用蓝色大字写着“90%荒诞”这几个字。一方面,还原了媒体人王铁梅需要随时投入工作,没时间陪家里人的境况,另一方面,也呼应了王铁梅接下来对小叶说的那句令人哭笑不得的“大实话”:“我不是客气,而是不放心让你带小孩。”
小叶冒认王茉莉的母亲,带她到医院检查眼睛的时候,也穿着一件印有“U R ON YOUR OWN KID”七彩文字的白色T恤,同样表现了当时这位临时母亲的心境和“女儿”的无声吐槽。当然,最妙的要数小马(章宇饰)和小叶所在的乐队名称——无条件投降。当他们第一次在live house演出,乐队名称在背后的LED墙缓缓升起时,相信各位观众都有点错愕。但随着剧情的发展,小马、小叶等乐队成员关于亲人,关于原生家庭,关于爱情观等情况逐渐浮出水面时,你会发现这个名字的绝妙之处。一方面,是对相关角色的生活、工作等现状的讽刺,另一方面,则反映了他们对家庭、对命运的逃避与反抗。当遭遇父亲家暴的小叶说出了那句“那我就逃了出来吧”,不正是对这个名称的最贴切回应?此外,还有不少幽默的细节存在于衣服、书本、帆布袋上的文字之中。你可以关注它们,令你释怀大笑;你也可以无视它们,继续关注主线剧情的推进。但不可否认的是,它们的存在,既是主创们的小心思,也让故事增色不少。
当然,邵艺辉还是那个才气十足的编剧与导演。这部探讨女性觉醒的作品大胆、幽默而辛辣,虽然还是选择以片段式的方式去讲故事,但场景间的过渡与承接畅顺了不少,看出了主创们在剧本雕琢上所下的苦功。笑点密集而自然,没有谐音梗,没有“刻意误会”,也没有矫情偶遇,喜剧创作理念相当纯熟和先进,甚至有影评人直言“全程2小时没有一句台词是浪费的”。在众多场景中,三场饭(酒)桌戏和三段床戏是电影的精华。在这里,重点说说前者。第一场饭桌戏发生在乐队排练场所附近的一家日本料理店。在这里,喜欢喝酒的小叶,在外面吃饭容易拉稀的小马都细说了自己原生家庭的情况。小叶的父亲重男轻女,经常家暴她们母女,关于第一次来月事的遭遇,更听得观众心里在流泪:没有正确的指引,她以为来月事是邪恶之事,只能通过药物控制,要么一年不来月事,要么一次来一个月(王茉莉接着说了一句“我邻居家的狗也一样”,让气氛缓和了一些)。老实说,这段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破·地狱》里关于喃呒师傅传男不传女的说辞,心酸而又充满不忿。而小马对音乐本不热爱,但被母亲逼着学了钢琴等乐器,直到母亲离世后,才真正自发热爱音乐,才不断去进修。这一幕对原生家庭的控诉,令观众反思了许多,也感悟了许多。第二场饭桌戏发生在王家,参加的人有王铁梅、小叶和王茉莉三位女性,以及前夫(赵又廷饰)、小马这两个在“争抢”铁梅的男人。一上来,前夫就劈头盖脸地来了一句“我在不断进修,学会什么是结构性压迫。我们也占据了太多性别红利”就足够吸睛。小马针锋相对地回应“是的,我们都有原罪”。随后,前夫步步进逼:“请问你读过多少本上野千鹤子?”小马也毫不示弱地回了一句:“我看过王铁梅的所有报道!”这段火药味和醋味十足的对话足以获得观众的热烈掌声。
后续关于男性在家庭地位上的辩论,以及小马在小叶的“神助攻”下秀肌肉等细节,也刻画得非常出彩。最后,以小马与前夫共同扔完垃圾,坐上前夫开的网约专车离开结尾,整一幕设计得大胆、创新、前卫,冲突来得自然、激烈且准确把握重点。他们所谈论的男女性在社会、事业、家庭中所饰演的角色、分工等话题极具学术性,又不缺娱乐效果,无愧于整部电影的高潮爆发位。第三场酒桌戏则发生在小胡医生在双年展上知道王铁梅、小叶都是王茉莉的“妈妈”之后。渣男属性爆表的小胡医生与小叶的关系越来越暧昧,也越来越扑朔迷离。但恋爱脑小叶却并没有放下对他的感情,所以编了一个谎话,称自己有一个9岁的女儿,并让王茉莉扮演了这个角色。在双年展相互碰面后,小胡医生产生了误会,也触发了这场两女一男的酒吧“摊牌戏”。在这场对话中,小胡医生始终处于弱势地位,不断自责、道歉。而主导的还是那个王铁梅,虽然在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着谎话,但仍霸气十足地令小胡坚信,自己才是那个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从环境的布置,到饮料的摆放,再到不同角色、对话的设计,都看出了主创团队的诚意与专业态度。老实说,这几场饭(酒)桌戏颇有港产片《还是觉得你最好》的味道,既有针锋相对的激烈对话,也有一家人相互体谅、关怀的温暖。饭桌文化是中国,特别是中国家庭独有的文化。在饭桌上发生的事,有时候真假难辨,但有时候又足以改变一个人、一个家庭,甚至是一个大家族的前途与未来。邵艺辉在《爱情神话》中就饶有兴致地调侃了多位名人,包括索菲亚·罗兰、意大利名导演费里尼等。这些调侃不仅增加了影片的趣味性,还展现了上海独特的文化氛围。例如由宁理饰演的小皮匠在引述各路名人名言时,飚着英文,提到自己的“coffe time”,这种文化碰撞的幽默感让人忍俊不禁。老白则以一句“你咖啡里面会不会有皮鞋味道”直接回击,进一步提升了喜剧效果和观众的共情感。这个设计在《好东西》中同样得以延续,这次“榜上有名”的除了“老熟人”索菲亚·罗兰外,还包括泰勒·斯威夫特、贾樟柯,以及那位小叶口中的“四字弟弟”,意大利知名制片人、影评人马可·穆勒等。
例如在搬到新家,也就是一栋只有楼梯的旧楼时,王铁梅就告诉女儿要多走楼梯,因为“泰勒·斯威夫特”又白又直的大长腿便是靠不坐电梯,只走楼梯所练成的。这番话,还真把王茉莉给说通了。当然,印象最深的要数王茉莉在写作文时,王铁梅与小叶的一番“联手辅导”。由于同学们在写题为“一场最难忘的旅行”作文时,不是写到过澳大利亚,就写曾在美国旅游,引起没有出过国的王茉莉的自卑,也想虚构一篇到法国的游记。但这一想法被记者出身的王铁梅迅速否决。她马上引导女儿,不是曾带她回了山西老家和去过“很像法国”的平遥电影节吗?并在那里见到了“不知道是不是明星”的贾樟柯导演(不知道目前还在跑《风流一代》路演的贾科长是否介意),碰见了个可爱的白人老头马可·穆勒。随后,小叶觉得不够分量,掰着手指头说:“马可·穆勒,也是四字弟弟。”立马引来哄堂大笑。王茉莉也风轻云淡地回应,“四字爷爷可能更贴切”。《好东西》和《爱情神话》一样,讲述了一群在传统性别规训和刻板印象下并不符合“主流审美”的女性。她们一直真实、鲜活地存在着,现在,她们决定表现自己、活出自己。在《好东西》中,记者出身的单亲妈妈王铁梅始终是最核心的存在。扮演者宋佳也贡献了影后级别的演出,诠释了“女人如水”这个意境。在工作时,王铁梅既强硬如“直男”,也温柔如知音。她会大胆否决下属记者的选题,为记者们据理力争外出采访的机会与经费。对出品不满意时,她更亲身上阵执笔疾书。在记者找不到人采访时,也会利用自己的人脉,体贴地带领他们完成采访。她会把自己的经历写成推文发在公众号上,看到大量恶评后,背着别人偷偷擦眼泪。在生活中也同样如此。她会在教育女儿时不留情面,例如茉莉在表演前怯场,王铁梅说了这么一段话“训斥”茉莉:“如果我们不出声,我们就不会挨骂。但我们还要在社会上生活这么久,我们总会暴露的。”这哪里会像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中国妈妈对女儿说的话。她会在亲热时一边喝止小马别撕烂那件自己喜爱的内衣,一边暗示“我喜欢给年轻人机会”。她在听到前夫为自己结扎时嗤之以鼻,讽刺“我又不会睡你”,但又不阻止前夫到新家帮忙装修、探望女儿和时不时来蹭饭。
表面上看,王铁梅是一个强势又强硬的媒体人,但在背后,其实也很柔弱、很渴求陪伴与关怀。宋佳也以精湛的演技,演绎了这个外刚内柔的复杂角色。来自广东的钟楚曦也很好地饰演了那位粤籍沪漂乐队主唱小叶。一方面,她的恋爱脑让她放不下渣男小胡医生;另一方面,她作为邻居王铁梅的另一个“小孩”,充当着润滑剂的作用。特别是和王茉莉边听着不同的拟声猜场景,边展示王铁梅操持家务、忙里忙外的片段,打动了无数观众。她对小马“配不上”王铁梅的直率,她对小胡医生的执着,其实也是缺爱的表现。这位深受原生家庭这个“坏东西”所伤害的女孩,就决定去做个恋爱脑,去做小孩王茉莉最好的朋友,去做铁梅最荒唐最好笑的育儿搭子,甚至就继续缩在被窝里做王铁梅另一个温柔可爱的小孩,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如果说王铁梅的硬是她的外衣,那小叶的温柔与共情就是她的壳。王茉莉是王铁梅的女儿,但在电影中更像是大家的小孩。正如前夫所说,他之所以决定结扎,就是希望将王茉莉当成自己唯一的小孩。小孩由现实中知名演员梅婷的女儿曾慕梅所饰演。这个年纪轻轻便已上过综艺、演过电影的小孩,其实在《好东西》中更像一个大人。她会让一直沉醉于酒精的小叶果断戒酒;她会安心做一个“没什么才艺,但鼓掌鼓得很好的观众”;她也会在作文里透露自己与众不同的成熟看法;她同样能克服内心恐惧到live house上打架子鼓,做一名“很酷”的女鼓手;她更能借助母亲作品的内容“正是因为我们足够乐观和自信,才可以直面悲剧”去回应母亲,因为她也看过了王铁梅的所有报道……这个小孩只有9岁,但她的内心世界,更像是一个大人的真实写照。
如果你认为《好东西》是一部只有女性的电影,那就大错特错了,一班男演员同样拿出了在线的演技。先不说“老乌”周野芒,两个“情敌”前夫和小马的演出就令人称道。饰演前夫的赵又廷结扎开专车,饰演小马的章宇秀肌肉滚床单,又一次颠覆了对他俩的印象。此外,邵艺辉还找来了蒋易、张弛等喜剧演员助阵,请来了漫画家卤猫、真实的乐队成员杨英格等人客串不同角色。而且,王铁梅在直播间里卖的还是《看不见的女性》《她们不是唠叨,只是受够了》等畅销作品,确实给观众平添了不少熟悉的元素。当然,《好东西》的完成度也远没到无懈可击的层面。女性视觉的宣教意味较浓;王铁梅亲自换灯泡、背昏睡着的小叶下楼求医等桥段也略显俗套;叙事偏片段化和碎片化,连贯性还可以加强;运镜和拍摄角度仍可再丰富一些;结局也过于开放,有点让观众想不清等小瑕疵,也需要邵艺辉和主创团队日后继续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