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的精神家园桄榔庵

政务   2024-09-22 19:48   海南  

桄榔庵是苏东坡居儋的故居。一代文宗苏东坡遭陷害,被贬谪“食饮不具,药石无有”的儋州。更有甚者,初居官舍,后被驱逐。在门生及友人的帮助下,搭起茅屋,名之曰:桄榔庵。“短篱寻丈间,寄我无穷境”。苏东坡没有被艰难困苦吓倒。他在此度过三年艰苦又辉煌的岁月,写下无数锦绣篇章,赢来人生又一春。

桄榔庵,东坡的精神家园。

旧居无一席

逐客犹遭屏

绍圣四年(1097年),苏东坡在惠州写作《纵笔》诗:“白头萧散满霜风,小阁藤床寄病容。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诗传京师,章子厚曰:“苏子瞻尚尔快活?”乃贬昌化。

章惇(10351105年),字子厚,浦城(今福建省南平市浦城县)人。章惇与东坡同榜进士,但政见不同。章惇任宰相时加大对元祐党人的迫害。绍圣间,东坡已被贬惠州,但章惇仍不放过东坡,重新议罪,将东坡贬到更荒凉的儋州,欲置之于死地。

绍圣四年四月十七日,东坡接到诰命,责受琼州別驾,昌化军安置。东坡去昌化军,心情十分沉重。他在《到昌化军谢表》云:“而臣孤老无托,瘴疠交攻,子孙恸哭于江边,已为死別;魑魅逢迎于海外,宁许生还?”同年七月二日东坡抵达儋州,初居官舍。东坡在《和陶怨诗示庞邓》诗云:“如今破茅屋,一夕或三迁。风雨睡不知,黄叶满枕前。”军使张中到任后,派兵为东坡住屋修葺,可是好景不长。

绍圣五年(1098年),湖南提举常平使董必察访广西,遣使过海将东坡逐出官舍。

张中因派兵修理破败驿舍供东坡父子居住被罢官。

张中何许人也?史书对张中的记载极为简略。《续资治通鉴长编》载,张中是开封人,熙宁三年(1070年)考中进士,授初等官职。元丰二年(1079年)十一月,派往明州做象山县尉,因私下作诗赠高丽使者,受到朝廷的冲替(惩罚)。元丰三年(1080年)四月,又因为营救高丽人船只有功,“落冲替”(即取消处分)。张中是绍圣四年(1097年)八月到昌化军任军使的。张中到儋州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到底在何处任何职,史书没有记载。张中给人们的印象模糊。

张中被罢官,东坡非常难过,作《和陶与殷晋安别》《和陶王抚军座送客》《和陶答庞参军》三首诗送张中,回忆相处的日子:“卯酒无虚日,夜棋有达晨。”“仍将对床梦,伴我五更春。”感叹张中的清廉与才干:“空吟清诗送,不救归装贫。”“颇能口击贼,戈戟亦森然。才智谁不如?功名叹无缘。”

东坡被驱逐出官舍,露宿于桄榔林下。

邦君助畚锸

邻里通有无

苏东坡在《桄榔庵铭并叙》中记载:“东坡居士谪于儋耳,无地可居,偃息于桄榔林中。”苏东坡并不向困难屈服,他买地建屋,自得其乐。

他建屋时,门生和友人热情援助。《和陶和刘柴桑》记载:“邦君助畚锸。”这个“邦军”就是军使张中。又在《与程秀才三首》其一载:“近与小儿结茅数椽居之,仅庇风雨。然劳费已不赀矣。赖数十学生助工作,躬泥水之役,愧之不可言也。”绍圣五年(1098年)五月,五间茅屋建成,东坡十分高兴,命其屋曰:桄榔庵。他感慨万分地说:“漂流四十年,今乃言卜居。且喜天壤间,一席亦吾庐。”他禁不住兴奋,用诗文描绘自己的新居:

九山一区,帝为方舆。神尻以游,孰非吾居?百柱屃赑,万瓦披敷。上栋下宇,不烦斤鈇。日月旋绕,风雨扫除。海气瘴雾,吞吐吸呼。蝮蛇魑魅,出怒入娱。习若堂奥,杂处童奴。东坡居士,强安四隅。以动寓止,以实托虚。放此四大,还于一如。东坡非名,岷峨非庐。须发不改,示现毗卢。无作无止,无欠无余。生谓之宅,死谓之墟。三十六年,吾其舍此,跨汗漫而游鸿蒙之都乎!

一间陋室,曾经玉堂富贵的东坡此时却满足了。“生谓之宅,死谓之墟”,东坡决心老死于此。

他的《新居》诗更是淋漓尽致地抒发心中的亢奋:

朝阳入北林,竹树散疏影。短篱寻丈间,寄我无穷境。旧居无一席,逐客犹遭屏。结茅得兹地,翳翳村巷永。数朝风雨凉,畦菊发新颖。俯仰可卒岁,何必谋二顷。

东坡陶醉在新居桄榔庵中,与诸生饮酒,其乐融融:

小酒生黎法,干糟瓦盎中。芳辛知有毒,滴沥取无穷。冻醴寒初泫,春醅暖更饛。华夷两樽合,醉笑一欢同。里闬峨山北,田园震泽东。归期那敢说,安讯不曾通。鹤鬓惊全白,犀围尚半红。

愁颜解符老,寿耳斗吴翁。得谷鹅初饱,亡猫鼠益丰。黄姜收土芋,苍耳斫霜丛。儿瘦缘储药,奴肥为种松。频频非窃食,数数尚乘风。河伯方夸若,灵娲自舞冯。

归途陷泥淖,炬火燎茅蓬。膝上王文度,家传张长公。和诗仍醉墨,戏海乱群鸿。

——《用过韵,冬至与诸生饮酒》

缺粮缺肉,有东家请吃。他得意地唱道:“北船不到米如珠,醉饱萧条半月无。明日东家知祀灶,只鸡斗酒定膰吾。”东坡不愧是乐天派。

然而,桄榔庵建于何时?东坡《桄榔庵铭》并没有写明建屋时间。历来学术界有不同的观点。

第一种观点:南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卷125载东坡居儋事迹:“始至,无地可居,息于桄榔林下,作庵,且为之铭。”

第二种观点:清代王文诰《苏文忠公诗编注集成总案》卷42载宋哲宗绍圣五年(1098年),“五月屋成,名曰桄榔庵,摘叶书铭,以记其处。并作《新居》诗。”

第三种观点:张志烈、马德富、周裕锴主编《苏轼全集校注》在《桄榔庵铭并叙》校注云:新居(桄榔庵)必成于绍圣四年(1097年)冬。

那么,孰是孰非呢?

王象之的说法“始至,无地可居”,显然与事实不符。《宋史·苏轼传》记载:“昌化,儋耳故地,非人所居,药饵皆无有。初僦官屋以居,有司犹谓不可。”

上述“邦君助畚锸”,明确点明张中帮建屋,那是东坡到儋州一个月后的事了。王文诰的说法也与史书记载相矛盾,不可取。

《苏轼全集校注》认为:据苏辙《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苏轼绍圣四年贬昌化军,“初僦官屋,以庇风雨,有司犹谓不可。则买地筑室,昌化士人运甓以助之,为屋三间”。此即桄榔庵。王宗稷《东坡先生年谱》、傅藻《东坡纪年录》均将买地筑室之事系于绍圣四年。今考苏轼《与程秀才三首之一》云:“去岁僧舍屡会,当时不知为乐,今者海外岂复见。……仆离惠州后……近与小儿结茅数椽居之,仅庇风雨。然劳费已不赀矣。”程秀才乃程儒,绍圣三年谒苏轼于惠州嘉祐寺,故曰“僧舍屡会”。苏轼作此书时,桄榔庵新成,既言僧舍屡会为“去岁”之事,则新居必成于绍圣四年。又考《与程秀才三首之二》云:“近得吴子野书,甚安,陆道士竟以疾不起,葬于河源矣。……新居在城南,极湫隘,粗有竹树,烟雨濛晦,真蜒坞獠峒也。”陆道士卒于绍圣四年五月,苏轼得其噩耗,当在是年冬。据苏轼得吴子野书乃在新居初成不久,故新居必成于绍圣四年冬。《苏诗总案》既将程儒谒苏轼系于绍圣三年(1096年),又谓绍圣五年新屋成,与去岁“僧舍屡会”自相抵牾,其说殊不可取。

东坡给郑靖老的书信中说:“初赁官屋数间居之,既不可住,又不欲与官员相交涉,近买地起屋,五间一灶头……”东坡的书信印证王文诰的观点。由此可知,王文诰《苏文忠公诗编注集成总案》“五月屋成”,可信。

短篱寻丈间

寄我无穷境

桄榔庵是苏东坡晚年避风港,精神家园。他在这里著书、授徒、饮酒、恤民、煎茶,谱写晚年诗意人生。

(一)著书以为乐

苏辙《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云:“人不堪其忧,公食芋饮水,著书以为乐,时从父老游。”

当代苏学专家研究,东坡居儋作诗130首(其中“和陶诗”58首),词4首,文145篇(其中,杂记79篇,海外史论16篇,信札43篇,赋5篇,表2篇),以及学术著作《东坡书传》《东坡易传》《论语说》(简称“三书”)。在海南,明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儋州知州陈荣选辑校《宋苏文忠公居儋录》。乾隆四十年(1775年),琼州人王时宇编辑《苏文忠公海外集》。光绪五年(1879年),儋州学政刘凤辉编辑《苏文忠公居儋录》。

苏东坡对“和陶诗”和“三书”非常自信。他给苏辙的书信云:“古之诗人,有拟古之作矣,未有追和古人者也。追和古人,则始于东坡。吾于诗人无所甚好,独好渊明之诗。渊明作诗不多,然其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自曹刘鲍谢李杜诸人,皆莫及也。吾前后和其诗,凡一百有九篇,至其得意,自谓不甚愧渊明。今收集而并录之,以遗后之君子,其为我志之。然吾于渊明岂独好其诗也哉?如其为人,实有感焉。渊明临终,《疏》告俨等:‘吾少而穷苦,每以家弊,东西游走,性刚才拙,与物多忤。自量为已,必贻俗患,俯仰辞世,使汝等幼而饥寒。’渊明此语,盖实录也,吾真有此病而不早自知,平生出仕以犯世患,此所以深愧渊明,欲以晚节师范其万一也。”

苏辙《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又云:东坡最后居海南,作《书传》,推明上古之绝学,多先儒所未达。既成三书,抚之叹曰:“今世要未能信,后有君子当知我矣。”又与朋友的书信中称:“某凡百如昨,但抚视《易》《书》《论语》三书,即觉此生不虚过。”“所喜者,《易》《书》《论语传》数十卷,似有益于骨朽后人耳目也。”

东坡渡海北归,到达海康,连日大雨,他担心所撰的“三书”有所损失,皆携带在身边。在常州病危,把“三书”托付好友钱济明,并嘱咐:“某前在海外,了得《易》《书》《论语》三书,今尽以付子,愿勿以示人。三十年后,会有知者。”

东坡晚年作品实现“渐老渐熟,乃造平淡”的追求。东坡的“和陶诗”与“三书”最受后世学者的推崇。洪迈《容斋随笔》云:“坡公天才,出语惊世,好追和陶诗,真与之齐驱。”朱熹对东坡“三书”评价颇高。他认为:“东坡天资高明,其议论文词自有人不到处。如《论语说》亦煞有好处。”

(二)极爱姜唐佐,赠诗寄厚意

根据苏东坡的记载:“元符己卯闰九月,琼士姜君来儋耳,日与予相从。至庚辰三月乃归。无以赠行,书柳子厚《饮酒》《读书》其二诗以见別意。子归,吾无以遣,独此二事,日相以往还耳。”

姜唐佐十分尊敬东坡,一是陪东坡聊天解闷。姜唐佐常与东坡闲聊,驱散先生心头的寂寞。东坡在《与姜唐佐秀才六首》之二记载:“昨日辱夜话,甚慰孤寂。”二是馈赠物质。姜唐佐看到东坡生活穷困,常常送去些酒、面、奇荈等。东坡对姜唐佐的关照非常感激:“奇荈佳惠,感服至意。”“酒、面等承佳惠,感愧。”三是邀请吃饭,共叙友情。

苏东坡很器重姜唐佐,抱病为姜唐佐讲经史,授作文法,对姜唐佐悉心教诲。东坡的《跋姜君弼课册》,一片苦心现于字里行间。

姜唐佐从学于东坡共七个月。他勤奋好学,从东坡那里学到许多东西,学业突飞猛进。姜唐佐没有辜负东坡的期望,脱颖而出,宋徽宗崇宁二年(1103年),游广州,学有名,成为海南历史上第一个举人。

苏辙《补子瞻赠姜唐佐秀才并引》记载:“予兄子瞻谪居儋耳,琼州进士姜唐佐往从之游,气和而言道,有中州士人之风。子瞻爱之,赠之诗曰:‘沧海何曾断地脉,白袍端合破天荒。’且告之曰:‘子异日登科,当为子成此篇。’君游广州学,有名学中。崇明二年正月,随计过汝南,以此句相示。时子瞻之丧再逾岁矣。览之流涕,念君要能自立,而莫与终此诗者,乃为足之。”诗云:生长茅间有异芳,风流稷下古诸姜。适从琼管鱼龙窟,秀出羊城翰墨场。沧海何曾断地脉,白袍端合破天荒。锦衣不日千人看,始信东坡眼目长。

(三)诲葛延之作文法

元符三年(1100年)三月,江阴人氏葛延之担簦万里渡海从师东坡一月。东坡是一代宗师,名满天下。葛立方《韵语阳秋》有葛延之从游东坡,宗师诲以作文法的记载:

儋州虽数百家之聚,州人之所需,取之市而足,然不可徒得也,必有一物以摄之,然后为己用。所谓一物者,钱是也。作文亦然。天下之事,散在经、子、史中,不可徒得,必得一物以摄之,然后为己用。所谓一物者,意是也。不得钱不可以取物,不得意不可以明事,此作文之要也。

延之是葛立方之兄,记叙可信。葛延之为感谢东坡,作龟冠为献。东坡作《葛延之赠龟冠》诗“君今此去宁复来?欲慰相思时整视”,表达对葛延之的怀念。

(四)书柳子厚《牛赋》,劝黎人勿杀耕牛祭鬼

海南历史上农业生产落后。苏东坡谪居儋州十分关心当地的农业生产。他指出:“海南多荒田,俗以贸香为业,所产秔稌,不足于食,乃以薯芋杂米作粥糜以取饱。予既哀之,乃和渊明《劝农》诗以告其有知者。”儋州农业生产落后的原因,还有一个,即黎人有病不服药,但杀牛以祭鬼。牛是生产工具,没有牛,何以生产?元符三年(1100年)三月,东坡作《书柳子厚〈牛赋〉后》痛心地指出:“岭外俗,恬杀牛,而海南为甚。”“既至海南,耕者与屠者常相半。病不饮药,但杀牛以祷。”“黎人得牛,皆以祭鬼,无脱者。”东坡难过地写道:“哀哉!予莫能救,故书柳子厚《牛赋》以遗琼州僧道赟,使以晓喻其乡人之有知者,庶几其少哀乎。”

这篇写于桄榔庵的小品文,表达了一位贬官爱民的一片苦心。

(五)利用天门冬酿酒,且漉且尝,大醉

在我国历史上,与酒关系最密切的人,当推苏东坡。他说:“予虽饮酒不多,然而,欲把盏为乐,殆不可一日无此君。”苏东坡不仅爱酒,还是酿酒的行家里手。他在黄州酿“蜜酒”,在惠州酿“桂酒”“松酒”“真一酒”“万家春”,在儋州酿“天门冬酒”。他的《庚辰正月十二日,天门冬酒熟,予自漉之,且漉且尝语,遂以大醉,二首》描写畅饮天门冬酒大醉的情景:

自拨床头一瓮云,幽人先已醉浓芬。天门冬熟新年喜,曲米春香并舍闻。菜圃渐疏花漠漠,竹扉斜掩雨纷纷。拥裘睡觉知何处?吹面东风散缬纹。

载酒无人过子云,年来家酝有奇芬。醉乡杳杳谁同梦,睡息齁齁得自闻。口业向诗犹小小,眼花因酒尚纷纷。点灯更试淮南语,泛溢东风有縠纹。

苏东坡在桄榔庵还写作《酒子赋》《浊醪有妙理赋》《纵笔三首》《用过韵,冬至与诸生饮酒》《海南人不作寒食,而以上巳上冢。予携一瓢酒寻诸生,皆出矣,独与符林秀才在,因与饮,至醉。符盖儋人之安贫守静者也》《被酒独行,遍至子云、威、徽、先觉四黎之舍三首》《和陶与殷晋安别》等诗皆反映东坡的儋州酒文化。故林语堂《苏东坡传》称苏东坡“是酿酒的实验者”“是饮酒成癖者”。

(六)教潘衡制墨,墨色艳发

元符二年(1099年)四月,金华人潘衡来儋州制墨,产品质量较差。东坡教他改进方法,始精品。东坡《书潘衡墨》记录这件事:金华潘衡,初到儋耳,起灶作墨,得烟甚丰而墨不甚精。予教其作远突宽灶,得烟几减半而墨乃尔。其印文曰“海南松煤,东坡法墨”,皆精者也。常当防墨工盗用印,使得墨者疑耳。此墨出灰池中,未五日而色如此,日久胶定,当不减李廷珪、张遇也。

东坡还有《记海南作墨》一文记叙制墨的经过。说明东坡也是制墨的高手。

(七)煎茶品茶,陶冶性情,感悟人生

苏东坡谪居桄榔庵生活丰富多彩。他时而饮酒大醉,时而品茶解闷。元符三年(1100年)春一天,东坡趁着月色到北门江去取水煎茶。作诗《汲江煎茶》:活水还须活火烹,自临钓石取深清。大瓢贮月归春瓮,小杓分江入夜瓶。茶乳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枯肠未易禁三碗,坐听荒城长短更。

首联写东坡为煎茶亲自到江边汲水。颔联活写“汲水”。东坡把舀水入瓮极其平常的动作诗化了,写得细腻,饶有风趣。颈联描写煎茶的情景,通过动来写静,那“松风”声,衬托出东坡孤独、悲凉的心绪。尾联抒写东坡胸中的苦闷。一个“坐”字蕴含极深的意味。东坡被贬南荒,受尽折磨,回想往事,感悟人生,长夜难眠,只好“坐”,孤独地听那撕心裂肺的长短更声。

(八)借老楮言胸中块垒

苏东坡在桄榔庵写作《宥老楮》诗。这棵老楮在桄榔庵东北隅,长得很茂盛:

“树先樗栎大,叶等桑柘沃。流膏马乳涨,堕子杨梅熟。”但是,这棵“不材木”,占了桄榔庵周边本来就不大的空间,把它砍去,还可种松菊。然而再想,“无用木”真无用吗?东坡认为,老楮起码有五六个好处:“肤为蔡侯纸,子入《桐君录》。黄缯练成素,黝面颒作玉。灌洒蒸生菌,腐余光吐烛。”它“虽无傲霜节,幸免狂酲毒”。东坡如此思考,最终“投斧为赋诗,德怨聊相赎”。此诗委婉含蓄地表现东坡豁达乐观的心态,即使被贬南荒,也能有所作为,正如老楮也有用。

登堂结构新

清风坐忘永

桄榔庵在历史的风雨中已灰飞烟灭,但是历代后人皆在原址重建或修建桄榔庵,表达对东坡的高山仰止。

从目前能查到的史料看,元延祐年间海北海南道肃政廉访司事、大都军行部范梈是第一个重建桄榔庵的人。

《东坡祠记》明确记载:“延祐四年春,佥海北海南道肃政廉访司事、大都军行部至是,乃求其偃息之地构堂三间。而像其中。周以堂庑门室,两庑为房,将以处郡人子弟,择师教焉。命儒者六十家奉祠事。又植桄榔为林而表之,归铭石林下。”“又将栋宇肖貌,如欲闻见其声容,率其学人以挹其风流遗韵。”

“求其偃息之地”明白指出范梈是在桄榔庵原址重建东坡祠(桄榔庵)。历代皆在此重修。毫无疑义,现在的桄榔庵遗址就是当年东坡故居遗址。

且看,清代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贾棠《重修桄榔庵记》:

桄榔庵者,东坡先生谪儋时所居也,旁有桄榔林,因以名庵。考先生至儋,惟挈幼子过与俱,僦居官舍,有司弗许,遂买地构庵为偃息之所。后四年移廉州,遂废,终宋世无过问者。元延祐四年,海北海南道廉访司事、大都军行部至,就地建祠,复植桄榔。嗣修筑代不乏人,庵遂以传。先生忠君爱国,谠言建白,其气节文章超越千古,独以忤时遭谤,万里投荒,栖息无地,不遑宁处,几为瘴疠所伐。章、蔡之徒自谓排斥快意,足以泯没其为人,孰知数世后(式微)吊尸而祝之。一若当时屈辱,适足广其声教于海邦,俾借以垂不朽也,岂非天哉?比年庵渐颓弊,丙戌春,州牧韩君祐捐俸重修,工将竣,引年乞休,署州事澄迈令高君魁标踵而葺之。堂庑焕然,垣墉巩,西有大溪曰清水池,西北隅有泉名东坡井,相传为先生所凿,池清泉冽,迄今与庵并传。是岁仲秋,余以事巡儋,诣庵瞻拜,乐观厥成,两君请记于余,余喜其崇德尚贤之义,足以示劝儋人也,是为记。

这篇《重修桄榔庵记》镌刻在桄榔庵的中正碑上,是目前桄榔庵遗址唯一的历代遗存。

“嗣修筑代不乏人,庵遂以传。”反映后人对东坡的敬仰,东坡文化一脉相承。

有史书明确记载,明成化十一年(1475年),儋州知州罗杰重修桄榔庵,并立中正碑。清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儋州知州韩祐捐俸重修桄榔。清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州城人李文彬向知州张继邹请重建桄榔庵,得到张知州的鼎力支持,儋州绅耆邢德等发起募捐,重建正殿五眼,讲堂五眼,头门三眼。桄榔庵竣工,李文彬倡立“桄榔诗社”,创作大量讴歌东坡的诗篇。清光绪十三年(1887年),重建头门,增建耳房及门外照壁,延师课士,因改称“桄榔书院”。

清代十分重视桄榔庵,多次在原址重修扩建。李文彬倡立“桄榔诗社”,发起征诗,给后世留下一笔非常可贵的文学和史料财富。

请看,黄纶诰的《重建桄榔庵落成》诗:

桄榔庵里桄榔稠,先生四载此淹留。先生已去不复返,桄榔萧瑟悲高秋。千里投荒到儋耳,暂僦民居不遑外。有时偃息桄榔林,因结数椽蔽风雨。萧然一榻耸吟身,海天苍莽谁为邻?纥鸟蛮花托奇兴,文章海外真惊人。先生骑龙帝京去,此地惟余鸟啼处。半弓遗址没荆榛,月落星移空海曙。红羊历劫年复年,万树风高长木棉。当时远谪珠崖客,今日惟传玉局仙。字配偏旁等儿戏,先生到此非无意。劝农教士德偏深,岂特文章有元气。八百余年故迹荒,此邦人共挹芬芳。瓣香犹在思公德,供以元龛辟讲堂。大开广厦庇寒士,从此门庭盛桃李。经营不日轮奂新,培植多材炳蔚起。吁嗟乎,毒瘴炎氛谪宦惊,天风海雨壮诗声。频仁若木枯宵映,神旆云旗五夜迎。先生之庵在兹土,先生之灵与终古。登斯堂也仰高山,四座春风欣鼓舞。

李文彬的《重建桄榔庵落成》诗:

窗前远列环奇峰,芳踪启自苏髯翁。当时不许官廨住,畚土筑室何匆匆。卜居城南地幽僻,桄榔茅屋数椽辟。时宰博得嫉贤名,先生赢得栖身域。斗室即是安乐窝,玉堂金马竟如何?铭成书叶意旷达,一场已付春梦婆。内翰文章最豪放,涉历波涛益奇宕。南迁二友亦偕来,和陶篇什成绝唱。有时酿得门冬熟,床头自把角巾漉。携将一壶访子云,笠影恋头屐着足。奇绝平生是此游,举觞欲向章蔡酬。任他放逐祸钩党,终是名齐李范俦。天教远谪非无意,儋阳从此文风被。恐将鳞甲易冠裳,堪笑扬雄语自恣。君不见,琼岛僻处南海滨,天荒大破蔚群贤。鸿雁南翔出丘海,一朝文物何彬彬。南溟奇甸谁人语?品题喜自孝陵予。州人弦诵家诗书,乡解蝉联多贡举。缅昔公将斯道传,馨香俎豆享年年。那知栋宇摧残久,风雨飘摇时变迁。叹息故址丛荆棘,丰碑茂草犹堪识。里人重建勤鸠工,不日经营借众力。忽见溪山改旧观,雕栏碧槛起林端。回廊窈窕环修竹,杰阁嵯峨漾月澜。布置亭台别有天,开拓蛮村无瘴烟。昔时刺史何寂寞,今朝缩版宰官贤。雪泥鸿爪幸如故,骚客清吟自朝暮。阅尽人间岁月长,凭栏俯仰首频顾。琴枕瓶笙不易逢,桄榔几树景重重。犹留遗爱当年树,凭吊前贤愿景从。

还有李芳徽、莫教谦、李元中、黄俞琛、易樵氏、王廷傅、王国宪等以同题歌咏重建桄榔庵。这些诗章收入《民国儋县志》,让后人重睹桄榔庵的风采和时人的仰苏情怀。

桄榔庵在风雨中毁坏,又在春风中重生。202238日至9日,时任海南省委副书记李军率队在桄榔庵考察时明确提出:刻不容缓地保护好东坡历史文化资源。随后,李军多次召开东坡历史文化保护、研究和利用专题座谈会。海南省旅文厅和儋州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协调配合,在整体规划基础上,迅速研究确定重建桄榔庵工作方案。

2022915日至18日,海南省博物馆考古队对桄榔庵遗址保护范围进行全域考古勘探,21日开始考古发掘,为政府重建桄榔庵作准备。

“登斯堂也仰高山,四座春风欣鼓舞。”桄榔庵既是东坡的精神家园,也是人们心目中敬仰东坡的圣堂。


作者:韩国强,海南省苏学研究会特别顾问、儋州市东坡文化研究会名誉会长、中国苏学研究学会原常务理事

来源:《海南人大》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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