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友作品】电影《地道战》序章镜头剪辑赏谈

文摘   电影   2024-09-11 22:58   安徽  


老电影《地道战》的开篇序章,是一个独立的精彩段落,它由若干镜头组接完成,虽无关具体情节,却让我耿耿难忘。

影片的序幕,是老村长牺牲前,向高老忠传达区委“往后的形势会更加困难……坚持就是胜利”的指示;高老忠带领村民“准备战斗”。此后,天长地阔的静穆大平原上,幽幽爆出几声闷雷。硝烟漫天,日寇军官抽出寒光四射的军刀,以狰狞、凶残的面目发出进攻令:“屠撕给给咿,麻耶!”(坚信:许多老影迷都会说这句‘日语’。) 





影片以此时的5分40秒,开启了一段长达近5分钟的高强度运动镜头结合静止镜头的大体量影像段落——

先是一队日军以战斗队形从画面左侧向右侧低姿疾进。这进击处在画面中下区,上区是黑烟滚滚的天空,前景是在风中摇曳的麦穗。近景处,又一队日军冲过,钢盔和刺刀反射着刺眼的亮光。这一画面伴随着调式怪异、悚人的音乐,让观众视觉-心理上的压迫感骤增。



切入一个高位远景镜头:茫茫原野上,烽烟四起,随风弥漫。田野上,老百姓在向前奔逃,无尽的日军步兵驱羊一般在追赶他们,日军马队耀武扬威地驰骋,日军飞机低空掠过,炸弹落地开花。在这样的背景下,旁白开始了:交代时间、地点、背景和缘由,他要把前面提及的“往后的形势会更加困难”,具象化地逐步呈现在观众面前。



前两个固定镜头之后的6分01秒,接入了一个长达一分钟的运动长镜头:牵着毛驴、担子里挑着幼童的逃难百姓,从画面左侧向右惶惶奔去,远处烽烟弥天。沉闷滞重的音乐此时滑出高调的唢呐声,旋律灵动起来。八路军崔连长提枪入画,带领战士们从右向左,朝老百姓逃来的方向穿插急进。崔连长带引镜头从右向左平移,战士们扑向战火,近距接敌。摄影师用画面形象展现了“壮士逆火行”!

镜头一路左移。崔连长带队前冲出画。镜头继续左移,表现军民双向行,还连带表现了画面纵深处奔跑来的部队,使画面立体起来;镜头降下,中景变近景:交通壕内,村妇代会主任林霞与奔逃的百姓逆行而来(又是个“逆行”),照应大家、扶起跌倒的老妇,遇见高老忠。老忠和她紧急说着什么。林霞返身而去。高传宝入画。老忠向他交代了几句;传宝带民兵转身向左。老忠出画。传宝带民兵爬到壕上、翻过木栏,投身战场。镜头带出近景处八路军的机枪阵地及远景上硝烟密布的战场概貌。









至此,这个1分零3秒的长镜头结束。在前几天写的关于运动长镜头那篇小文中,笔者没有提及这个镜头,一是因为篇幅所限,二是想放在这里专门介绍,尽管它只是这组片段中的一个镜头。

切入:高老忠到阵地向崔连长报告村民已安全转移。崔连长下令部队撤出阵地。切:部队通过交通壕。高老忠催促崔连长;切:旷野上,一群老百姓在日寇追迫中,下到交通壕。上坡时,遭到射杀。日寇军官站在壕沿上,用望远镜查看。镜头随之右移:日军碾进进村。






切入:村内一屋角处,高传宝带民兵守望后撤离。透过窗棂,可以看到日伪军已冲进村,近在咫尺。镜头随之右移。破屋外,几个伪军在院中搜查。切,高传宝钻出墙洞与几个民兵会合。摇:几人向右,先后顺绳下井,传宝望风。切:透过断墙,可以看到日伪军进院,走向景深处。有飞翔的鸡在镜前狂舞。近景处,一个日军冒出头来(呼应远景处的搜查)。镜头向左摇:一群伪军进院。摇:这群伪军来到后院。一个踢开个枯木树桩,挑开一捆稻草,露出一个井口。伪军掏出腰间的手榴弹,扔到井下。切:井壁处的地道口,林霞抱一女孩。爆炸刺目的光芒笼罩了一切。切,伪军撤离院子。








切:井口,反打。两个日军向井下射击。镜头摇到井底:子弹打出水花。镜头上移,井壁处,高传宝和民兵,看看水花,又朝上望望。切:田野中,一群日本兵朝机井里扔下手榴弹,水花高高腾空而起。日军继续进村。切:中景,村内破屋里,日军从地道口拉上一个村民。村民反抗,抡拳打日军,被推倒在地,射杀。切:中景,日伪军押解着一队被捆绑着的村民,来到村口老槐树下。切,特写,日军的狼狗狂吠。切,中景,村内被焚烧的房屋,火焰熊熊。切,全景,一队日军在村中行进。两旁的房舍陷在腾腾烈焰中。摇:日军行进,火焰的房屋散架。切,全景,村庄笼罩在火焰和浓烟中。黑烟遮天蔽日。淡出。












淡入,黑烟如云。凄楚、滞缓的二胡曲响起。镜头降,次第滑出日军炮楼,楼顶—楼身,运动镜头定格在炮楼及前景的铁丝网。镜头稍仰的拍法,以硕大炮楼的整体,传递出一种威压。旁白继续,讲述日寇大扫荡之后的严峻形势。画面切入壕沟与炮楼群的低视点全景。在苦惨、悠缓的二胡曲伴奏中,近水远天,壕沟-炮楼一线,呈完美的斜锥形水平构图,展现了云天之下的一派肃杀气息。切,俯角的大全景:平原大野上,沟壕纵横、炮楼林立,茫茫旷野,绝无生息,在这“无人区”里,只能见到侵略者来去自如的踪影。切,农家院废墟,一个男孩子在抹眼泪,近旁,一具俯卧的尸体倒在碎砖瓦砾间(那也许是她的妈妈);镜头右移,近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跪坐在废墟中,啜泣连连。在她身后,一张破草席,裹卷着什么……








切入一移动镜头。摄影师用一个静态镜头入画:一段斜倒的房梁,以粗蛮有力的斜线构图夺人眼目,左近是墙倒屋塌的惨状,后景同样是一片废墟。危墙断壁,瓦砾狼藉,火焰方息,残烟飘拂。右移的镜头,借助前景屋梁残墙形成的深色“边框”,在框式构图下,前后景结合,在缓慢的平移中,逐一展现日寇践踏后的家园景象:倾倒的屋梁,歪斜的门框,摇摇欲坠的窗棂,揭了顶的土屋,露出砖坯的断墙,匍匐的板车、卧倒的车轮,四仰八叉的桌椅板凳……生活基本资料,全湮灭在烽火狼烟中……






这个时长仅16秒却让人感到漫长的平移镜头之后,切入了一个静止的远景镜头:画面的上方,是灰白色云层,其下,是一片化不开的深灰色浓云,最下方,是在这云天背景下农舍与疏木密林的黑色剪影。旁白与序章到此结束。10分36秒起,影片进入情节叙事。而这个镜头,恰好与本段落开启时的那个空镜头遥相呼应,致使在这个以镜头语言为主体构成的仅5分钟的影像单元中,实现了起承转合的环状衔接。



新中国电影事业的开拓者之一夏衍先生,在他的《写电影剧本的几个问题》一书中,强调编剧、导演要大力钻研电影的“第一本”,因为故事展开的一切“线头”、主要人物关系等,都要在影片的前十分钟之内讲清楚。《地道战》的时代背景等等,线索纷杂,尤其是对“往后的形势”的交代,直接关乎观众能否成功进入影片的规定情境。





笔者没有查阅《地道战》原剧本是如何写这“前十分钟”的,从银幕上看,除了高老忠敲钟集合民兵、老村长交代《论持久战》两场戏之外,所有的重任,都是由摄影师杨光远先生担当的(当然,此间含有导演意图)。旁白的借用,虽然减少了影片靠情节“述说”的压力,但电影毕竟是造型艺术,镜头的组织、剪辑是形象逻辑,更具使命意义。笔者认为杨光远先生在本片的序章阶段,在镜头组织,尤其是长短镜头及静止镜头的穿插、连缀,展现必要场景、带动叙述节奏方面,做出了尤为重要的贡献,当然,这也包含了后期制作时,导演、剪辑师的智慧与辛劳。

序章的影像系统,饱满、丰盈,双线拓展了宽广的视域,用人物的形象、动作及流畅的镜头运动,条分缕析且形象生动地展现在了观众面前,帮助观众很好地“入戏”,观赏影片主人公们“还能不能坚持?怎样坚持?”(这是序章旁白的末句。恕笔者在小文中无暇提及旁白的内容)

此外,影片的置景、烟火等部门的通力合作,制造了几乎还原现场的空间物质环境(不能不说,因主客观因素,这是当今同类题材影片的制作者无力达成的),确保摄影师运用镜头做推拉摇移时,能心无旁骛、左右逢源;还有音乐,作曲、配器等。电影是综合艺术,仅在本片的序章部分,已体现得清清楚楚。

拉杂了太多。如果您在垂青小文之后,有了把《地道战》再找出来看一遍的兴致,那是笔者最高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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