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心
立冬已经一周了,但江南的气温仍然居高不下,秋意如同春潮一般正在大地上铺展,荻花在晨曦中飞舞,枫叶在夕阳中沉醉,孩子在风中奔跑,孤独的人在水边思绪万千。在有些人的眼中,这是一个绚烂至极的季节,而在另外一些人看来,绚烂至极即意味着凋零。乐也罢,悲也罢,秋天不管不顾,正向另一个季节深处蜿蜒而去。
林廖君 图
这就是自然,该绽放时绽放,该枯萎时枯萎,虽然会被不期而遇的风雨阻隔,但终会找回自己行走的节奏。
自然,不仅是天地物理,还是心态,一个人热爱天空和大地,就会离大自然更近,他的生命也必将呈现更为自然的状态。有着一颗自然心的生命,最值得赞美、讴歌。
唐玉霞
芜湖市作家协会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悠然岁时迁》《和张岱一起看雪》等散文随笔集。现居芜湖。
一脚踏进寒露,便是浓浓的一个秋。
也不过隔了几个村庄,田里的景象就分出早迟来。有的稻子割完了,稻茬立在田里,一场秋雨,几日秋阳,从枯黄的稻茬里又冒出青绿色。有的稻子还齐刷刷站在田里,也不是一户两户人家晚了时节,是一个村子的稻子都密扎扎着,身姿壮硕。比起早稻中稻来,晚稻更有气势。可不,天地辽阔,万物渐藏,倒是它们迎来了黄金时代。露水在稻叶上薄薄地敷了一层,在稻穗上却是挂成晶莹的点滴。露水也锁住了它们的气息,当太阳渐渐升起,暖暖地铺过来,收了露水,植物的清香和稻穗的醇香喷薄而出,将稻田笼罩住。从稻田边走过的人,那个挑担的货郎,摇着拨浪鼓,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和女人们纠缠着,这会经过,没来由地深吸一口气,夸一声:“这稻子长得好,丰收。”
男人扛着锄头在田埂边站定,稻穗饱满结实,穗尖上已经金黄,穗尾上的稻粒还是青绿色,黄黄绿绿地累累垂垂,随时可以收割。来来回回地走上几遭,光脚上的力士鞋已经被打湿了。回家端起饭碗,说还有两日再割。昨天,他也说还有两日。女人在门口撒了把稻子,放出去啄了一阵子草的鸡们急急慌慌颠着小碎步跑来。女人看着围在眼前的鸡,并不在意,做田,她信男人的话。
抬眼看看,蓝色的天空上,鱼鳞般的云彩鳞次栉比地排列。倏忽一队雁阵掠过。女人从披厦里拿出一摞竹匾,铺了毛栗子、芝麻来晒。将昨天归堆的毛豆杆子也摊铺开了,顺手捡出瘪豆壳子,这是最后一季毛豆,连豆杆子都拔了回来。连着晒几天,豆杆和豆荚都晒得焦干嘣脆,拖到厨房晚上烧锅。干透了的黄豆收进锯了嘴的葫芦瓢里。到冬天,抓一把煨烂了,烧鸡,烧咸货,至不济,烧碗酱早早晚晚做小菜。
到底不是霜,太阳一出来,很快就干了。女人胳膊上挎了个篮子,去棉花地里摘棉桃。寒露不摘棉,霜打莫怨天。棉桃和毛豆一样,要摘几番才能摘完。棉花地里,稀稀落落的棉桃咧着嘴巴露出一口大白牙,个个都是笑模样。摘了半篮子,看看过几日还要摘一回才算摘净。棉桃堆在堂屋里,晚上吃了饭,一家人坐在堂屋里剥棉桃,这阵子,个个手指头都剥得漆黑麻乌。
女人进进出出的,抬眼看到窗台上的柿子,太阳下晒得流出汁来。这是前些日家里孩子打了一筐青柿子,老娘吃柿子捡软的捏,这青柿子已经啃不动了,于是将刷锅的篾把子拽出几根,插在柿子上,不多几日,硬得能砸狗的柿子们就红了,软了,软成一泡糖水一样。再太阳一晒,自己包裹不住,裂开了口子,糖水淌出来。
想吃软柿子的人已经不在了。男人从田里回来,还会习惯地喊一声妈。没有人答应,才回过味来。老娘跟上一季的稻子一样,被时间的镰刀收割了。
下晚,女人挽了篮子,数了鸡蛋,抓了几把板栗,还有一包玉带糕一包红糖,到娘家去。娘家在一个村里,这也是不多见的,因为多是聚族而居,一个姓不开亲,时间久了成了惯例。但是亲大死得早,婚姻后妈做的主。当年种种待自己实在是有限,除了抵着脸的事,寻常也就不肯走动。继母坐草屋门口吃稀饭,真是稀饭,一吹三层浪,一吸五条沟。她亲儿子在隔壁住了三间瓦房,亮着灯泡坐了一桌子也在吃饭,各吃各的饭。弟媳妇看到,举着碗喊大姐来吃,兄弟看了一眼,屁股都没有抬,虽然是同父异母,历来不亲。女人也不多话,招呼一声走进草屋,一一将篮子里的东西放下,转身就走了。继母在小板凳上挪挪身子,动了动嘴巴,却没有声音。
天断晚得早,风凉飕飕的。太阳落下去,只在天边余了一层琥珀色,亮亮地晃人眼。女人胳膊上挽了篮子,甩开步子急急走。家家门口泻了一片昏黄的灯光,多是开了门,一家坐在堂屋里吃晚饭,捧着饭碗站在门口的人殷勤着,这个天也忙到漆黑?来我家吃饭。女人嘴里说不了不了,家里煮好了,等着在。脚下并不放松。空气中尽是草木晒了一天蒸腾出的气息,还有被风吹乱了脚步的炊烟,四处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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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省城报社原首席记者。出版有散文集《茶溪听雨》《东圩埂》和长篇小说《漩涡》。现居九华山。
我与妻子离别热闹的都市,到江南山中生活。那年,我们俩加起来正好一百岁。
弹指之间,我们在这江南青山之阳,整整生活了七个春秋。送走一个又一个秋天,迎来一季又一季春光。我们由繁华都市的过客,成为地道的山中人。她收养些流浪的猫狗,读读书。我晴耕雨读,闲著文章,陆续出版些书籍。
我儿时迷恋武术,听老人们讲,武功高强的人,临死时非常难受。因为,他要化去身上的功力,尔后才能如同平常人一样离开人间。我后来未能修练成武林高手,一是没遇到名师,二是离别家乡,凭考学外出谋生亦谋爱,渐渐明了,人活于世,原本就艰难,何必死时再受那么多苦痛呢。
虽然未能学成武功,做个江湖侠客,但是,后来混迹省城时,也凭一支笔,采写天下文章,成为百姓心目中的苦难记者。一段时间里,仿佛只要我一动笔,便能化解人间苦痛,缓解许多委屈与伤害。曾经,有一天,多达三批穷苦人到报社,一家三代人给我下跪,鸣冤叫屈。渐渐的,诸多因素如山般压在我的心头。一个记者,即使在新闻最好的年代,他的能量与作用,也是极其有限的。一只啄木鸟,是啄不尽整片森林里害虫的。明枪暗箭,枪打出头鸟。我就经历过被狼狗嘶咬、下毒、围攻、对薄公堂等诸多险情。自己的生命也终如溃堤之水,瞬间崩溃……
我们在江南山中筑园自居,鲜与外界接触。曾有一位友人从我这走时,暗自落泪。她见证过我的高光时刻,也去过我妻子厂区,几十亩园区,两万多平米建筑。怎么,就自甘成为江南山里人家烟火中的人了呢?
我们从草田埂上走进城市,原本都是两手空空。成为财富的创造者,和故事的缔造者,也成了时代潮流中的一朵浪花。潮起潮落,浪花飞溅,吞没过多少英雄豪杰的青春与血泪?我们这般乡村梦想者,有幸走进热闹的都市,终究只是在那个大戏台上,客串跑跑龙套,过了一把瘾,就该当寻找适合自己的生活。
那年秋浓时分,我们毅然跟过去作最彻底的决裂,一片云彩也不带走。两个人一台车,漂泊大江南北,尔后落脚江南青阳山水间,筑园栖息。
刚入山的第一个重阳节,一只流浪狗在我屋檐下产下四只狗崽。寂寞的生活顿时热闹起来,一起相伴山中日月。入秋后,我们时常结伴入山里走走,漫无目的。很多时候,只是顺着一条小径,一直往山之深处走去。或远眺一片红枫、竹海,或聆听一池静水微波,捡几粒银杏果子,摘几颗叫不出名字的野果。狗狗们到山林间撒了野,跑个欢畅。我们都兴尽而返。
几度风雪,几度秋阳,来时荒凉的园子,现在春华秋实,一方荷池流光溢彩。房前屋后几块菜地,每次翻土时,都要捡掉许多石头,秋后悄悄烧灰粪堆攒底肥,土质越来越好。种瓜点豆,几场雨后,新苗破土而出。吃不完的蔬菜,连同园子果树上的果实,装进竹篮里,分送邻居。入深山,随手捡的花籽与小苗,埋在自家园子里。这里一簇,那里一片,红的,黄的,紫的,白的,煞是好看。
闲居山野间七个春秋了,我们夫妻在城里落下一身伤痛,渐渐调息过来,吃得香,睡得实,心无挂碍。现在偶尔进城,心里会发慌,吃了饭店里的美味佳肴,肚子便不舒服。恼得朋友们说,山里呆久了,人还变得娇气了,我们吃了不都没事吗?
又是一年秋去冬来,我在园子里采集了许多野生小黄菊花,亦如春天里采摘金银花一样,晒干了装瓶。去年秋天,友人来剪了许多,回城晒干了装瓶。秋季人内火旺,牙疼脑热,泡几朵小黄菊喝,立马见效。这样貌不惊人的山间野菊花,好象不赶自然界热闹似的,百花凋零时节,独自芬芳,还能有益于人间。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小黄菊花尽得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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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网络作家协会副秘书长。出版过散文集若干。现居合肥。
从乌兰浩特出发时,太阳已歇在半山坡。要一路向北,开到中国地图上鸡脖子的位置,才算进入阿尔山。
一路的色彩,也从明黄、松花,渐渐过渡到柘黄。同行的朋友感慨:“难怪画家们需要写生,他们哪是在创造,明明是在白描,大自然的美远超过人类的想象力。”
东北真是辽阔。一望无际的杭盖草原,水洗碧空,草原上九曲十八弯的河道在深秋早已干涸,只剩下一群一群灰扑扑的牛或羊,像蒲公英的种子,稀稀拉拉飘落在苍茫大地上。
车窗外的太阳,刚才还是红彤彤,跟一个熟柿子似的;突然,倏地一下蹦进山谷,像个跳水高手,一点水花没溅,就消失不见了。黑夜如丝绒大幕,急匆匆想拉合上。我们在岭间疾驰,像小舟划过水面,瞬间水波无痕。
不知道过了多久,司机突然一个刹车,大家也从昏睡中惊醒。原来,前方有边境检查。
小战士稚气未脱,先是一个标准军礼,然后接过我们递上的身份证。突然,惊喜地对身后战友大喊:“你老乡,长治的!”“你也长治的吗?哪个镇?”他们用乡音交流,同行的奶奶探头唤小战士:“明儿俺们就回,有东西要捎家不?”他笑着摇摇头,眼里分明有泪光。他的战友龇开一排大白牙,“把他捎回家得了,他老想家了!”一车人的证件检完,我们挥挥手,摇上车窗,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那个小战士,像一根钉子,坚定地钉在祖国的边防线上。
大兴安岭赏秋真是不容易——天刚亮就从合肥出发,转了两程飞机,还需再自驾4个小时方能抵达。也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人生夙愿,或许是因为小学课本里那篇《美丽的大兴安岭》?或许是因为老舍先生那篇《林海》?谁知道呢。
近晚上8点,才终于开进阿尔山。城市小小的,房子矮矮的,但夜景真美,行道树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彩灯,像闯进一部圣诞老电影。车到酒店门口,一开门,像被塞进了冰箱的急冻区,整个人直接愣住,要知道,早晨出门时还穿着短T呢。一溜烟窜进酒店大堂,前台姑娘穿着墨绿的棉大衣站在那儿,见怪不怪地看着我们,“没事,屋里开暖气了。”
太累了,一夜无梦到天明。迷迷糊糊中,把所有御寒的衣物都堆上身,摸出了门。虽然才早晨六点,但因为纬度高,天光早已大亮。哈一口气,一团白烟直接就挂在鼻尖上。
来之前就听人说,往年这时早该下雪了,今年阿尔山的秋色却仍在。小城很干净,街上的行人轻轻的,车驶过去轻轻的,连环卫工扫落叶也是轻轻的,仿佛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在严酷的大自然中,求得一点生存的空间。晨练的老人形单影只,却不约而同都穿着大红色的衣服,他们有人跑步,有人打手鼓,有人迈正步,在这里,平静地做自己,成为一种常态。
一直走到小城边缘,看到一条碧蓝的河,河对岸是一排蓝色屋顶的平房,烟囱冒着炊烟,屋后的岭上,是大兴安岭著名的落叶松,像一条缎带,挂在天与地之间。
站在对岸,我突然对中国传统色中的一个称谓有了具体概念——岱赭。
阿尔山其实没有山。阿尔山位于内蒙新安盟西北部,横跨大兴安岭的西南麓。老舍先生写过:“大兴安岭这个‘岭’字,跟秦岭的‘岭’可大不一样。这里的岭的确很多,横着的,顺着的,高点儿的,矮点儿的,长点儿的,短点儿的,每条岭都是那么温柔,谁也不孤峰突起,盛气凌人。”
所以,对一个从南方人来说,“岭”,最多是长满树的丘陵。
阿尔山全称“哈伦阿尔山”,蒙语,意思是“温泉”。这一地区曾有过强烈的火山活动,形成的阿尔山矿泉,是世界最大的功能性矿泉之一,仅1平方公里泉区就有42个泉眼。所以阿尔山虽没什么高山,但湖很多——杜鹃湖、松叶湖、乌苏浪子湖、仙鹤湖、鹿鸣湖……
特别是阿尔山天池,是每个来阿尔山的人必打卡的。它和天山天池、长白山天池并称全国三大天池,但阿尔山天池的特别之处在于,它既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无论旱涝季,水位却始终保持不变;湖面面积达13.5公顷,但没人知道它到底有多深;而且周边的湖里都有鱼,但无数次在天池放进鱼苗,最后什么都找不到……
有人说过,秋意越浓的地方,地气里也会带着一份郑重。
站在天池的暸望塔上,蓝宝石一样的湖面下,水草业已枯黄;北方的榆树和旱柳很遒劲,五角枫猩红,白桦枝干如雪,大兴安岭落叶松泛着紫铜色的光芒……长林丰草的枯黄,火山岩的漆黑,在那些饱满到要溢出的秋色里,的确有着一份巍然的庄重。
晚上回到酒店,看到摄影师用无人机拍下的的天池照片。原来,阿尔山天池是心形的,就像泰坦尼克号里的那颗“海洋之心”,坠落在金色的大地上。
难怪,我在阿尔山的深秋里,感受到了一种地母般的结实与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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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原《抚顺日报》记者。1990年到1993年,徒步全国一千余天,首次实现国人徒步跨越中国版图东西南北四个端点。著有长篇小说《大雪围城》纪实文学《苦历神州》等。现居抚顺。
从我有记忆开始,母亲就以土地为背景,成为秋天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像种子、秧苗、果实一样,种在地里,长在地里。
那几块地距家不远,只有七八百步的样子,但母亲不愿意耽误功夫,多走几步回家吃午饭,她早上出门时,会用一块毛巾卷上个熟鸡蛋或干粮,带到地里吃。每年夏末初秋,各种蔬菜收获之后,她都要追种一茬大白菜。东北冬季漫长,有冬储蔬菜习惯,一般人家在地下挖两米深的菜窖,覆上玉米秸和厚厚的黄土,窖内冬暖夏凉,所储藏的蔬菜品种不多,主要是土豆、青红萝卜和大白菜。另一种冬储大白菜的方法是渍酸菜。霜冻,下过第一场雪,白雪覆上绿菜叶,母亲会一把大白菜一棵棵连根拔掉,晒去表面水分,用热水烫一遍,再搬来半人多高的土陶大缸,底部撒层大粒盐,再放层白菜撒层盐,直到顶尖盖住整个大缸,搬来青石压在顶上。十天半月后,鲜灵灵的酸菜就能捞出来食用,涮火锅,做杀猪菜、酸菜粉,包饺子,都少不了这味酸菜。
母亲种地有了收获,除了唤子女来取,还让人顺路带给城里的亲人,再送些给邻里和没有能力种地的人。与人分享收获,是母亲日常的快乐源泉之一,因此,母亲在附近村屯皆有好口碑。东北地广人稀,母亲还把自已早年开荒养肥的几垄地送给邻村村民,那户人家十余年不忘,每年春节都带来新米和糕点看望母亲,说像母亲这种大慈大悲的人,世上少见。
我曾给母亲所种的蔬菜、粮食等收获折算过,如果拿到市场上卖,大概抵得上我一个多月工资。我们兄妹都希望她不要种地,而是由我们供养,希望她像城里其他老太太一样,唱歌、跳舞、旅游,颐养天年,可她不愿意,说好胳膊好腿的,自已种地自已吃,又有两三千退休金,凭什么让你们来养?
母亲把劳动当成享受,把田地当成取之不尽、用之不完的物质来源。每当看到别人品尝或带走她的收获,她的那种自豪和满足感都是溢于言表。
2022年春节,大年初七,93岁的母亲突然发烧,胸口灼热,浑身无力,我背着她走进临近医院,检查结果是胸腔积液,具体什么病则需要到更高等级医院检查确诊。
此前,母亲还在为回家过节的儿孙们忙前忙后,节过完了,她却病了。转到更高等级三甲医院,院领导带领专家会诊,说胸腔积液来源不明,93岁高龄的老人,器官、细胞老化脱落很容易积液,不管得什么病,当前只能选择保守治疗。我听懂了潜台词,瓜熟蒂落,走过93个春秋的母亲真的老了!
吸液要从后背脊椎骨针刺进去,用导流管把腹腔积液导出来,导流期间,人不能吃饭进食,躺、卧、坐皆难受,而很不幸的是,积液导出多少,便会涨来多少,一个疗程,一向刚强的母亲不干了,她说,我都活这么大岁数了,让我静静地、好好地死去不行吗?这么治,即使活着,也是活受罪。
我有兄长姐妹,怎么治我个人无法做主,当我把医疗专家和母亲的说法一一转告时,大家一致表示遵从母亲意愿,并要陪伴母亲走完最后一段人生路程。兄弟姐妹各有家庭,即使身在江浙的,也停掉或辞掉工作,一个不少地来到母亲身边。
母亲最初依然发烧,胸膛滚烫,冷毛巾敷在胸口一会儿便烫干,积液使肚子鼓鼓的,吃不下一粒饭。昏睡了三天之后,母亲醒来,说在梦中见到了许多有福且喜庆的人,还看到了活在世间的一些人的前世今生,三天迎来送往,可把她忙坏了!还有位神仙样的人给她一枚蓝色丸药……醒来后的母亲烧退了,肚子也不鼓胀,并主动向站在床前的我们要吃食。其后,母亲每一次梦中醒来,都会向我描述梦中的情景,经常会提到秋天和大地上的收获。我也依照书本上的描述,告诉她美丽的天堂是什么样子,并恳切地告诉她,只有像她这样心存善念、一辈子做好事做善事的人,才会抵达这些美好的地方。
三个月后,母亲安详地走了。其实,母亲生前并没有任何信仰,生活中只管劳作、正直、善良。一些有信仰的人曾来家里诱导,她毫无例外地把人家赶走,说,我这辈子只做好事,不做恶事坏事,死后该去哪儿,就去哪儿!我给母亲的那些描述,是给母亲最后的安慰,也是最后的祝福。
又是秋天,那几片土地里已经没有母亲的身影,岁月的黑板檫,把很多痕迹抹去,包括秋天背景里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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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梓树的哀愁
现居岳西,有散文随笔散见于数十家报刊。
早间,友人问,去北山看红叶不?又发了北山的红叶视频:秋后的田畴空阔开朗,红色黄色的木梓树、银杏树俊朗饱满,枝叶下是黑瓦的屋脊和开着木窗的黄泥砖山墙,收割过的田畴里,两头悠然吃草的黄牛,风在其间打着呼哨,一去二百里……这就是故乡了吧?里面应该还有漫天的秋阳里眯着眼睛的我……
周末的时候,若遇着晴好的天气,我们是愿意择一处山路,任意东西的。我们看到了摇曳多姿的茅花、杂草丛里开得热烈的野黄菊、农家院子里沉甸甸压枝的柿子;也曾遇到小路边一排的银杏,静简古拙的小扇子密密匝匝,还挂了许多我不曾见过的白果……我们在树下望了又望,笑了又笑,又偷偷地摘一枝果子放于口袋里,它们仿佛都在说:秋在这儿,秋在这儿……可是,我们不曾遇到一棵木梓树,不曾见过那抹酡红,不曾听见细碎的窸窣的落叶声。
秋天,枫树红了,松树红了,银杏红了,还有许多不知名的杂树也红了,我却独爱木梓树,或许只为着那些模糊的童年记忆吧。那天再读红楼,读到“树树烟封一万株,烘楼照壁红模糊”一句,明明晓得是指桃花,不知怎地,却立马就想到木梓树了——一棵棵的木梓树,斑驳粗黑的老干虬枝,或立于田畔溪边,或立于暮色夕阳,“乌桕经霜满树红”,和花一样绚烂,却又那样静美。
那时候的我们会用木梓树心型的叶子编成长长的辫子,比着谁的更长;会用竹夹子夹着白色的木梓弹射,手腕又酸又痛;会在暮色里回家的路上,看木梓树和夕阳一样红艳着又慢慢隐去。
听老父亲说,老家铁炉冲那里,往年木梓树非常多,生于旷野、塘边、疏林,可围抱的也不算稀奇。当地“方”是大姓,族里有一个油坊,在塘边上,我家占了四分之一股,油坊主榨青油,皮油,就是用木梓树的白色种子榨油,皮油可制蜡,青油可点灯,灯极明。不识字的小脚奶奶是掌柜的好帮手,收籽,折算,称油,全靠记性和心算。老父亲至今还是啧啧称奇,不知奶奶是怎样做到的。
“余冬月山行,见桕子离离,误认梅蕊;将欲赋诗,偶读江岷山太守诗云:‘偶看桕树梢头白,疑是江梅小着花。’”。这是清代袁枚在《随园诗话》一书中描述乌桕果实时讲的一个小故事,乌桕是学名,木梓是小名,除了叶,深秋枝梢晃荡的乌桕果也是极可爱的,映着顶顶蓝的晴空。不知何时起,木梓树愈发的少了,红叶子也少见了,仿佛模糊的影子,和奶奶一起消隐在岁月里。
不过我们家潘先生种在阳台鱼池上的那棵木梓树慢慢地大了。阳台上的这个小伙伴今年夏天打顶修枝后,颇有几分姿色。秋天的时候,脉络一点点一丝丝一缕缕地红起来,红得几乎要沁出血来,又一片一片地落,落在阳台地上,落在鱼池水面上,悠悠地晃着,也能装点一下秋意。我虽是爱它的,不过觉得还是少了一些意思。
这几日,早晚已是寒意浸浸,秋色再浓,也抵不住一场一场的霜风,这样想着,我不禁期待起北山的红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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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安庆晚报《文化周刊》
| 视频:“宜镜到底”视频工作室(记者 武晓慧)
| 编辑:吴玉婷 审核:查予然 终审:盛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