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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前，我刚读硕士，导师晁福林先生要求大家读《经义述闻》，并仿照《经义述闻》的形式撰写札记，季末收齐大家的札记，相互批评。《经义述闻》是乾嘉巨擘王念孙、王引之父子的著作，因为太过艰深，此前我只听说过，没看过。当时大部分同学都选的是第十七到二十一卷，因为这几卷是清代学者读《左传》和《国语》的札记典范。我也“照方抓药”，初步了解了这部著作的体例和考据方法。最让我惊喜的是，《经义述闻》接下来两卷就是大名鼎鼎的《春秋名字解诂》。
《春秋名字解诂》为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此前我虽然知道古人的名与字有对应关系，但仅限于“岳飞字鹏举”等个别例子。至于名与字如何对应，其背后的逻辑是什么，我不清楚。《春秋名字解诂》运用训诂方法，归纳出名、字含义对应的五种类型——同训、对文、连类、指实、辨物。从此之后，我再看到某人字某某，就不会一掠而过，总是饶有兴味地分析其名与字是如何对应的。随着我对中国古代名字文化的兴趣渐浓，我又发现了《春秋名字解诂》的升级版著作——周法高先生的《周秦名字解诂汇释》。
将我送上先秦名字研究的轨道
周法高先生是著名的语言学家，他不仅在学术上有很多创见，更是编纂了多部惠泽学林的工具书。初学金文时，我常用他主编的《金文诂林》和《金文诂林补》。这两部篇幅浩瀚的大型工具书虽然成书于数十年前，但至今仍没有别的书能够取代。《周秦名字解诂汇释》则是周法高先生撰写的另一部非常实用的工具书。这部书于1958年由中华图书编审委员会发行。1964年，周法高先生又为该书出版了《补编》。
《周秦名字解诂汇释》和《补编》沿用了《春秋名字解诂》的研究方法，而在时代上有所延伸，从春秋时期扩展到整个先秦时期。《春秋名字解诂》是较为纯粹的个人学术见解的集合，而《周秦名字解诂汇释》则重在“汇释”，一方面汇集作者所见此前诸家的观点，另一方面作者以案语的方式对这些观点进行述评并阐述自己的见解。这种体例并非直接给出编纂者认可的结论，而是将学术史上的所有观点（包括作者自己的观点）都展现给读者，供读者自己取舍，为这一领域的研究者在此基础上按图索骥、继续研究提供了很大的便利。就我个人的经历而言，如果说《春秋名字解诂》是为我打开了认识先秦名字文化与训诂方法的一扇大门，那么《周秦名字解诂汇释》就是将我送上了先秦名字研究的轨道。
买下此书花了一个月生活费
初闻《周秦名字解诂汇释》之名是在2014年，但找到这本书却很费了一番功夫。电子版固然是找不到，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里也没有收藏。我当时好像已经从门缝中窥见一片充满了趣味和探索性的游乐园，买一张门票进去游玩的欲望就无法控制了。那段时间，我心心念念的就是拥有一部《周秦名字解诂汇释》。北京毕竟是文化中心，经过我在线下线上的旧书店中多番寻找，终于找到一部品相很好、没有残破污损的初版《周秦名字解诂汇释》。坏消息是这部书的定价差不多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我犹豫再三，还是按捺不住，咬咬牙买下了这部旧书。
这部旧书原本的所有者名为“林国华”，书中多处可见他的人名章。按照他在扉页上的批注，此书是他于1972年1月13日购入的。从书中的批注看，他很深入地通读了全书。他很爱惜这部书，不仅全书没有任何折页，他还用灰黄色的硬纸包了书脊，确保这部历经沧桑的旧书没有散架。四十多年过去，我初见此书时，它仍如一位老而弥坚、衰而不颓的老绅士，让我感受到爱书之人、爱学问之人对藏书的精心呵护。直到现在，又过去了十年，在我手中，这部书的样子和十年前没有任何变化。让这部较为罕见的旧书完好地留存在世间并发挥作用，是我和那位素未谋面而又有一丝因缘相连的林国华先生之间默契的合作。
买完这部书的几年后，我读到了虞万里先生的一篇访谈录。里面提到他也寻觅这部《周秦名字解诂汇释》很多年，在2015年方才在台北旧书肆淘到一本。想到我在2014年就有幸拥有了这本书，不禁有一丝得意，也不再觉得那一个月的生活费花得肉疼，反而感觉颇为值得。实际上，除了满足这一点点虚荣心外，从学术上讲，这笔钱花得也是物超所值。
至今仍具学术价值希冀再版
《周秦名字解诂汇释》之后，又出现了规模更大、搜罗更全的《古人名字解诂》一书。这是著名语言学家王力先生的弟子吉常宏先生等撰写的一部高水平的工具书。此书搜罗了自先秦到清代上万个人的名字，并对这些名、字的对应关系做出了解释，但并不能完全取代《周秦名字解诂汇释》。一方面，中国名字文化的根源在先秦，成熟期也在先秦。先秦时期的名、字对应要比后代更为严格。因此，在先秦名字的研究基础上，《周秦名字解诂汇释》和《补编》比《古人名字解诂》更为详实和深入。另一方面，《古人名字解诂》是较为纯粹的工具书，搜罗齐备、便于查询、结论简明，适合初学者和爱好者使用。而《周秦名字解诂汇释》汇集前人研究，条分缕析，学术性更强，适合研究者使用。
很可惜，《周秦名字解诂汇释》及《补编》自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刊印之后，就一直没有再版，迄今已逾半个世纪。目前市面上只有极少量旧书流传，且价格颇高，对相关研究者和爱好者十分不友好。这样至今仍具有重要学术价值的工具书，很有必要重新排印。若真能再版，可以将《汇释》及《补编》合为一部书，以便于读者查询，并增加拼音检字及四角号码检字。当然，如有研究者能赓续周法高先生之研究，依此体例将先秦传世文献与出土文献中见到的所有名字进行全面考察，将又是一部惠泽学林的佳作。
作者：刘卓异，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副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