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曾写过一篇纪念性文章，对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在周家圪崂民办高中上学时的学校生活作过简略记述，并重点记写了语文老师张文瑞的一些教学及生活琐事。在我的印象中，周家圪崂民办高中所有老师中，语文教师张文瑞是最受学生欢迎的师长。
张文瑞1961年毕业于“双湖峪中学”，是“老牌高中毕业生”。他聪颖好学，喜爱文艺，不仅是学业优秀的拔尖学生，还是学校文艺宣传队的活跃积极分子。但就这样一个品学皆优的学生，毕业回村后，竟然连个“民办教师”也当不上，尽管当时农村的高中毕业生很稀缺；究其原因，就是他出身于“富农”家庭。1971年，周家圪崂办起了一所民办高中（即在小学附设初中班与高中班），由于短缺一名语文教师，经他人推荐介绍，他便在周家圪崂民办高中当起了民办教师，所代课程是高中班的语文科。当时的语文课本所选课文多是些政治性很强的政论文章，很少顾及语文的语言与文学性。也许是张文瑞老师也觉得这样的语文课本枯燥乏味，没有多少“语文味儿”，于是，就亲自用铁笔在腊板上刻印一些语言与文学性较强的文章，散发给学生，并认真向学生讲读。这些文章计有唐代散文大家柳宗元的《捕蛇者说》、鲁迅先生的《纪念刘和珍君》《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等；此外，他还给学生朗读蒋光慈的中篇小说《在鸭绿江上》。要知道，以张文瑞老师的出身成分，在那阶级斗争口号喊得山响、阶级斗争之弦绷得特紧的特定年月，敢于在语文课堂上向学生灌输“封、资、修”思想，这需要多大的胆略与勇气啊！为了激发学生学习语文的兴趣，他经常向学生背诵一些精彩文章片断，如“很短的时间内，将有几万万农民从中国中部、南部和北部各省起来，其势如暴风骤雨，迅猛异常，无论什么大的力量都将压抑不住。他们将冲决一切束缚他们的罗网，朝着解放的路上迅跑。一切帝国主义、军阀、贪官污吏、土豪劣绅，都将被他们葬入坟墓。” “它是站在海岸遥望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的一只航船，它是立于高山之巅看东方已见光芒四射喷薄而出的一轮朝日，它是躁动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的一个婴儿。”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些激情飞扬、豪气洋溢的文辞，分别出自毛泽东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与《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张老师要求我们对他所绍介的文章必须熟读、背诵，最终达到熟烂于心。他说，人年少时记忆力最强，背会的文章一辈子都忘不掉，会让你受用一生。他说，他向我们背诵的这些文章片断，就是他读高中时背会的。遵照张老师的训导，当时我们班所有同学都背会了《捕蛇者说》《纪念刘和珍君》《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直到现在，只要有人提起“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与“叭儿狗一名哈吧狗，南方却称为西洋狗了……”的文头，我还能只字不差地背出《捕蛇者说》与《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里面的文字来，这正如张老师所说：“人年少时记忆力最强，背会的文章一辈子都忘不掉，会让你受用一生”。
张文瑞是一位责任心很强的老师，他经常告诫我们学习要专心，千万不敢吊儿郎当，虚度光阴；每次要求我们专心学习时，总要朗声吟诵一段古文辞：“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尽管我们当时对老师吟诵的古文不甚明了，但这样的语辞却牢牢记在了心头，几十年过去了，直到现在还清晰记得。前些日子，读《孟子》，方知张文瑞老师当年不厌其烦地给我们吟诵的古文段落，出自于《孟子·告子上》。
受张文瑞老师的熏陶与影响，我在民办高中上学时对文学产生了十分浓厚的兴趣，经常想方设法向同学借阅课外文学书籍，有什么疑惑便向张老师请教，每次请教，张老师总是一点儿也不嫌麻烦地解惑答疑，让我一个无知小子受益匪浅。张老师发现我偏好语文，并喜欢阅读课外“闲书”，于是，就对我说：“读文学作品，不能仅仅读柳宗元、鲁迅、蒋光慈、柳青等国内作家作品，还要读外国文学，如苏联作家高尔基的《母亲》、奥斯托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他还向我推荐说：“苏联作家屠格涅夫的《初恋》、瓦列里·奥西波夫的《一封没有寄出的信》、拉夫列尼约夫的《第四十一个》、鲍·瓦西里耶夫《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等都是很有影响的经典作品，如能见到，千万不要放过，一定要好好读读。”但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要见到这些书籍，那简直是“天方夜谭”。1982年春，我有幸参加榆林地区文联举办的小说创作会，在地区文联的资料室里见到了几本活页文选，是由《抚河》编辑部印行的“内部资料”，里面就收有苏联作家屠格涅夫的《初恋》、瓦列里·奥西波夫的《一封没有寄出的信》、拉夫列尼约夫的《第四十一个》、鲍·瓦西里耶夫《这里的黎明静悄悄》，这一意外邂逅，才使我有机会赏读到了张文瑞老师十年前给我推荐的作品，让我终于圆了一个多年圆不了的阅读梦。
张文瑞老师在周家圪崂民办高中当了几年民办教师后，被招转为公办教师，终于成了一名吃皇粮、挣薪水的“公家人”。招转为公办教师后，张老师先后被调到周家硷中学、双湖峪中学、老君殿中学等校任教，仍为高中语文教师。此后，又先后担任过乡镇中心小学校长、乡镇教育督导员。后来，他突然身患沉疴，不幸病故，安葬时，我因他事未能到其灵柩前吊唁，深觉负疚。现谨以此文，作为敬献给张老师的一炷祭奠心香吧！
编辑：付宏丽 校对：高少莹 责编：吴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