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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守儿童不是一个模糊群体，而是无数鲜活个体。正常亲情关系的缺失，可能使他们陷入困境——
拯救因“距离”而搁浅的孩子
江苏省灌南县素有“打工之乡”称号，61万常住人口中，有20余万人外出务工，留守在家的孩子多由老人照看。灌南县检察院在办案中发现，2021年以来，该院受理的未成年人犯罪案件中，涉罪留守儿童占比约34.8%；受理的侵害未成年人案件中，被侵害留守儿童占比约37.1%。
灌南县的情况，是全国的一个典型剖面。据了解，我国有大量留守儿童与父母长期分离，因监护缺失、“亲情断层”等问题，留守儿童逐渐成为未成年人涉刑事案件的高发群体。该如何解决留守儿童之痛，为他们提供一个更加安全、健康的成长环境？
小萍很小的时候，她母亲就离家出走了。她父亲常年在外务工，精神发育迟滞的她和奶奶在农村生活。2023年，13岁的小萍在外面玩耍时，被66岁的邻居彭某用零食哄骗到家中实施了猥亵。奶奶发现小萍不对劲后报警。
到案后，彭某承认对小萍进行了猥亵，却否认有性侵行为。贵州省遵义市红花岗区检察院应公安机关之邀提前介入该案，指导对生物检材、现场痕迹等关键证据进行锁定。
“案发后，小萍没有洗澡，但公安机关未能提取到DNA等客观性证据。”红花岗区检察院承办案件的检察官说，该案系一对一实施的侵害，犯罪过程较为隐蔽，且缺乏能够直接、确凿佐证犯罪事实的客观性证据，很大程度上要依赖被害人、犯罪嫌疑人言词证据间的相互印证，但小萍表达能力有限，不能形成稳定的言词证据，指控犯罪难度较大。
小萍奶奶告诉检察官，案发后，小萍晚上总是噩梦连连，且十分抗拒到别人家里去。为帮小萍摆脱心理阴影，检察机关邀请专业心理咨询师为小萍提供心理辅导，并联系小萍的父亲让他回家，对他针对性地开展家庭教育指导。
在家长的配合和心理老师的指导下，小萍渐渐可以稳定地陈述案发经过，还提到彭某曾强行搂抱、抚摸过她的隐私部位等细节。检察机关在形成证据链条后，以彭某涉嫌猥亵儿童罪向法院提起公诉。2023年10月，法院以彭某犯猥亵儿童罪判处其有期徒刑三年。
治愈心灵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年来，检察、妇联、民政、教育等部门联合发力，既选派专业教师对小萍送教辅导，也指定“检察官+儿童主任”对小萍结对帮扶。考虑到小萍一家生活困难，红花岗区检察院为其申请了司法救助金。小萍的父亲也选择了就近务工。在一系列综合救助措施下，小萍的心理和精神状态明显改善。
据悉，为更好保护留守儿童，红花岗区检察院与妇联、民政等部门会签文件，深挖留守儿童被侵害线索并开辟司法救助“绿色通道”；牵头妇联、教育等6部门会签意见，构建起涉案留守儿童监护人全流程家庭教育指导体系；整合“家庭教育专家+心理咨询师+检察官”优质资源，搭建家庭教育指导服务站；以法治副校长为抓手，针对性开展“法治进乡村”巡讲活动；推动将强制报告制度落实情况纳入平安建设考核项目。
“留守儿童大多由祖辈照看，老人们习惯于关注孩子的衣食起居，却容易忽视孩子的心理健康与行为习惯培养。”该院检察官在办案中发现，留守儿童更容易成为性侵犯罪的对象，其中利用熟人关系作案的情形较为常见，且持续时间长、更为隐秘，孩子遭受侵害后羞于倾诉、不敢求救，造成伤害屡次发生，也容易导致证据灭失、取证困难。
“那件事发生后，她一放学就躲进房间里，不和家里人说话，我和她爸爸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望着接受心理治疗的星星，星星的妈妈站在广西壮族自治区融安县检察院心理疏导室门口，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因为父母常年在外打工，星星便跟着奶奶在老家生活。慢慢地，星星开始旷课逃学，结交社会不良人员，13岁的她在KTV结识了16岁的小豪，两人相恋并很快有了肌肤之亲。后来，星星怀孕了。
“通过未成年人综合保护数字平台中诊疗数据、接警信息、学生信息的碰撞比对，星星的身影出现在了疑似遭受性侵害且公安机关未立案的A类人群中，经核实，我们将线索移送公安机关立案侦查。星星的情况并非个例，司法实践中，常有留守儿童因向外寻求关爱而遭遇侵害。”融安县检察院未成年人检察办公室负责人蒋洪芳表示，经过心理疏导、跟踪监测、家庭教育指导、协助转学、司法救助等一系列帮扶救助措施，星星的妈妈返回老家就业，陪伴在星星身边，星星也重拾学业。
据悉，融安县检察院未成年人综合保护数字平台于2023年7月建成并投入使用，能与公安、教育、卫健、妇联等部门实现数据共享，更好解决留守儿童遭受侵害发现难、发现晚的问题。经平台数据碰撞，融安县检察院梳理出疑似侵害留守儿童线索71条，督促公安机关对9起已确定遭受侵害事实的案件进行立案侦查。
“小凯学业落下太多，没能考上大学，现在边补习边在我厂里帮忙，准备明年再考……”看着小凯妈妈发来的孩子近况描述，浙江省德清县检察院未成年人检察办公室负责人张妍妍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从前。
当时，小凯的案件被公安机关移送到德清县检察院审查起诉。为争取从轻处理，爷爷奶奶带着小凯来找张妍妍。看着小凯爷爷不甚利索的腿脚，张妍妍有些心酸，却见小凯满不在乎，对爷爷奶奶态度也不好。张妍妍心想：“这是一个被惯坏了的孩子。”
社会调查也印证了这一点。小凯不爱学习，爷爷奶奶便放纵他不去学校，高中没读完他便步入社会。2022年2月、3月，他因缺钱，和社会人员一起去“拉车门”盗窃（指通过非正常手段强行打开汽车车门，伺机盗窃车内财物的行为）。案发后，爷爷奶奶替他退还赃款，并取得被害人谅解。谁知一年后，小凯再次因为“拉车门”盗窃被抓。
因犯罪情节轻微，检察机关以不公开听证的方式听取各方意见后，依法对小凯作出附条件不起诉决定，并设置6个月考验期。
“他父亲常年在国外务工，母亲在他3岁后便音信全无，他是由祖父母抚养长大的，因家庭教育缺失导致有些叛逆，是结交不良社会人员才犯罪的。他本质不坏。”家庭教育指导老师吴锡芳介绍说。大家一起为小凯制定了留守儿童版个性化家庭教育指导方案。
为从根本上解决小凯家庭教育缺失问题，检察机关通过多方查找，终于找到了小凯的母亲。“小凯母亲得知情况后，直接从广东飞了回来，她觉得自己亏欠孩子太多，想把小凯带在身边，爷爷奶奶也同意了。”据张妍妍回忆，检察机关向小凯母亲制发了督促监护令。鉴于其未能参与小凯成长、亲子关系生疏的情况，检察官还特别安排了亲子互动、追忆成长历程等活动，母子关系逐渐变得密切。
小凯在接受多次心理辅导后，主动提出要恢复学业。在与小凯家人、教育部门沟通后，检察机关帮助小凯在其母亲居住地广东重返校园。观护帮教、家庭教育指导方案也适时得以调整，由线下转为线上。
6个月后，鉴于小凯在考验期内表现良好，检察机关依法对其作出不起诉决定。
以此案为契机，德清县检察院开始探索针对留守儿童家长的家庭教育指导模式，牵头11家单位共同出台《关于建立德清县未成年人司法综合保护联动机制的实施方案》，建立家庭教育指导服务中心，组建由检察官、家庭教育“金牌讲师”、志愿者组成的家庭教育指导团队，将家庭教育、帮教回归、心理辅导、法治宣传、司法救助融为一体，进行立体化指导、定制式帮扶、全方位保护，已累计修复32户家庭生态，所有涉罪留守儿童均未出现重新违法犯罪情形。
灌云县与灌南县隔新沂河相望，也是传统的劳务输出大县。厉小威是灌云县检察院未成年人检察部的主任，从2023年3月开始，她带着未检干警跑遍了全县13个镇街，想要搞清楚全县有多少留守儿童、分布在哪些区域、在校还是辍学等情况，并形成台账。
在与民政部门、网格员、社工等多次座谈及大量调研基础上，厉小威提出了建立数字化留守儿童服务管理平台的设想。2024年年初，灌云县“‘青苹果’——留守儿童群体服务平台”（下称“平台”）正式上线。
“小明晚上10点12分在网吧上网。”近日，该院未检检察官杜宝燕的手机收到一条来自平台的预警信息。
据了解，小明刚满16岁，家住灌云县城乡接合部，父母常年外出打工，平时都是爷爷奶奶抚养他。由于交友不慎，小明卷入一起寻衅滋事案，检察机关对其作出附条件不起诉决定，考验期6个月。
“平台详细记录了每位网格员上传的走访记录、现场图片及手机定位等信息，能够有效掌握辖区内713名留守儿童情况，实行‘一对一’管护关爱，也能实时监测被附条件不起诉留守儿童的行踪。”厉小威介绍，平台设有留守儿童信息检索、司法救助、社会救助、分级保护、控辍保学等功能模块，对留守儿童是否有不良行为、是否失学辍学、是否有特殊困难等情况进行标注，实现分类监测和保护，破解了以往对留守儿童保护底数不清、责任不明、针对性不强的难题。
留守儿童不是一个模糊群体，而是无数鲜活个体，维系他们与正常生活的那根细线一旦断裂，他们便可能陷入更为艰难的境遇——成为事实无人抚养儿童。
千千是陕西省定边县一名留守儿童。2020年6月，千千父亲因犯诈骗罪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十四年，千千由祖父母抚养，但祖父双目失明，祖母患有慢性病，全家只能靠低保生活。2023年9月，本应进入小学读书的千千未能按时入学。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他羡慕极了。
定边县检察院在履职中发现了这一线索。民政部门审核发现千千属于“事实无人抚养儿童”，随即将其纳入低保户，检察机关也向他发放了司法救助金。
为更好更快解决千千的监护、上学问题，检察机关通过召开不公开听证会，将公安、民政、教育、群团等部门和专业社会力量凝聚起来，共同评估监护权变更必要性。千千母亲在其很小的时候便离家了，此后杳无音讯，而祖父母年迈多病，无法再承担千千未来的生活和教育。经评估，大家一致认为应当尊重千千意愿，不对其父的监护权进行变更，送千千到福利院接受更好的照顾。
2024年11月，千千在检察官的陪同下去往福利院，开启新的人生旅程。
此案办结后，定边县检察院与县民政局建立了未成年人保护深度合作工作联动机制，在监护抚养、临时照料、经济救助、心理疏导、法律援助、转介帮扶等方面协同推进，促进形成司法救助与社会救助相衔接的长效机制，以护航更多“千千”健康成长。
失学辍学，是留守儿童的“隐痛”，更是社会的“心病”。为解决这一棘手难题，多地检察机关借大数据赋能——
福建省武平县地处山区，部分困境、残疾儿童特别是留守、残障儿童，医疗、教育等各方面权益保障不到位。为此，武平县检察院构建留守、残障儿童控辍保学监督模型，摸排相关线索，通过磋商推动县教育局摸排梳理全县50名义务教育阶段“在籍不在校”留守、残障儿童（其中留守儿童37人，残障儿童13人），并通报至17个乡镇。乡镇干部联合学校逐一入户劝返，共劝返复学21人，送教上门13人，责令监护人保障未成年人接受义务教育3人，依法保障留守、残障儿童受教育权。
为把父母留在孩子身边，江苏省东海县检察院推动实施涉案留守儿童父母“归巢工程”——由东海县检察院登记留守儿童家长就业意向、工作经历等信息并推送给县人社局；人社局结合推送信息和本地企业用工需求，查找、协调合适工作岗位向家长推荐；团县委、妇联等单位结合职能，为无法正常就业的留守儿童家长推荐适宜的公益性岗位；对于想自主择业的家长，由相关单位在职责范围内提供扶持措施。据统计，截至目前，东海县共有53名涉案留守儿童的家长回到本地就业，相关留守儿童再次违法犯罪率为零。为形成长效机制，东海县检察院联合县民政局、人社局等16部门联合出台《东海县农村留守儿童和困境儿童关爱服务质量提升三年行动实施方案》，为留守儿童父母“归巢工程”稳定持续实施汇聚合力、夯实基础。
别让等待，成为遗憾。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明确提出“加强和改进未成年人权益保护，强化未成年人犯罪预防和治理”，期待在家庭、学校、社会、政府、司法各方群策群力、共同努力下，能够为留守儿童创造一个充满爱与温暖的环境，让他们健康、快乐成长，拥有更加自信、明媚的人生。
（文中涉案未成年人均为化名）
来源：检察日报·未来周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