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赴中东采访,凤凰卫视特派记者曹劼首次直面黎巴嫩真主党。
十年后的2024年,曹劼再踏中东土地,独家直击真主党领袖遭袭身亡的事发现场......
十年再见真主党
2024-10-08 凤凰卫视记者曹劼
“七旬老人冲我高喊'这里都是真主党人'”
2014年,叙利亚内战加上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在中东攻城掠地,我和同事趁夜色赶往大马士革采访;过境贝鲁特郊外时,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大名鼎鼎的真主党。
当时拦住我们的,其实就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但凭借手中一杆长枪,他霸气勒令检查我和同事的证件和随身行李。我记得少年当时眼见我对真主党知之甚少,傲气地用手指比划告诉我,他的兄弟成千上万,说话间还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本子,拿出夹在里面的一张伊斯兰教神职人员模样的照片为我科普,说这就是他们所有人的领袖,叫作纳斯鲁拉。
2024年9月28日,我站在贝鲁特南郊的代希耶城内,四周是一片焦土,碎石瓦砾铺满街道,浓烟不断从残破的高层民宅中冒出。
我的眼前,就是灾难片电影中呈现的死寂场面。
在我来到代希耶的前一天,以色列战机向暗藏于民宅下的真主党地下总部投下超过80枚、配备美制精确制导系统的炸弹,一举斩首纳斯鲁拉。
(以军9月28日凌晨,对黎巴嫩多地发动新一轮空袭,宣称黎巴嫩真主党领导人纳斯鲁拉已在前一天空袭中死亡。该消息不久后被证实。)
好心的当地向导帮我一路问,我们寻着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最终才找到了当天的爆炸地点。
围着深数十米的巨型被炸深坑,我身边的男男女女不顾我这个外人在场,都在掩面哭泣。当地人的悲伤,说明以色列纵然是精准打击,也难免让无辜平民丧命,让当地人加深对以色列的仇恨。
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在知道我的记者身分后,就冲着我高喊“我们都是真主党,这里的人,都是真主党!” 老人的用意,是希望我能够把他的真情流露传播出去。
透过车窗看着老人,我的脑海中想起了十年前遇到的那个少年。我在想,十年后的他是否还在人世,或是已经丧命在这样的爆炸现场?
(真主党领导人纳斯鲁拉遭以军斩首后,凤凰卫视采访组前往事发现场,记录下遭袭现场的独家画面!!)
“这一段我只能用文字记录”
1982年,以色列入侵黎巴嫩,激发了黎巴嫩伊斯兰抵抗地下组织的成立。三年后,这个组织官宣改名“真主党”。
对我而言,十年之后再见真主党,我起初也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正在经历真主党由盛转衰,甚至是走向消亡的历史时刻。但这次在黎巴嫩待得时间久了,我逐渐明白自己仍然是以色列与邻国交恶史上的过客,谈真主党的生死节点还太早。
但这次来,几轮与真主党成员面对面,让我对这个组织,对这个组织效忠的成员,有了一些具象的认识。关于这些,我只能用文字来记录,因为在和他们打交道的过程,我都是被禁止录影的。
真主党成员怕露脸,是我在走访提尔时收获的最强烈感受。这座黎巴嫩南部海滨城市,如果不是因为以军就在最近处十公里方位日夜发动军事打击,今年夏天早就是游人如织。但如今,这处紫色颜料发源地,十字军东征留下的古罗马历史遗迹,就只剩真主党孤守空城。
走在街头,我用手机想拍摄一些人去楼空的落寞街景,却不料突然冲过来十多个真主党成员,怒不可遏地夺过我的手机,打开后指着黎巴嫩的地图截图质问我:“为什么要在贝鲁特、塞达和提尔三座城市上画三个红圈?为什么要拍提尔城?”
为了不激怒这些人,避免让对方将我手机记录的采访视频删除,我尽量控制情绪和对方解释,我只是外媒记者,不是你们担心的间谍,至于画三个圈,是要我的同事知道,我出差的方向,并且我有黎巴嫩政府提供的采访许可。
但事实上,这些解释都是徒劳,一帮人手脚麻利地打开了我和摄影师的行李包,把我们的手机、相机、证件全部摆在石阶上,拿着我们的手机一张张地检查我们拍摄的视频和照片。
最终,经历了一个小时的身分确认后,这些真主党成员的语气才略显缓和,但仍然装出严厉的表情对我们说,在这里,中央政府的采访许可根本没有用,没有真主党单独出具的许可证,谁都不能拍摄这里的人群相貌,甚至是街道楼群,因为任何信息都有可能被以色列的大数据收集捕捉到,而这会给提尔城内的真主党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我想至少有部分真主党成员在看到近期组织高层人物近乎全部遭到以军的击杀后,已成惊弓之鸟。
尤其是抓住我领口、质问我的那个看起来30多岁的真主党成员,眼神中多少透露着惶惶不可终日。
(曹劼在贝鲁特城内遭袭民宅现场)
值得一提的是,我遇到的真主党人没有借着世道混乱,依仗在地方上的强势,将我行李包里的数千美元现金(黎巴嫩当地本币面值过亿了)顺手牵羊,每样东西在检查后都物归原主。又或者,面对当下局势,真主党人或许觉得比起性命,钱财只是身外物。
“司机坚定地说我们都是支持者”
10年前那个少年跟我炫耀他的兄弟成千上万并不算夸张,因为真主党当时自称成员十万。尽管外界有分析认为这个数字有必要打五折,但如今的真主党成员渗透到黎巴嫩社会各个角落,也是事实。
在贝鲁特市区最具人气的商业街哈马拉,我们即便有政府的采访许可,也一度被人拦下,询问我们在拍摄什么。对方一样也是年轻人,身着黑色T恤,短发留胡,不由分说拿着我们的采访许可用手机拍照,之后显然是传送给他的领导,等候批复。
(事件发生时的片段)
就在我们等候结果的时候,旁边有好心人提醒我们“不要跟他较劲”,然后手指他的黑色T恤低声说,“他不是警察,就是那个党的”。我会意后表示感谢提醒,耐心等候完盘查,和对方微笑告别。
从贝鲁特一路南下到黎巴嫩南部,沿线30多座城镇,全国已有超过百万人为躲避战火逃离家园。他们对于现况的不满,对于以军持续打击的痛恨,真在逐步转变成为对真主党的同情和支持。
(曹劼和难民合影)
10月3日,我从贝鲁特市区国会大楼旁一处被以军定点打击的民宅现场坐车回来,50岁的当地出租车司机主动跟我分享他的感受:“我不是真主党的成员,也从来没有被强迫加入,但我现在希望它能最终获胜。”
我反问他,真主党高层接连被杀,我来采访这段时间已经有400多真主党成员被以方击杀,这个组织会不会最终被以方消灭殆尽。
司机透过汽车反光镜用坚定的语气对我说,这一天绝不会到来,因为我们都会是支持者。他的回答,加上我在黎巴嫩街头巷尾的观察,让我感到,纳斯鲁拉以及一众高层作战指挥官虽死,但真主党远不致于土崩瓦解。
10月7日,以色列高调纪念南部农场遭哈马斯武装袭击事件发生一周年。在贝鲁特美利坚大学执教的历史系学者马克姆-拉巴作为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尝试用客观的语气向我解释黎巴嫩人的心态。
“今年的10月7日,黎巴嫩生灵涂炭,这和去年今日的以色列南部相比,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如果真的要纪念,甚至要庆祝,还是等到眼前的这一切都结束的那一天吧”。
采访归途,我在想他对我说的话,或许真的到了那一天,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扬名天下的真主党,也可以让成员们卸甲归田,过上平常百姓生活了,那才是历史节点,人生幸事。
(全文完)
编辑:yvon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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