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话古今】神思当奇巧 乐乡有好联 | 熊韬

    写文章首重构思，写对联亦是如此。

    《文心雕龙·神思》中说：“夫神思方运，万涂竞萌，规矩虚位，刻镂无形。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我才之多少，将与风云而并驱矣。方其搦翰，气倍辞前，暨乎篇成，半折心始。何则？意翻空而易奇，言征实而难巧也。”

    这是说，文章在起初构思的时候可以神游万里，登山观海皆激发人之情意无穷，欲驾风云，指点江山。但是，如果将之付诸笔下，则觉得并非易事，“半折心始”，能表达出你心里想的一半也就差不多了。为什么呢？只有神思高远、浮想联翩时，意境才会奇特不凡；但要用语言文字一五一十地表达出来就难以做到恰到好处。

    因此，我们写联，看到题目的时候，大可以神游万里，充分发挥想象去考虑如何“切题”。但是如何构思，把你的想法付诸笔下，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下面我就以松滋联家创作的一些佳联作范例，浅谈对联构思的几种方法。

一、质朴白描

    所谓白描，就是指文字简练朴素，不加渲染，作者不发表任何观点，让读者自己去领会，去感受。我们在接受一些命题的时候，可以用白描手法。举例：

秋山阻雨（杨叶娇）

人事重山旅鬓；

心牢夜雨庭花。

    杨叶娇，女，1973年生，松滋涴市人。

    该联就是典型的白描手法。全联没有一个动词连接，却让人读出了画面感。我们从中可以读出作者沉郁凄婉的心境。由连绵起伏的山势、凌乱斑白的鬓发来链接自己所处的社会环境；由夜晚的雨声、空庭的落花来体现自己的心情。质朴、自然，未加修饰而成联，可见功力。

二、情景交融

    这种手法，我们在写诗、写散文的时候，也经常用到。通常的组织方式有先情后景、先景后情、情景交融等。在写联的时候，这种方法也是经常用到的。“一切景语皆情语。”我们在选取景物的时候，基本都是为了表达感情的；而适当的抒情，也有助于我们联意的丰满。举例：

贺熊大音与夏孺人九十双寿（清·熊孔章）

遐龄多厚福，看桂子兰孙，彩焕萱阶，膝下婴儿年七十；

晚景驻长春，捧椒花柏叶，觞称荻壶，房中寿母岁三千。

    熊孔章，号卓甫，松滋木天河人，清光绪庚辰岁贡。

    遐龄，老年人高寿的敬语。起句言情，夫妇双双九十岁，定是厚福之人。接下写景，作者看到了“桂子兰孙”以及七十岁的“婴儿”身披彩服，在阶前讨老人欢娱。下联起句表达“驻长春”的美好祝愿，继而又写景，看见亲友们捧着用椒花、柏叶泡的美酒频频满斟相庆，感觉到夏孺人在众亲友簇拥下犹如与天同寿的王母娘娘一般。上下联基本都是情景交融，借情感生发，既表达思想，又联系到眼前之景，使情感的抒发有落脚之地。

三、铺排议论

    在我们写一些特殊的名胜，写人物、事件等联题时，往往要明确表达我们的观点。而这个时候，在构思上，就要把铺排和议论作为主要的手法了。铺排是为了蓄力为议论服务。有时候也可以不用铺排，直接用议论，干脆利落表达观点。举例：

北河水库疏水闸（邓焰如）

一波摇两县；

百世惠三农。

    邓焰如，1947年生，松滋南海人，著有《剑峰韵萃》。

    此联先叙后议。上联是铺排，也是为立论服务；下联立论，工整贴切，大气响亮。

四、比喻拟人

    比拟手法的优点就在于化无形为有形，化事物为人情，能够更形象和生动地去表达主题，从而使读者产生共鸣。举例：

题洈水湖（黄振亚）

长坝锁长龙，长泽千秋万世；

碧湖生碧玉，碧环三岛十洲。

    黄振亚，1967年生，松滋洈水人。

    上下联皆运用比喻手法，把亚洲第一人工土坝形象地比喻为中华民族的图腾——龙；将湖中500余岛屿比喻为碧玉。“三岛十洲”乃传说中的海外仙山，即昆仑、方丈、蓬莱丘三岛，瀛洲、玄洲、长洲、流洲、元洲、生洲、祖洲、炎洲、凤麟洲、聚窟洲十洲，乃神仙居所。上刚下柔，刚柔相济。全联又巧妙地运用了重字法，将“长”“碧”二字重复使用，加重了感情色彩。

五、拉他作嫁

    拉他作嫁，即让某些不相干的人或物，为主题所用。这是对联创作的一个常用的手法。当一个题目本身难以下笔的时候，我们可以借助这个题目外的东西来衬托。举例：

贺周经然先生九十寿（邓焰如）

寿可称高，屈子牙合呼兄长；

年休言老，比彭祖尚属儿童。

    此联分明是写周经然老师，但作者却拉姜子牙与彭祖两位古人来做嫁衣裳。两位都是历史上有名的长寿者，姜尚八十遇文王，主人公已九十了，算起来还是姜丞相的哥哥。但是（您）跟八百岁的彭祖比起来还是个小娃娃，所以（您）不要有来日无多之感。通过拉这两个人来作衬，既表达祝寿的情谊，也无形中抬高了主人公的身价。  

六、直面点题

    这种手法也叫压顶之法，或者叫单刀直入，就是起句即表明主题或观点，然后在后面进行论证或者陈述。这种手法在各种题材的对联构思中都可以运用。举例：

自挽（裴俊杰）

那一九七八年以前，往事不堪思议；

这三万六千日之后，史家或有公评。

    裴俊杰（1930-2012），松滋杨林市人，退休教师。

    裴俊杰先生曾因写了一篇《松树林记》，被错划为右派，一戴南冠二十年，1978年平反的时候，他已经两鬓斑白，青春不再，写下了这副自挽联。全联也通俗易懂，上联讲往事不堪回首；下联则点题，百年之后，盖棺定论时，或许对我会有公正的评价！自我慰藉，闻之鼻酸。

七、怀古言今

    这种方法在写一些风景名胜联时经常要用到。通过怀古，表达一些“讽今”或者“扬今”的内容。而写一些现实题材的联作，往往又要穿越到古代去寻找“依据”，从而使联作饱满起来。举例：

题涴市（熊韬）

署八百年松滋旧治，遗风犹在；

嵌三千里江汉明珠，秀色堪嘉。

    熊韬，1981年生，松滋陈店人。

  涴市新场自东晋成帝咸康三年(337)侨立松滋县始，至宋高宗绍兴三年(1133)移治老城瀼口止，共计设松滋县署796年。涴市也处于江汉平原范围内。

    上联讲该镇的辉煌历史，下联扬今，从满目秀色来论证它是江汉平原上的一颗明珠。从古入手，古为今用。

八、历举层进

    即不深入描写详细情节而列举具体事物概而言之。往往通过一系列具体事物的列举而达到层层递进的效果，加重所要表达的情感。历举法一般不常用，易落空泛之病。举例：

题桂花树电排站（裴俊杰）

古今石器、陶器、农器、机器，天赐我地灵人杰；

远近棉田、稻田、瓜田、豆田，哪怕它雨骤风狂。

    桂花树地处王家大湖腹地，是松滋海拔最低之处，同时它又是松滋境内唯一的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所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大规模围湖造田，将洈河改道，在桂花树修建了电排站，将荒湖改造为田地，1974年发掘出大量文物。

    上联讲人文与渊源，“石器”“陶器”为古，“农器”“机器”乃今，从而证明此地“地灵人杰”。下联讲建电排站作用与功效，“棉田”“稻田”是远景，“瓜田”“豆田”是近景，通过景物的列举，说明它发挥了巨大的排灌作用，是当地人民丰衣足食的保障。

九、顺水推舟

    说的是上下联的联意一气呵成，势成流水。这种手法比较考验作者的语言驾驭功底，因为安排不好，就很容易让对联的气脉变得很熟滑。举例：

题重阳（杨叶娇）

从君别后，相思每借杯中酒；

怕月照来，腴润不如篱外花。

    上下联成流水之势，上联是说主人公当前的境遇，下联则讲她对将来的担忧，而事情的起因则是开头的“从君别后”。上下承接自然有序，情感表达清晰明了。

十、机巧谐趣

    指用诙谐的语言或是运用一些特殊的修辞手法，创作出的极具趣味性的对联。这类对联在创作神思上可遇不可求，如果刻意雕琢，其效果往往适得其反。举例：

为邓姓佃户题（新婚前一天过礼时，父亲去世）（民国·雷以动）

办喜会，遇丧事，哭耶，笑耶，细想想，哭笑不得；

入洞房，送远行，进耶，退耶，再瞧瞧，进退两难。

    雷以动（1868-1930），字静甫，号僧墨，松滋陈店人。28岁与康有为同年中进士，历任翰林院庶吉士、礼部主事，湖南桑植、醴陵、耒阳、慈利县令，民国三年告老回乡，任松滋官办小学堂校长，总纂民国本《松滋县志》。

    该联直言其事，语言平实，巧妙的用了“哭笑不得”“进退两难”这两个口边的成语，讲述了主人公的境遇及无可奈何的心情。似不费气力，却难为常人所道。又如：

题大同泵站（陈微）

合手时敲平水韵；

并肩齐唱大风歌。

    陈微，1964年生，松滋杨林市人，退休教师。

    大同泵站位于沙道观镇车路口，是建国初期修建的一处水利设施。“平水韵”乃创作传统诗词歌赋的官方规范韵书，一直沿用至今。“大风歌”是汉高帝刘邦在平定藩属得胜而返时创作的一首诗歌。歌词直抒胸臆，雄豪自放。

    该联运用了双关的手法，巧妙地将建闸平治水患与《平水韵》联系起来，又将迎风冒雨筑堤与《大风歌》联系起来，实在妙绝！上联将当年轰轰烈烈的一件大工程，讲的像吟诗作对一样儒雅惬意；下联又将如今这处静谧惬意之地，场面再现得轰轰烈烈。一柔一刚，一反一复，形成强烈的情感落差，只为展现赞扬先民们艰苦创业、驯服自然的伟大举措。

十一、雅对俗对

    对联属应酬文学，可以雅俗共赏，无论是文人墨客，还是山野村夫都可以参与其中，因套路不同，而有雅对、俗对之分。举例：

题洈水湖（杨德峰）

破雾迷霞，看渔人几度；

耽云醉月，问今夕何年。

    杨德峰，1937年生，松滋涴市人，卫健部门退休干部。

    上述对联蕴涵丰富，雅致无比。再看：

1989年退休后自制春联（裴剑舞）

退什么，率领儿孙，种几亩地，干点活去；

休也罢，帮扶老伴，杀两只鸡，过起年来。

    裴剑舞，1929年生，松滋杨林市人，退休教师。

    上述对联通俗易懂，饶有趣味，在生活中同样深受欢迎。

十二、有我无我

    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

    我们在写联中，也可以有两种写法，有我和无我。有我，简单地说就是把作者自身也带入联中，用自己的视角和情感去立意和表达。无我，则是取第三方视角，把“我”作为一个客观的第三方主体，去审视、观察、评论等。对联应用中，一般无我之联多，有我之联少。举例：

题小南海（佚名）

常引烟霞为伴侣；

全凭日月记春秋。

题洈水湖（黄振亚）

两山秀横南北；

一水明鉴古今。

    以上两副或是以景生议，或是以景带情，而这些都是作者作为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写的。这就是“无我”之构思。

    另如：

雷以动贺熊辉均七十八寿联（民国·雷以动）

寿世寿人，受天百禄；

大年大德，长我九龄。

    此联上联本为祝寿套语，作者作为一个“旁观者”在叙述，但下联“长我九龄”，作者将自己带入了联中。这是“有我”之构思。

    又如：

题鸡笼观（邓焰如）

倚天七尺，踏云可上；

回首一峰，留梦再来。

    此联上联只是形容山高入云，写的是鸡笼观本身，尚不能评判它是有我还是无我，但是下联急转，省略主语，谁“回首”？谁“再来”？必定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