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言汐语
溪花与禅意
清言旖旎,落字成溪,每一天
我在等你读诗一样的文字。
露易丝·格丽克
(Louise Glück,1943~)
新晋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美国当代女诗人,2003-2004年美国桂冠诗人。至今著有十二本诗集和一本诗随笔集《证据与理论》(1994)。遍获各种诗歌奖项,包括普利策奖、全国书评界奖、美国诗人学院华莱士·斯蒂文斯奖、国际笔会∕玛莎·阿布朗德非虚构文学奖、波林根奖。诗集《新生》获《纽约客》第一届年度读者奖。现居住在麻省剑桥,任教于耶鲁大学。2012年11月出版诗合集《诗1962-2012》。主要诗(文)集包括:《头生子》(Firstborn),1968;《沼泽地上的房子》(The House on Marshland),1975;《下降的形象》(Descending Figure),1980;《阿基里斯的胜利》(The Triumph of Achilles),1985;《阿勒山》(Ararat),1990;《野鸢尾花》(The Wild Iris),1992,(获普利策诗歌奖)。露易丝·格丽克诗合集二册《月光的合金》《直到世界反映了灵魂最深层的需要》已由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译者为柳向阳。
卡斯提尔
橙子花在卡斯提尔上空随风起舞
孩子们在乞讨硬币
我曾经遇到我爱的人,在橙子树下
难道那是金合欢树
难道他不是我爱的人?
我曾经读着这些,也曾经梦见这些:
现在醒着,就能唤回曾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吗?
圣米格尔岛的钟声
在远方回响
他的头发在暗影中金黄略白
我曾经梦见这些,
就意味着它不曾发生过吗?
必须在这世界上发生过,才成为真实吗?
我曾经梦见一切,这个故事
就成了我的故事:
那时他躺在我身边,
我的手轻抚他肩膀的肌肤
中午,然后是傍晚:
远方,火车的声音
但这些并非就是这个世界:
在这个世界上,一件事最终地、绝对地发生,
心灵也不能将它扭转。
卡斯提尔:修女们两两走过黑暗的花园。
在圣天使教堂的围墙外
孩子们在乞讨硬币
如果我醒来,还在哭泣,
难道这就没有真实?
我曾经遇到我爱的人,在橙子树下:
我所忘记的
只是这些事实,而不是那个推论——
在某个地方,有孩子们在叫喊,在乞讨硬币
我曾梦见一切,我曾恣意沉迷
完全地,永远地
而那列火车把我们带回
先到马德里
再到巴斯克乡村
[*卡斯提尔(Castile,又作Castilla “卡斯蒂利亚”),位于西班牙中部和北部的一个地区和古代王国,居民为巴斯克人。**橙子花(orange-blossom):多为白色,欧洲人婚礼中常用作新娘的捧花及头饰。]
忠诚的寓言
此刻,曦光里,在宫殿台阶上
国王恳求王后的宽恕。
他并不是
表里不一;他已尽力
正好做到诚实;难道还有别的方式
诚实地面对自己吗?
王后
掩着脸,某种程度上
她由阴影支撑着。她哭泣
为她的过去;当一个人生命中有了秘密,
这个人的眼泪永远无法解释。
但国王仍然乐意承担
王后的悲痛:他的
宽大的心胸,
在痛苦中如在欢乐中。
你可知道
宽恕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
这世界已经有罪,这世界
必须被宽恕——
习惯法 ①
我们是怎样陷入爱情的,这令人好奇:
要说我的情况,彻底地陷入。彻底地,而且,唉,经常——
我年轻时候就是这样。
而且总是和相当孩子气的男人——
不成熟,忧郁,或是害羞地踢着枯叶:
巴兰钦②风格。
我也不曾看出他们是同一个家伙的变型。
而我,带着顽固的柏拉图主义,
我的偏执让我每次只看到一个家伙:
而否定了任意的一个家伙。
但仍然,我年轻时的那些错误
让我毫无希望,因为它们反复出现,
习惯成自然。
但在你身上,我感到了某种超出原型的东西——
一种真实的豪爽,快活,爱这个世界,
完全与我性情相左。值得赞扬,
我许身于你,祈愿自己好运。
彻底地祈愿,以那些年一贯的风格。
而你,以你的智慧和残酷
一步步地教导我:那个词毫无意义。
①习惯法(unwritten law):又译不成文法,与成文法相对,指以习惯为基础而获得合法地位的法律。②巴兰钦(George Balanchine,1904-1983):俄裔美国芭蕾舞导演和舞蹈动作设计者。
雪
十二月底:我和爸爸
去纽约,去马戏团。
他驮着我
在他肩上,在寒风里:
白色的碎纸片
在铁路枕木上飞舞。
爸爸喜欢
这样站着,驮着我
所以他看不见我。
我还记得
直直地盯着前面
盯着爸爸看到的世界;
我在学习
吸收它的空虚,
大片的雪花
绕着我们飞旋,并不落下。
棉口蛇之国
鱼骨在哈特拉斯凌波而行。
还有其他迹象。
表明死神在追逐我们,从水路,从陆路
追逐我们:在松林里
一条盘曲在苔藓上的棉口蛇,直挺,
耸立,在败坏的空气里。
出生,而非死亡,才是难以承受的损失。
我知道。我也曾在那儿留下一层皮。
* 哈特拉斯:美国北卡罗莱纳州东海岸一处岛屿,附近风暴频频,有“大西洋坟墓”之称。
白百合
正如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在两人间造一个花园,像
一床星斗,在此
他们留恋着这夏天的夜晚
而夜晚渐冷,
带着他们的恐惧:它
可能结束一切,它有能力
毁坏。一切,一切
都可能迷失,在香气中
细长的圆柱
正徒然地升起,而远处,
一片巨浪翻腾的罂粟之海——
嘘,亲爱的。我并不在乎
我活着还能回到多少个夏天:
这一个夏天我们已经进入了永恒。
我感到你的双手
将我埋葬,释放出它的辉煌。
夏 天
记得我们最初的那些幸福日子吧,
那时我们多么强壮,为激情而眩晕,
躺着,一整天,一整夜,在窄窄的床上,
吃在那儿,睡在那儿:是夏天,
似乎万物一瞬间
都已经成熟。天那么热,我们完全赤裸。
有时风儿吹过;一树柳枝轻拂窗口。
但我们还是有些迷失,你不觉得吗?
床像一张筏;我感到我们在漂流
远离我们的本性,向着我们一无所见的地方。
先是太阳,然后是月亮,以碎片的形式,
透过那棵柳树,闪耀。
每个人都能看到的事物。
然后那些圆圈结束了。慢慢地,夜变冷;
低垂的柳叶
变黄,飘落。而在我们每个人心中
生起深深的孤独,虽然我们从来不曾说起它,
说起遗憾的缺位。
我们又成了艺术家,我的丈夫。
我们能够继续旅程。
人应该每天读读好诗